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天争命,她太累了。
良久,纤弱的身子平静下来,穆婉秋强咬着牙爬起来,颤着手去抓衣服,“还有半个时辰,我快一点还来得急,鼻子塞了,闻香的题目肯定是做不了了,索性炮制手法我也不做了,我就去炮制,能在香行会里挂上名儿就行…”
初来朔阳时惨淡的经历,已经让几乎全城人都知道了,她不懂香,不会闻,不会辩,所以她才以这么低廉的工钱进了林记。
能在香行会挂名,是她唯一为自己翻盘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了
强忍着浑身的酸胀,穆婉秋把脑袋遮的严严实实,头重脚轻地出了门。
隔着门缝,望着穆婉秋轻飘飘、晃悠悠的背影,刘师傅唇边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
“…怎么才来?”穆婉秋在考棚门口被一个瘦高的护卫拦住,“会长已经下令封门了,你明儿年再来吧。”
“我起来晚了…”把考证递给瘦高的护卫,穆婉秋低声求道,“门卫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进去…”
起来晚了?
一年一度的大考,相当于朔阳人的节日,别人都恨不能早两个时辰来,这小姑娘竟说起来晚了,而且豪无一丝紧张之色,眨眨眼,再眨眨眼,护卫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
“…考场规矩,晚一刻者不得入场”护卫挺了下身子,挡在穆婉秋身前。
“…晚一刻?”穆婉秋一怔神,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巨大的漏壶,她惊喜地叫起来,“…我晚了还不到一刻”收回目光看向护卫,“你再拦着可就真过一刻了,这算您耽误了,还是算我迟到了?”
“这…”腾地涨红了脸,护卫也扭头看向漏壶,的确还差一点点才过已时一刻,“可是…殷会长已经下令封门了啊”他无可奈何地说道。
今儿天冷,门口早就没人了,殷会长才下令封门,就早了那么一点点。
“那请您去问问殷会长,这考场规矩什么时候改的?”
穆婉秋不知道考场还有这种规矩,被堵在门口,她原本已经失望了,此时,听说还有这规矩,她才想搏一搏。
“…什么人在这儿吵吵闹闹的?”一个青衫老者从护卫身后的小门走出。
“…殷会长安”一扭头,护卫忙躬身施礼,又指着穆婉秋,“这小姑娘来晚了,非要进去,还质疑您的吩咐。”
“…会长大人安”见青衣老者目光看过来,穆婉秋轻轻一福,“我晚了不到一刻,还求会长大人通融一下,放我进去。”她殷殷地看着青衣老者,语气甚为诚恳。
护卫直直地瞪着穆婉秋,这小姑娘刚刚语气硬的很,怎么说变就变?
他从没想过这么点的一个小姑娘就会跟人玩心机,闹得好像他在告黑状似的。
“她刚刚的确说…” 护卫脸色紫涨,拿手指着穆婉秋。
“我一心向往做个优秀的调香师,辛辛苦苦学了一年,就为等这一天,还求会长大人通融”不等护卫说完,穆婉秋又给会长施了一礼,语气甚为谦恭真诚。
青衣老者看看脸色涨红的护卫,又看看漏壶,朝穆婉秋摆摆手,“晚了还不到一刻,你进去吧…”
“…谢谢会长大人”穆婉秋一阵欣喜,脚下一滑,她险些栽倒,忙站稳了,匆匆地朝会长出来的那个小门奔去。
“…等等,等等”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殷会长皱皱眉,扭头冲穆婉秋招手,“你先过来…”
心突地跳了下,穆婉秋心惊胆战地回过头,“会长大人…”
“过来…”招她来到面前,“把头巾摘下来…”
犹豫片刻,穆婉秋伸手一点一点摘下了头巾。
先前被头巾遮着,殷会长和护卫都没注意,此时再看穆婉秋,不觉都倒抽了一口气。
只见她两颊通红,嘴唇青紫,那粗重的喘息音此时也格外的清晰刺耳。
“你…你染了风寒?”殷会长脸色瞬间变得青黑。
“好像是,一早起来就觉得头重脚轻…”穆婉秋诚实地点点头,“所以才来晚了…”
那一段路平常两刻钟就够了,她今早却足足走了近三刻钟,中间还摔倒了几次,勉强站在殷会长面前,她此时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疼,直想找个地方趴一会儿。
见她没有强辩,也不似说谎,殷会长脸色缓了缓,“你回去吧,明年再来考…”
“…会长大人”穆婉秋一急,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殷会长和护卫都侧开了身子,躲得远远的。
“…明年又要等上一年”平息下来,以为殷会长知道她感了风寒,鼻子失敏,一定过不了三极才让她回去,穆婉秋哀求道,“我只想试试炮制…想…想…” 她剧烈地喘息起来。
她只想在香行会里挂个名。
话虽然没说完,殷会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她一身的褴褛,满眼的哀求,他怒气竟出奇地消失了,心里竟隐隐生出一股同情,他叹息一声,指着穆婉秋背后,“…你看那是什么?”
