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刀。
万事俱备,我象平常一样撑一把纸伞,说是游西湖,一拐弯去了码头,渡船黄昏时离了临安,踏浪而去,我猜着义父的景园和我的隐园此刻定是忙开了,走得匆忙,我只给贾似道留了一封信,将隐园和所有的生意托付给他,他年纪虽小,才能绝不亚于府中任何一个下人。
至于义父,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走得绝然,他对我有恩,我自会还他,但不该用这种方式,我早已厌倦了宫廷中的浮华虚伪,只愿尽其一生,笑傲江湖。
船到扬州,我寻向扬州府衙。
请门房通报一声,就说谢道清到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从里面走出一个男子,一袭青衫,面容清俊,恍然一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这些年在官场的历练,使他浑身透着一种沉稳从容的气度,举止干练,目光内敛,不再是那个血气方刚,锋芒毕露的少年武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我猜着他是认不出我了,走的时候我才九岁,再见时却已是十四岁的姑娘家。
我唤了声七爷,他的眸子瞬间大放光彩,笑着朝我张开双臂,我飞奔过去,扑入他怀中,
他抱起我向空中一抛,转个身,轻轻接住我。
我从他身上跳下来,掏出一大包桂花糖塞给他:“我亲手做的,这次来得匆忙,没有事先通知七爷,请七爷见谅。”
他微微一笑:“清儿这是说的哪里话,便是瘦西湖的莲花全开了,也没有见到清儿高兴。”
我掩嘴打了个呵欠:“有没有上好的客房,我想好好睡一觉,坐了几天的船,骨头都颠散了。”
他急忙上前领路:“现成的客房倒有几间,不过许久没人住,我叫人收拾收拾,你先去书房歇会吧。”
书房洁净得很,布置典雅而简洁,很象七爷干脆利落的风格。
我四处看了又看,他在旁笑道:“看什么?”
“我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女人来过,可惜看了半天,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我故意道。七爷笑:“现在有了你,总算有女人味了。”
我道:“七爷,象你这个年龄,早该成亲了,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一个眉眼清秀的书僮进来倒茶,听到这话,插嘴道:“这位小兄弟说得是,象大人这等人才,名门闺秀随便挑,只可惜我们大人眼光高,前会儿史老爷家的千金,多标致的人儿,家世门第也是属一属二,大人理都不理,一口回绝了,听说史小姐伤心了好一阵子呢。”
七爷喝斥:“多嘴,下去。”
书僮灰溜
溜地走了。
我问道:“史家的千金?莫非她看上你了,不然怎得女家倒向男家说媒。”
七爷的目光闲闲地飘向窗外:“事情已经过去,不提也罢。”
我道:“七爷若不肯说,我只好自己去问个清楚明白,免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他急忙拦我,无奈道:“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她被人调戏,我凑巧路过,身为扬州府尹,怎能坐视不理,便给了那人一点教训,如此而已。”
我笑道:“英雄救美女,美女爱英雄,天赐良缘啊,七爷。”
他板起脸:“姻缘之事绝非儿戏,我即无心,何必误人终身。”
我伸了个懒腰:“无心那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睡了,七爷,晚饭时间叫我。”
七爷掩了门出去,我立马倒在床上,沉入梦乡。
☆、花街烟柳
一觉睡到天黑,那个叫三儿的书僮过来请我用膳。七爷早在饭厅里等着。
晚膳洁净爽口,很合我的口味,饭后有冰镇西瓜和荔枝清凉解暑。
吃过饭,七爷屏退了下人。
我知道他有话问我,我也有话要说。
“清儿,实话告诉我,你为何来扬州?”七爷问道。
我坦城相告:“义父要送我入宫,我不愿意。”
七爷轻叹:“果然如此。”他递给我一封信:“太师命我将你押送回京。”
来得好快,我接了信,撕作粉碎,仰起脸看他:“七爷有什么打算?”
他问:“为何不愿入宫?”
“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他看着我,眸子隐隐光芒闪烁:“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轻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沉默。
七爷答:“你先去睡吧,一切有我。”
这一夜,我再也无法入睡,一会觉得七爷会送我进京候选,一会觉得七爷不会这样做。
我悄悄起床,转到七爷的住处,房里还亮着灯,我蘸湿了窗纸朝里望去,只见七爷端坐案前奋笔疾书,一旁放着官服官帽和大印。
三儿为他磨墨,神色凄然:“大人真得要走?”
