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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林嫂所说,穆婉秋此时真的像祖宗似的在养病过年。
贫贱的孩子抗折腾,她本就跟武师练过,身强体壮的,又加上这段日子的磨练,早摔打出来了,那天不过一股急火才会昏倒在街头,又有锁子娘救的及时,她喝了药发了一夜汗,第二天就好了。
可是,她才不想就这么便宜的了刘师傅,锁子娘说的对,女人不是都有人疼,一定要学会自己心疼自己,以前是害怕被辞退,现在有香行会的人撑腰,她索性大大方方地养起了病。
虽说头不痛不晕,骨头节不疼了,可鼻子还有些塞,她依然闻不了香,索性就背起了魏氏调香术里的秘方,虽然还是看不懂,但她也想好了,她不是在什么地方都有机会能拿出这本魏氏调香术的,与其想用的时候抓急,不如现在有机会就背,做到每一页都倒背如流烂熟于心,用起来自然会随心所欲。
背了一大段,感觉头有些沉,穆婉秋伸了个懒腰,趿鞋下地想舒展舒展,一抬头,窗前一个小脑袋闪了一下,不觉一惊。
刘师傅和林嫂在前院忙的热火朝天,绝没功夫来看她,这会是谁?
难道是林海怀疑她在装病偷懒,打发跟班来偷看?
想起林海身边还有个十多岁的小跟班,穆婉秋迅速地把手里的书藏好,又来到镜前,拿胭脂涂起来,仔细看了看,红彤彤的脸颊映趁的一双娇唇白寥寥的,这才用头巾包了头,嘴里咳儿咳儿地咳嗽着,晃晃荡荡地推门出来。
“…阿秋姐姐怎么还咳嗽的这么厉害?”锁子拎了个小包从门后闪了出来,“马大夫说两副药准好的…”眼珠转了转,“一定是他骗人,我回去让娘找了他把诊费吐出来”
瞧瞧左右没人,穆婉秋一把把他拽进屋里。
“…你怎么来了?” 穆婉秋关上门。
“今儿过小年,娘让我给你送饺子吃…”锁子把手里的包袱解开,露出满满一碗饺子,“猪肉茴香的,还热乎着呢,阿秋姐快尝尝,可好吃了…”他吧嗒吧嗒小嘴。
“…进来时林嫂没问你什么?”穆婉秋把饺子放在炕头上。
锁子嘻嘻地笑,“我是从林记后院的狗洞里钻过来的,她们不知道。”吸了吸鼻子,“…阿秋姐屋里用的什么香料,这么香?”
穆婉秋也吸了吸鼻子,什么也没闻到。
这是她昨天后按魏氏调香术里的方子配的艾香,说是能净化空气的,防止风寒传染,所以她才敢把锁子拽进来,只是,她鼻子一直不通气,她也不知这艾香是什么味儿。
“艾草做的香,锁子闻了它,就不会被我传染上风寒了…”
“…真的?”锁子用力地吸了两口,“那我得多闻闻,怕我染上风寒,临来时娘逼我喝了一大碗生姜水,候辣候辣的,难喝死了…”伸出小舌头让穆婉秋看,“你瞧…舌头都辣红了。”
一股酸辣直刺咽喉,穆婉秋一把将锁子抱入怀里,摸着他的小脑袋,“你母亲真好…”
这两日无论是刘师傅还是林嫂,躲她就像躲瘟神,别说不让她去前院,即便送饭,都是让林海的小跟班过来,把饭放在门口就跑,仿佛一进这个屋就会死似的。
锁子娘却让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她,给她送饺子
“…我娘惦记着你怎么样了?”从她怀里挣脱出来,锁子昂头看着穆婉秋,“东家也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切料?”
“我已经好了,告诉你母亲别担心…”把锁子放到炕上,穆婉秋转身从案上端过一盒糖,抓了一大把装进他兜里,有扒了一块塞进他嘴里,“告诉你母亲,我现在就可以切,让她…”
声音戛然而止,穆婉秋眉头紧锁,前院有林嫂和刘师傅盯着,李家的料怎么能绕过她们被带进后院?
“…这糖真甜”锁子吧嗒着小嘴,“…阿秋姐哪来的糖?”
“香行会的人送的…”穆婉秋心不在焉地应着,顺手端过一盘点心,“还有点心,锁子带回去给你母亲尝尝…”
“嗯…”锁子点点头,抓了块点心递到嘴边,想起什么,忽然叫道,“阿秋姐骗人”
第六十五章破茧
正琢磨着怎么能隔了林嫂把香料带进后院,穆婉秋猛听了这话,不觉怔住,瞪着眼眼看了锁子半晌儿,才想起来问,“…我怎么骗人了?”