缓缓地回过头,穆婉秋瞬间睁大了眼。
感染风寒者禁入
考场门边竖着一块硕大的牌子,白底红字,明晃晃的七个大字,映着雪光,甚是耀眼,刺的穆婉秋直想流泪,只觉的脑袋嗡嗡嗡直想。
身子晃了晃,她软软地跪在了雪地上。
第六十一章温暖
“回去吧…”呆愣了片刻,殷会长走上前扶起她,“一年也不过弹指一挥,很快的,你明年再来也一样…”殷会长叹息一声。
华发渐生,他最理解这光阴的匆匆,最是无奈。
“…为什么?”呆呆地望着殷会长,穆婉秋突然一把抓住他。
为什么考场要有这么残忍的规矩
那些准备了一年,日日夜夜辛苦就为这一日的调香师,只因一个小小的风寒,岂不又要蹉跎一年
“…你真的不懂?”
穆婉秋摇摇头,一双空灵的大眼清澈见底。
殷会长叹息一声,“…这风寒不仅能传染,对调香师来说,更是致命的,一旦染上了,轻则十天,重则一个月甚至半年,都闻不到味道,调不出香来…”
想起一早醒来,发现自己闻不到气味后的那股绝望,一瞬间,穆婉秋就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她喃喃道。
“不是残忍,香行会立这个规格是为了保护大多数调香师…”瞧见那双空灵的大眼瞬间便失去色彩,殷会长心里隐隐地生出一丝不忍,他耐心地解释道,“原来也没这规定,是七年前的一次大考,护卫无意中放进来了一个像你一样想挂名的染了风寒的调香师,结果害的其他调香师都染了风寒…那一次,险些让朔阳的香料业瘫痪了…”
仿佛又回到那可怕的过去,殷会长的声音幽幽的。
回过神见穆婉秋睁大了眼,又指着考棚说,“你别看这些人都不是三极调香师,就以为他们手艺很低,其实他们大都有一两手绝活,是自家作坊的顶梁柱,只是通不过闻香那一关罢了。”
“我知道了…”穆婉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谢谢会长。”淡淡的声音已没了波澜。
明白了原委,她知道,染了风寒的她想进考场,绝不是能哀求的事儿,别说她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就算她是殷会长的亲娘,怕是也要被拒之门外的。
朝殷会长福了福身,穆婉秋挺直了胸背,一步一步朝来时的路走去。
望着她优雅的动作,有一瞬间,殷会长不相信自己的眼。
这不亢不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优雅大气,会是一个贫寒的小姑娘所有吗?
这小姑娘,绝非池中之物
“姑娘…”他忽然转过身。
“…会长大人还有事?”穆婉秋回过头。
“要不…”他略一犹豫,“姑娘先留下性名,明年来考的时候,我会照顾一二…”
留下姓名?
她一个天涯孤女,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儿,谁知道一年以后,她还会不会活着?
凭空遭受了这样的打击,此时的穆婉秋,心里特别灰暗。
“…谢谢会长大人。”她摇摇头,转身继续向前走。
这小姑娘竟拒绝了殷会长
拒绝了连知府大人都要礼让三分的香行会会长的好意
她知不知道,虽是轻描淡写地“照顾一二”几个字,可出自殷会长的口,就绝对的不同,他可以让她轻松地在香行会里挂上名,还可以让她在朔阳的香料行里随便挑,试问,哪家香料行敢不买殷会长的面子?