七爷淡淡地嗯了一声,拿起信纸,折好交给他:“这是我的辞官信,明日史管家过来,你替我交给他。”
三儿含泪跪下:“大人,您在扬州五年,扬州的百姓都说您是青天大老爷,三儿的命也是您救下的,您就这么走了,三儿怎么办,您怎么忍心抛入扬州城几十万乡亲。”
七爷轻叹一声,悠悠道:“当年我留下,是为了她,如今我离开官场,亦是为了她,若能和她一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抛下一切又何妨。”
三儿哭道:“怪不得大人这五年来一直不肯娶亲,原来大人心里早已有了意中人,只是大人为何不和意中人一起留下,偏偏要远走他乡呢。”
七爷弯腰扶起他:“个中缘由,不便细说,三儿,你若是不愿走,就留下来吧。”
“不,三儿誓死跟随大人。”三儿砰砰地叩头。
“罢了,起来,去把行李收拾收拾,天亮我们就启程。”七爷轻声吩咐。
听到门一响,我迅速闪到一旁,目送三儿匆匆消失在夜色中,回眸,望着窗上那道俊逸的身影,心情激荡。
七爷,你愿弃官挂印,和我相伴天涯,我却不能误了你的一生。
趁着夜色,我悄悄收拾了行囊,避开守卫,翻后墙而过,直奔花柳香街,整个扬州城,唯有这一处,是七爷万万想不到的,等风头过了,我便远走他乡,再不回来。
宁教我负他,不教我误他。
青楼的生意并非都是好的,也有几处门前冷落车马稀,我便挑了一处叫做醉芍药的偏僻所在,点名要见
老板,出来的是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我拍给她一张千两银票,她登时两眼发光,操着妩媚的软语,喜滋滋道:“小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我这里春花秋月,梅兰竹菊,应有尽有。”
我咳了一声,挥手道:“姑娘不要,只要一处清静的房间,暂住几日,吃喝要清淡些,不许吵闹。”
老板惊讶地打量我一番,来青楼不寻乐子,却要借宿,这种客人想必她头一回见到。看在银子份上,她点了头:“好好好,依公子便是。”
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姑娘将我领到院子后面的偏房住着,门前桂花,屋后杨柳,景色倒也别致。
我便安心住了下来,醒了吃,饱了睡,闲时吹吹箫,赏赏花,自在得很。
一晃数日,只听丫环们传说整个扬州城都闹翻了,说是寻一位十三四岁在逃的官婢,宋朝私藏官婢是要坐牢的,这样的事,哪个敢惹。从丫环们言谈间,我才知道七爷在扬州城里盛名远播,百姓将他比作青天大老爷,因为他爱民如子,清正廉洁,刚直不阿,自从他来到扬州,风气为之清明,作奸犯科者惶惶不可终日,没有官差欺压敲榨,百姓过得比从前安生多了。
我于是想,离开七爷的决定,是正确的。
一日,我正在院子里闲坐,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我一眼看到史毕带着几个景园的护卫走了进来,我心道不好,起身就走,史毕喝了一声:“别跑。”
我加快脚步,出了门,眼见暗处人影幢幢,都有护卫把守,索性一扭身往回走,将到正厅,从斜刺插过去,上了楼,身后呼喊之声渐近,脚步声杂沓纷芸,我推了几扇门都推不开,心道一声苦也,隔墙一扇小窗是开的,我便探身跨过去,从小窗钻入房内,定了定神,只见房间极大,陈设奢华,内室轻缦低垂,微风摇曳。
门外隐有人声,我快步奔入内室,藏在轻缦之后。
门开了,传来男子清朗动听的声音:“你们都退下。”
下人喏了一声。
男子缓步往内室走,我伸手摸到一根叉杆,准备等他靠近,将他击晕。
门又响了,男子不悦道:“什么事?”
