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
“还有,今年的科举提前,定在下月举行,无论贫富贵贱,只要品行端良,文才出众,有一腔抱国之心者,都可以参加,从今日起,朝廷要广纳贤才,从谏如流。”接下来,我让德全宣懿旨。
朝中所有留任人员一律官加一级,各赏银帛若干。
如我所料,众人跪下谢恩,喜笑颜开。
人都是趋利的动物,其实谁当权对他们无所谓,他们要的是利益,更多的利益。
真德秀等人想拥戴赵昀,要的无非也是名和利。
天气一天天转凉,赵询的病也一天天加重,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只有我知道,他的病无药可治,唯一的解药已经被阿旭永远地带走了。
那个陌生的生命在我身体里孕育,渐渐长大,我的整个世界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生命占据了,我盼着他快点出生,想象他长什么模样,男孩还是女孩。
鱼儿悄悄走到我面前,问道:“如果他是女孩,娘娘可有什么打算?”
我道:“我会在赵氏子孙中选一位德才兼备者。”
“娘娘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沉默良久,我缓缓道:“皇上还活着。”
“属下听到传言,说皇上的病只能撑到年前。”
“告诉贾似道,散布流言者,逐出京城。”我起身往内殿走去。
“娘娘,真德秀等人并未离开京城,他们暗中和蒙古人联络,意图不轨。依属下之见,不如……。”鱼儿狠狠一挥手。
我摇摇头:“不能杀,杀之,尽失民心,当年太祖留下遗训,刑不上士大夫,我不能违背太祖遗训。”
鱼儿急道:“娘娘,他们的势力非同小可,贾似道在朝中根基不稳,
娘娘也是……。”
“流言缠身,名不正言不顺,甚至有人说我的孩子不是皇上的。”我嘲讽地扬起唇角:“他们手中并无兵权,不必怕他们,对了,那件事调查得怎么样?”
“拖雷喝了窝阔台所赐美酒,在回蒙古途中暴毙而亡,仅一月之隔,窝阔台暴毙,蒙古人推举蒙哥为可汗,据说蒙哥身边有一个神秘的面具人,很象完颜阿宗,娘娘说面具人已经和旭烈兀葬身悬崖之下,说明这个面具人并非袭击娘娘之人。”
我轻道:“阿旭说得没错,完颜阿宗也许真得有个师弟,他们的武功出自同一派。”
鱼儿略加思索,躬身道:“回娘娘,寒冰掌是当年的金国第一高手完颜不花所创,他在皇族中挑选了两名孩子传授武功,但这两名孩子的真实身份无人知道。”
我疑道:“完颜阿宗是假名?”
“不错,臣多方探听,只知道这两个人现在金国朝中任职,以他们的身份,想必位高权重,绝非一般人可比。”
我道:“位高权重的金国皇族并不多吧。”
鱼儿惭愧道:“这个……臣再派人打探,不过,有件事臣很疑惑。”
我道:“你说。”
“拖雷死,紧接着窝阔台死,蒙哥继位,这件事,臣觉得十分蹊跷,恐怕与那个面具人有关。”
我心中一动,轻道:“你是说,这两人之死,是面具人所为?”
鱼儿道:“只是臣的猜测,如果面具人真得是女真皇族,他在朝中位高权重,根本没有必要抛弃权势富贵,投奔蒙古人,做他们的走狗,岂非得不偿失。”
我神情一震,鱼儿说得有道理,细细想来,那日完颜阿绪包围飞花台,重兵之下,独独走了完颜白撒和面具人,倒象有意放之,难道说,完颜白撒和面具人是假叛逃,借机打入蒙古人内部,伺机挑拨拖雷和兄长的关系,借刀杀人,还是不对,如果他们是假叛逃,为何杀害方家夫妇,后来又出手打伤完颜守康,突然,我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可我就是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沉默半日,我抬起头和鱼儿的目光碰个正着,笑道:“他们狗咬狗,我们乐得作壁上观,倘若当真如此,这个面具人的心机城府,绝不在忽必烈之下。”
鱼儿道:“娘娘所言极是,我们只管静等消息,如果蒙古人内乱,我们就可以借机向金国要回江北失地。”
“不。”我摇摇头:“金国是我们的屏障,我们不能趁人之危,当务之急,应该及早与金人缔结和约。”
鱼儿喜忧参半:“娘娘,窝阔台死后,蒙哥军继续南下伐金,完颜陈和尚等一干大将战死,金国已如落日,随时可能覆亡,这个时候和金国联合,难免惹祸上身,不如坐山观虎斗。”
我道:“
可惜那只老虎想要的不只是汴京,还有临安。”
鱼儿长叹一声:“娘娘说得也有理,如今和也不是,不和也不是,属下接到消息,蒙古使臣已在来京城途中,娘娘,要不要见他们?”