“…我刚刚明明看着你咳嗽的厉害,你怎么让我跟娘说你好了?”锁子眼睛瞪得圆鼓鼓的。
“我真好了…”抱起他举了举,“你看,又能举动锁子了…”
“…那你脸怎么还这么红?”锁子还没忘,那天她躺在大街上,脸色就是这样红彤彤热滚滚的,吓得他直哭。
“我这是涂了胭脂…”
“…是真的?”锁子放下点心,拿小手蹭了两下,五个小手指立刻变的红红的,“我差点就让娘去找马大夫算账了…”把手往身上蹭了蹭,他嘿嘿地笑。
挣脱了穆婉秋蹦道地上,又伸手去抓点心。
被穆婉秋一把拦住,拿毛巾给他擦手,“我这是为了骗林嫂,她若知道我病好了,就得让我干活…”又捏了捏锁子的小鼻子,“锁子可要给我保密,不许说去啊。”
“我知道了,娘让我干活,我也常装肚子疼”终于有了一份共同的秘密,锁子豪情万丈地拍拍胸脯,“阿秋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把点心放到嘴里,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那我就告诉娘早点让东家送香料来?”
“我还没想好怎么能瞒过林嫂…”穆婉秋紧皱着眉。
别说她在养病,就是没病,林嫂也不会让她私下里给李记切料。
瞪着黑糊糊的大眼紧瞅着穆婉秋,锁子使劲地吞着嘴里的点心,好半天,才咽了下去,刚透出一口气,就迫不及待地说,“我早想好了,就从后面的狗洞送进来…”
狗洞
穆婉秋摇摇头,“太小了…”
“没事儿…”锁子挺挺胸,“我刚才都看了,你们林记的狗洞比老马家的那个大多了,他家的狗洞才小…”用手比了一个小圈,“我每次爬都刮衣服,回去被娘训,林记的就没事…”在地上转了一圈,“衣服没破吧?”
“嗯…”穆婉秋点点头,给他扑打着后背上的土。
“我让娘把香料装成一小袋小袋的,到时阿秋姐在里面接就行…”
这倒是个好办法
穆婉秋眼睛闪闪地亮起来,她使劲点点头,“好”
…
整整花了两个时辰,穆婉秋才把李记送来的二十斤香料切完。
“…两文钱到手了”擦擦额头的汗,穆婉秋欣慰的笑起来。
不用去前院干活,她有大把的时间练习切工。
翻弄了一下刚切好的料,大小厚薄都很均匀,穆婉秋满意地点点头,“…慢功出细活,不着急,只要手法对了,我总有一天会快起来。”
拿过三个小袋,把切好的香料分装了,拎着看看,大小和那个狗洞差不多,柔一柔就能递出去,穆婉秋这才把袋口扎好,站起来放到南墙角的泥缸上面。
又弯腰把案板刀具等物收好,正拿笤帚扫地,一阵敲门声传来,穆婉秋一惊,“…谁?”
“…是我,阿秋的病怎么样了?”刘师傅尖细的声音传来。
她正抄着手站在门口,今儿腊月二十八,都七八天了,她不相信穆婉秋的病还没好。
穷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娇气?
一般人染了风寒,三两天就能下地干活了,她怀疑穆婉秋是在装病不干活。
站了有半柱香的功夫,穆婉秋才晃晃悠悠地打开门,看见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刘师傅就皱皱眉,“…在屋里你把自己裹的那么严干什么?”