下人在门外道:“公子,那些人说是走失了官婢,每间房都要搜查。”
男子沉默片刻,缓缓道:“让他们先搜别处。”
那人道:“他们说,其他地方都搜过了,只剩公子这里。”
男子轻哼一声:“好,让他们领头的进来,只许进一个人。”
“是。”
不一会,脚步声起,传来史毕傲慢的声音:“在下史毕,打扰阁下,府中走脱一位官婢,不得已,请阁下见谅。”
男子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请。”
传来一阵翻箱倒柜之声,很快停住,史毕向内室望来,我不禁
向后一躲。
男子忽道:“且慢。”
史毕道:“阁下还有何见教?”
男子起身,突然掀开轻缦一角,我吓出一身冷汗,幸好他掀的是另一边。
轻缦很快放下,男子道:“阁下已经看过了,内室中只有一张大床,没有什么官婢,在下素喜洁净,不喜生人擅闯,阁下请吧。”已是下了逐客令。
史毕跟随义父多年,早已养成颐指气使的习惯,哪里容得别人给他脸色,当下便要发怒,强自抑住,冷冷道:“外面都搜了,里面为何搜不得。”
男子道:“阁下可敢和我打个赌。”
史毕道:“赌什么?”
男子道:“里面若有官婢,在下一死谢罪,里面若没有官婢,死的就是阁下。”
史毕神情一震,闭嘴不答。男子轻笑:“阁下不敢吗?”
史毕老脸挂不住,愤而道:“私藏官婢,罪犯充军,你若敢欺瞒老夫,后果自负。”
男子微微一笑:“送客。”
史毕拂袖而去。
人声渐渐安静,我悄悄擦拭额上汗珠。
男子忽道:“出来吧。”
我一愣。
男子语带笑意:“站了这么久,不累。”
我慢慢转出来,抬起头。
一张雕刻精美的床,床上歪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貌生得极好,芙蓉如面柳如眉,鼻梁挺直若方玉,嘴唇嫣红似含丹,下巴稍尖,眉眼间说不尽的俊美洒脱,举手投足闲适而优雅,那一种华贵慵懒,浑若天成。
他紧紧地盯着我看了半晌,薄唇微勾,语气颇有兴味:“好标致的官婢,怪不得家主着急,连扬州府尹都惊动了。”
我道:“就算你想帮我,也不该拿命相赌。”
低低的笑声,慵懒而华丽:“我的命,连我自己都不在意,你何需在意。”
我叹道:“我知道你过得很不开心,不过也不该拿性命开玩笑,我不想欠你。”
手里的茶杯摇晃了一下,慢慢抬起身,他放低了语调:“你已经欠我。”
我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拿去。”
他不接:“我已经有很多钱,多得用不完,以钱还情,未免庸俗,你换个法子谢我。”
我道:“你想怎样?”
他一手支头,悠闲道:“你说呢?”
我想了想:“这样吧,等将来哪天,公子身陷危险之中,我自当出手相救。”
他不悦:“你咒我。”
我道:“公子莫非有别的法子?”
他笑:“巧得很,我身边正缺个聪明俊俏的丫头,这样吧,你留下来侍候我,不用太久,一生就够了。”
我横他一眼,往外就走。
他叫道:“怎么就生气了,开个玩笑而已,依姑娘的性子,怕是不惯侍候人。”
我继续往外走。
他笑道:“这样吧,在下要求的并不多,只想听姑娘吹一曲笑傲江
湖。”
我回过头看着他。
他低笑一声:“在下偶然经过花街,听到姑娘吹箫,便搬了进来,老板告诉在下,姑娘这曲子有个极侠气的名字,叫做笑傲江湖,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和姑娘一起笑傲江湖。”
我怔住,半晌,轻道:“小女子独来独往惯了,只好辜负公子一番美意。”
他朗声笑道:“便是笑傲江湖,也该寻个伴,姑娘以为如何?”
我道:“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中人,何必跟小女子去过风餐露宿的生活。”
他轻道:“怎么,你怕我唐突你,放心吧,我李凤琪生性风流,但不下流,多情,但不滥情,绝不会强迫姑娘做什么。”
我道:“我是个逃婢,你不怕惹上官司。”
唇角微勾,悦耳的声音透出几分霸气:“在下最不怕的,就是官司。”
我不禁一笑:“阁下以后切莫再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