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制碳香用的…”见黎君目光落在一盘檀香片上,姚谨趁机介绍道,“切好的檀片先用蜡茶清浸一夜,控出焙干后用密酒拌匀再浸一夜,最后用慢火炙干…”姚谨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最后伸手捡起一片递到黎君的鼻下,“公子您闻闻,路师傅的手艺,绝对的上品…”
轻轻吸了一下,黎君点点头。
同一香料因用途不同,炮制方法也不同,从用途到炮制,能说的这么透彻,这小姑娘倒也有几分灵性,一边想着,黎君就多看了姚谨一眼。
姚谨嫣然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瑾儿说的对不对?”语气脆生生的,一派小儿童贞的模样,只一双亮闪闪无一丝笑意的眸子,却盛满了野心。
这个男人周身光泽流动,悠然若神,飘逸若仙,她要定了
“姚姑娘说的不差…”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双盛满欲望的眼,黎君潜意识想起穆婉秋那双从无笑意却清澈空灵的大眼,他微微点点头,目光落在另一盘沉香上。
“瑾儿三岁学香,七岁便通过了三极调香师…”传说黎君对女人从不假辞色,他能对姚谨有这样的评价已是不易,姚世兴趁机说道,“她对调香颇有灵性,已经报了二级调香师,准备去大业考,还望公子有机会给谷大师引荐一二…”
朔阳香行会也有组织考二级调香师的资格,只有一级以上的调香师才必须去大业考,姚世兴却借由姚谨考二级之名,执意要她去大业,并求黎君给谷琴谷大师引荐,言外之意,他是要黎君把姚谨带在身边。
结姻之心,昭然若揭
两颊绯红,姚谨勇敢地直视着黎君。
眉头动了下,黎君目光落回姚谨身上,“…姚姑娘真想拜谷大师为师?”
“能做她的徒弟,是瑾儿的荣兴”
“嗯…”黎君点点头,“谷大师性格孤高怪异,非灵悟者不收,轻易我也做不了她的主…”
这么说就是拒绝了?
“公子…”姚谨哀怯怯地叫了一声,娇媚的眸中有水雾流转。
“如果姚姑娘明年的斗香会能进入前三十名,我或者可以推荐一二…”
按往昔惯例,能被谷琴看中并收做徒弟的,至少是斗香会前五名,那还要看谷琴的心情,黎君这话,便是开了金口,却也不着痕迹地拒绝了姚世兴言外的请求。
“瑾儿…”脸色微变,姚世兴随即哈哈大笑,“还不谢谢黎公子”
别说前三十名,以姚谨的才华,进前十也不成问题
有黎君这话,姚谨去大业随在他身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柳肩一挺,姚谨爱娇地说道。
黎君皱了皱眉。
“…瑾儿放肆”姚世兴佯怒道,“黎公子胸怀锦玉之人,即许诺了你,怎会食言?”又道,“还不退下”
双眸立时溢满水雾,姚谨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娇怯怯地望着黎君,见他神色淡然地又继续看香料,使劲抿了抿唇,她微一福身,悄悄退了下去。
耳边少了姚谨的恬噪,黎君很快就把所有香料样品都检了一遍,没有他要找的那种柏叶香,他暗暗叹息一声,挑拣了十几种香料样品, “就这些吧,用量还同上次一样…”沉默了片刻,“还是老规矩,每件都要开包抽验…”
“…好”见他捡的料样还和以前一样多,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姚世兴爽快地应道,“老夫这就安排人清点装运…”想起什么,又问,“公子可有带了人一起点验?”
“黎番就在厅外候着,剩下的事儿叔父找他便是,还有…”姚世兴回了头吩咐人出去,又被黎君叫住,从袖笼里抽出个单子,“我在集上还看好了些香料,麻烦叔父叫了人去一起点装了…”
来朔阳进货,黎家还从来没有越过姚家,直接买别家香料行香料的事情,即便凑巧姚家没货,也都是由姚家从中牵头的。
黎君这么做,是不是意味着黎家准备打破多年不变的姚记专供格局?
再培养一个供应商?
接过黎君手中的单子,姚世兴手指微微发颤,暗暗吸了口气,他强制镇静地笑道,“好,好,老夫这就派人过去装点…”把单子递给身后的小厮,“…贤侄还有什么事情?”