真是个不知深浅,不,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这要换做是他,得了这么大的恩惠,早磕上八个头谢恩了,心里暗暗惋惜,护卫偷偷嗳向殷会长。
出乎他意外,会长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他目光变的极为深邃,正神色复杂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那纤细瘦弱的背影。
护卫下意识地又看向穆婉秋,摇摇头,再摇摇头,他实在看不出,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凭什么竟得了殷会长如此重视,如此的另眼相看?
“…也许我进去了也是一无所获,也一样要回来战战兢兢地伺候那个尖酸刻薄的刘师傅…”一面走,穆婉秋一面昏昏沉沉地想着,一抬头,远远地已经瞧见林记香坊的招牌,横在两个红彤彤的灯笼幌子之间,格外的耀眼。
刘师傅正站在门口左右瞭望,瞧见她回来,一猫腰就进了院儿,穆婉秋身子一震,眼前立时闪现出昨天刘师傅逼着一身大汗的她敞着怀出去晾衣服的情形。
是她,她是故意的
刘师傅故意让她感了风寒,两年前才考过了三极调香师,刘师傅一定知道考棚里的规矩
恍然又回到了前世,她被他算计血溅沉香阁的情形如噩梦般浮现在脑际,一股滔天的恨意涌向心头,压抑许久的执念瞬间迸发出来,“…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穆婉秋拼命地向前奔去,头重脚轻,她用尽了力气却没能挪动半分,身子竟软软地后倒去。
睁着空灵的大眼望着蓝天白云,她嘴里还不住地喃喃着,“算计了我,他们都该死,都…该死,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报仇…报仇…”
“…快看啊,有人昏倒了”街头上有人大叫起来。
穆婉秋使劲睁了睁眼,想看看是谁晕倒了,可怎么也睁不开,“…到底是谁晕倒了,锁子在喊什么,不会是李大叔出事了吧?”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蓝天白云,杂乱的脚步声,锁子的哭叫声都离她越来越远,一股暗红的血顺着她嘴角缓缓地流下,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恍然一朵朵梅花绽放…
“阿秋醒了,快趁热喝了这碗药…”瞧见穆婉秋睁开眼,锁子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端起桌上的药。
呆呆地望着锁子娘,好半天,穆婉秋的眼睛才转动起来,“…我怎么在这儿?”她记得她是在回林记的路上。
“你晕倒在李记门口,被锁子撞上了…”锁子娘扶她起来,把药递到嘴边,“快喝了药…”又心疼地叹息道,“这孩子,受了风寒不好好在家养着,大冷的天还往外跑,幸亏被锁子发现,这要是栽到哪个阴沟里,说冻就冻死了” 越想越后怕,锁子娘不停地唠叨着。
穆婉秋紧咬着唇不说话。
“这孩子…”锁子娘捏了捏她下巴,“别这么使劲,你看看,嘴角都咬烂了,抬进来时,你满嘴是血,锁子吓的直哭,还以为你吐了血,你大叔也唬得什么似的,脸都变了色…”见她松了唇,轻轻地把药罐了进去,又端了水让穆婉秋漱口,“大夫说你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股急火,痰迷了,两副药准好…”把碗放到一边,“快躺下…”
“婶…”穆婉秋挣扎着要起来下地,“我没事了…”
她要回去,她一定要把这风寒传染给刘师傅
“什么没事了”锁子娘一瞪眼,硬把她按进被窝里,“你穿得少快躺被窝里,仔细别再着了凉…”给她围好被角,锁子娘伸手拿起一边的针线活,“这孩子,衣服都露棉花了,还穿着,不冻着才怪…”
穆婉秋才发现,锁子娘手里拿着正是她的棉衣,不觉脸色有些发红。
前世身为相府千金时,她骄纵任性,习武好动,就从没学过女红,后来沦落风尘,春香楼的妈妈一心把她打造成头牌,整天逼她学习琴棋书画,媚功礼仪,她更没碰过女红。
也因此,两世为人,可以说她比别人得天独厚的多会许多东西,却独独不会女红。
女红,那是良家妇女的本分,是她这一世的奢望
一个人漂泊,衣服刮破了没人管,她就用针线胡乱地缝几下,不露肉就行,此时,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看着锁子娘一针一针地给她缝着棉衣,仿佛回到几个月前,她常常这么躺在炕上看柱子娘给她改衣服,一针,一针,满满的都是温馨,一股热流涌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