“…我怕传染师傅。”穆婉秋眨眨眼,隔着头巾瓮声瓮气地说。
刘师傅也听不出她嗓子到底有没有毛病。
“…这么多天还没见强?”侧着身子,刘师傅伸过手来试她的额头。
“快好了,师傅要有事,我现在就可以去前面帮忙…”穆婉秋向后躲了躲,一转身,“师傅别在风口站在,快进屋…”抬腿进屋,见刘师傅还在门口站在,又回过头,“…我都把嘴捂严实了,不会传染师傅的。”
看着她蠢笨的背影,刘师傅胸口一阵气闷,很想扭头就走,后腰传来的一阵阵疼痛,让她犹豫起来,片刻,毅然迈步进了屋。
“…什么味儿?”一脚踏过门槛,一股浓烈沉闷的气味扑鼻而来,呛的刘师傅一趔趄,她一个高跳到外面。
这是茉莉加了苦橙等调治的,茉莉太浓烈又不透发时,就变成了鸡屎味,让刘师傅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就是为了制造这气味来熏她。
一把抓下头巾,露出一张红中泛紫的脸和苍白的一双唇,穆婉秋使劲地吸着鼻子,“…没有啊?什么味也没有啊”又扭头看着刘师傅,“师傅你再进来闻闻,哪有味儿?”上前拉住刘师傅,穆婉秋左手小指不经意划过鼻端,“啊…啊…啊嚏…”她猛朝刘师傅打了一个喷嚏。
像受了惊的烈马,刘师傅使劲挣脱穆婉秋,一个高蹦去半丈远,慌乱地伸手擦脸上的唾沫。
嘴角划过一丝笑意,穆婉秋扭过头惶恐地看着刘师傅,“…师傅您没事吧,我…我…”她声音怯怯的朝刘师傅走来,“我不是有意的。”
穆婉秋一步一步走着,脸色红彤彤的嘴唇白寥寥的,看上去像个艳鬼。
“站住,你别过来…”刘师傅连连向后退。
穆婉秋强憋着一肚子的笑意,“师傅…”
“你就站在那儿,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刘师傅连连冲她摆手,“记得,你就在屋里好好养着,千万别去前院,听到没?”刚要转身,又回过头叮嘱道,“初一你也不用过去拜年,我会让人把红包给你送过来…”
看着穆婉秋错愕地点点头,刘师傅被鬼撵般一溜小跑地往回走。
跑出两三丈,她才放慢脚步,暗道,“直到现在她还什么都闻不到,看来是病的不轻,这风寒最伤鼻子了,就受几天累吧,我千万不能被她传染了…”一面想着,刘师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保贵的鼻子,她相信,穆婉秋小屋里的那股气味,任谁也受不了。
除非是没鼻子的人。
望着刘师傅消失的背影,穆婉秋摘下头巾,吃吃地笑起来。
…
在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穆婉秋睁开眼睛,一丝曙光隔着窗帘映了进来,她使劲眨眨眼,“我好像才闭上眼睛,怎么天就亮了,真困…”翻了个身又躺了下去,片刻,又一骨碌爬起,“不行,我不能睡懒觉…”
爬到窗前一把推开南窗,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真好。”穆婉秋忘情地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睁开眼,看着窗外东方泛起的一片红云,“…又是一个艳阳天,柳叶都发芽了,真快,我来这儿竟也快半年了…”看着窗外柳枝上的一片新绿,听着叽叽喳喳的鸟鸣,穆婉秋感慨万千。
回手抓过锁子娘给做的夹袄,利落地穿好,穆婉秋来到外屋,伸手翻弄着昨晚切好的香料。
三个月功夫,她的切工早已练成,原本两个多时辰才能切十斤香料,她现在只需一刻钟就切完了,其实穆婉秋不知,魏氏刀工手法从运腕、发力、落刀时机、起落循环距离、运刀速度等细节设计上都比李记的孙快手高上一筹,穆婉秋现在的切工虽没臻极境,但她的切速已经远远超过了孙快手,此时此刻,如果孙快手看到那细薄的香片从她手底雪片般飞出的情景,怕是也要瞠目了。
尽管如此,穆婉秋却并不急着多切料挣钱,她每天只固定切一个时辰,攥个七八文钱就收工,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继续学习闻香、辩香、炮制和背诵那本“魏氏天书”,她知道,就是再多切上几个时辰,她也不过多挣几文钱,可一旦过了三极调香师,哪怕只是挂上名,她的工钱也将是现在的几倍。
那绝不是几文钱的事儿了。
把切好的香料分袋装了,穆婉秋又拿木碳在墙上划了一笔,眯着眼看了好半天,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月才过了十八天,我就已经额外赚了一百五十文钱了…”
看见窗前的漏壶还不到卯时,穆婉秋手握门把犹豫起来,片刻,她猛关上门,回屋认真地看起书来。
这个时候林嫂和刘师傅都还没起来,她没必要那么积极地出去扫院子,卯时四刻去处就行。
打水扫了院子,穆婉秋打开大门用木棍撑好,一回头,一个三四十岁满脸雀斑的婆子正探头探脑地往院儿里瞅。
“…你找谁?”穆婉秋回身把招牌搬出来挂好。
“这是林记…”婆子一把抓住她。
“是啊…”五个指头像钳子,捏得穆婉秋的胳膊生疼生疼的,她一把甩开婆子,指着招牌,“…这不写着吗,你不识字?”
“不认识…”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