用茶盖拨弄着浮茶叶,良久,黎君轻咳一声,“我今天在集市上闻到一股奇香…”声音顿了下,他琢磨着后话怎么问。
第五十四章寻觅
“…贤侄是指钟家香摊前烧的那股香?”姚世兴身子一震,“贤侄也认为那是种奇香?”
黎君点点头,“…叔父知道这是什么香?”又问,“出自谁手?”
“老夫派人去了钟家…”姚世兴摇摇头,“说着早上遇到观音娘娘显灵送了一包香料,钟二牛那愣小子以为是堆烂树叶,就一股脑扔火里烧了…”哑然失笑,“听说那愣小子正在家里后悔着呢…”
“…观音显灵?”微怔了片刻,黎君轻笑起来,“叔父没让人问问他,看没看到那观音娘娘长得什么样?”
“…贤侄不信?”听出笑里的戏谑,姚世兴抬起头。
“…那香分明是用柏叶炮制的。”回头让小童取出刚在集市上收集的几片熏黑的柏叶,“很有魏氏之风…”语气微顿,黎君似乎陷入沉思,“竟令我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儿时的旧时光…”
“…魏大师”姚世兴接过残叶,“…怎么会?一枚普通的柏叶怎么能被调治出这么神奇的味道?”
今儿没去集市,姚世兴本也不信集市上人们神乎其神的传言,如果手里这片熏黑的烂叶不是黎君郑重其事地让小童交给他,早被他撇了。
“小时候,听家父说过,魏氏作为一代调香宗师,对香道的领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经她的妙手,摘花捻叶皆可为香…”黎君语气淡然,目光却极为深邃。
“摘花捻叶皆可为香…”姚世兴无意识地喃喃着,顺手把焦黑的残叶放到鼻下,猛坐直身子,“来人,取香炉…”
小丫鬟捧进一顶精致的三足青花瓷小香炉,接过半只残柏叶在香炉里点燃,用团扇轻轻地煽动。
顿时,袅袅清香扑鼻而来。
闭目静品了很久,姚世兴蓦然睁开眼,“贤侄说的不错,这香气果然有调香宗师魏氏之风…”叹息道,“老夫很久不曾闻过这么贴近自然的香气了”他目光空洞,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刚刚就好似回到儿时,正值初春,和伙伴们在青草地上在嬉闹追逐…难道…”毫无焦距的两道目光蓦然汇集到一处,他挺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黎君,“…魏氏有传人?”
悠然一笑,黎君没言语。
“…来人”直愣了半晌,姚世兴猛回头喊道,“再去钟家,一定要问出是什么人给他的香,那人是何模样?”
“老爷…”管家姚富躬身上前, “奴才再三追问了,那愣小子确实不知道,直说是在雪地里捡的…”
“也是…”姚世兴也冷静下来,“如果知道谁给的,他早上门磕头拜谢了”
点点头,黎君不置可否。
看着他一脸耐人寻味的神色,良久,姚世兴取过桌上另一枚残叶,扭头递给管家姚富,“…让三爷亲自拿这个去集上挨家挨户地给我问”大喘了一口粗气,“一定要查清了,这柏叶香是谁家的”
“叔父如查清了,一定要知会我一声…”看着姚富离去的背影,黎君开口说道,“如此神人,错过了实在可惜…”
“是啊…”姚世兴叹息道,“自宗师魏氏之后,调香界就人才凋零,谷琴大师号称调香神手,也不过偶尔仿出一种半种香罢了,没多少实用价值…如今,许多紧俏香料早已面临枯竭,十年内如果再不能出一个魏氏,出一个能创香、仿香的妙手,我大周的调香业怕是也要凋零了…”
所谓“仿香”就是将多种香料按适宜的配比调出另一种香料的味道。姚世兴的意思很简单,如果大周能出现一个仿香专家,用一些价格低廉、来源丰富的香料仿制出另一些资源濒临枯竭的香料,那么大周的调香业才能有继续发展的机会。
身为香料界的知名人士,就姚世兴所知,目前就有一百多种香料濒临枯竭,如果不能及时仿出他们的味道,及时找出替代品,或者干脆推陈出新创出新方,那么,等这些香料彻底枯竭,那些以这些香料为主料的配方便也没用了,这样淘汰废掉了一大批调香秘方,却又不能推陈出新,大周的调香业自然也就凋零了…
很赞成姚世兴的观点,黎君无语地点点头,暗道,“…这个人,怕是已经出现了,只是…” 黎君抬眼望着窗外迷茫的大雪,“…她躲在哪里?”
如沉重的话题般,空气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期来,厅里落针可闻。
“…贤侄打算在朔阳盘亘几日?”良久,姚世兴打破沉默。
“就要过年了,我打算明日就走…”
姚世兴一怔,随即摇摇头,“即便一早就动身,贤侄回去怕是也赶不上过年了,不如就在老夫这儿过了年再回去…”
能这样最好,让姚谨多些机会和他相处,姚世兴殷殷地看着黎君。
“…我的宝马日行千里,快马加鞭,或许能赶上。”黎君摇摇头,“家父正等着我回去过年呢,对了…”想起什么,他突然问,“我的一个旧友要来朔阳开香坊,她可有找过叔父?”
“…旧友?”姚世兴凝眉沉思,“他叫什么名字?”
“姓白,单字一秋,嗯…”沉吟片刻,“是一个纤细…清…黑的小姑娘…”
“…黑瘦的小姑娘?”姚世兴一愣神,上下打量着黎君,他对女色从不假辞色,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听起来就很丑的朋友?沉思良久,摇摇头,“…老夫不记得府上来过这么一个人,如果是贤侄的旧友光临,老夫一定会待若上宾。”
“叔父再问问门房,会不会…”黎君声音戛然而止。
大户人家的门房一向眼高于顶,会不会是她来了,被门房拒之门外?
“这…”
就算容貌再丑,能被黎君视为朋友的人,也一定是个气度不凡的,他的门房怎么会走了眼?
更何况,来人只要一提是黎家的朋友,哪怕手中没有任何凭据,门房也是不敢怠慢的,这是他姚家门上的一条铁律听了这话,姚世兴神色微变,片刻,扭了头吩咐人去门房看看。
不一会儿,小厮进来回,“…所有的门房都问了,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来…”
她果然没来
听了这话,黎君心中凭空生出一股淡淡的失落,虽然赠了玉佩,但隐隐地,他总感觉以她的孤高,绝不会求助到姚记门下,所以他一到朔阳就直接去了集市,是想能和她在集市上不期而遇吧,黎君失笑地摇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遇?
不知是她那已臻极境的杳杳琴声,还是那财上平如水的气魄,抑或是她那双空灵的似乎总隐藏着一股神秘而孤寂的大眼,激发了他一求真相的渴望,总之,听外总管黎番说要来朔阳进货,他想都没想便跟了来,尽管年关将至,很可能赶不回去过年。
他只想看看,她在朔阳过的好不好。
“…贤侄既说她来朔阳开香坊,可知那香坊的名字?”沉吟片刻,姚世兴开口问道。
“白记香坊,嗯…”黎君精神一震,“应该是八、九月份的事儿…”
“…朔阳只有一个白记,在西城口,是个老字号了,生意旺着呢。”出乎意料,姚世兴摇摇头,“最近也没听说要盘兑出去了啊?”
“她姓白,说是要开个白记香坊…”也觉得唐突了,黎君哑然失笑,“知道朔阳已有了一个白记,她改用别的名字也难说…” 又抬起头,“…叔父可否知道,八九月之间,可有个外乡人来盘兑香坊?”
来朔阳盘兑香坊的外乡人多了去了,找一个黑瘦的小姑娘,不亚于大海捞针
“规模大的绝对没有,至于那些小门小户的盘兑…” 他摇摇头,“朔阳城里几乎每天都有发生…”瞧见黎君脸色黯淡下来,又道,“贤侄想知道,老夫这就派人去香行会问问,朔阳所有店铺的盘兑在香行会都有底案。”
怀揣百万,以她那大气的性子,要盘,一定会盘一个大香坊,那些小作坊,还入不了她的眼,在香料界,姚世兴就是朔阳一带的龙头老大,又是香行会的副会长,这样大宗的盘兑,绝不会越过了他去,或许,她压根就没来朔阳。
她骗了他
念头闪过,黎君一阵心冷,心里觉得已没必要让姚世兴去香行会查询,嘴上却脱口而出,“…就劳叔父费心了?”
能让黎君称做朋友,又这样挂在心上的人,一定不是凡人
原本只是句客气话,不想,黎君竟上了心,姚世兴一震,他深深地看了黎君半天,开口说道,“…好,贤侄别急,老夫这就遣人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