“不必了。”我摇摇头:“让乔行简应付他们,和约绝不能签,否则会被金人视为背信弃义。”
“宋与金有世仇,民间早有言论,说此时是为祖先复仇,收复江北的最佳时机,娘娘在此时和金国联合,恐怕……。”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微微一笑,伸手轻抚小腹,那个小生命正在茁壮地成长,我不想让他成为亡国子孙,哪怕背上千古骂名,在所不惜。
☆、锦囊
赵询有时睡着,有时会醒来,醒了也不会说话,象行尸走肉一样。
喂他吃便吃,喂他喝便喝,向他述说宫里的事,他只是看着你,一动不动。
到后来,他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四处寻找公输无忌,我想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救他。
然而,自从赵询发病之后,公输无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派了无数人,走遍江南找他,始终没有消息。
太医战战兢兢地告诉我,赵询可能会在寒冬的某一天,突然地离去。
而我的孩子,要到来年才能降临人世。
而且,他不一定是男孩。
人心,在暗中骚动,杨太后的死不知被谁宣扬出去,整个江南,笼罩在动乱之前的寒流之中。
黄昏的时候,我坐在龙榻前。
“我们的孩子,又长大了。”我微笑着说。
虽然明知他听不到,我依然每天都来陪他,和他说说话。
“我知道,你一直以为我和完颜守康……其实,我们只是朋友,兄弟,最好的兄弟。”我叹了口气。
赵询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得象一张纸。
“外朝,内廷,太多大事……。”我说不下去了,心情异常沉重。
金国使臣在来江南途中被人杀害,无一生还,金国举国震怒,逼宋廷交出凶手,我不得已派贾似道去汴京周旋。
与此同时,真德秀等人在民间大肆造谣,说我怀的并非龙种,而是女真人的孽种,还说我忘记国耻,一心投靠女真人。
谣言甚嚣尘上,百姓中已有议论,要求朝廷废后另立。
我身后没有强大的娘家亲戚可以倚靠,手中更无兵权,只有贾似道,余介,孟珙等人一如既往支持我,其他朝中大臣表面对我恭敬,暗中早已离心离德。
周旋于外朝内廷,提起十二分精神提防各种明枪暗箭,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我已经感到心力交瘁。
凝视着床上那张熟悉的脸,我心中思潮起伏。
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做了十年的夫妻,我一直觉得我不了解他,更谈不上爱,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早已不知不觉地习惯依赖他,习惯他的宠爱,习惯他包容我的一切,习惯他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温暖怀抱,为我遮风挡雨。
没有了他的保护,我是如此孤立无助,我怀疑过他是杀害七爷的凶手,细细想来,他如果要除掉七爷,可以有一千一万种名正言顺的方法,根本不需要利用双头鹰,更不需要使用这种卑鄙手段。
静静地看着他,我
仿佛回到荡舟西湖的那些日子,第一次和他相遇,互为知音,一曲笑傲江湖,出神入化,荡气回肠,如今已成绝响,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和我琴箫和鸣。
我不禁回想起,这些年,他为我做过什么,我又为他做过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唯一的要求,要我陪他一起珍惜现在……
告诉自己不要流泪,为什么,我还是流泪了,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悄然滑落。
心中泛起阵阵酸痛,我伏□,把脸贴在他胸前,喃喃道:“对不起。”
“娘娘,娘娘。”德全闯了进来,他从不在这个时候闯进内宫。
我疑道:“怎么回事?”
“蒙哥暴毙。”德全跪下,气喘吁吁。
我惊得站起身:“蒙哥死了?”
德全肯定道:“刚到的消息,确定无疑,他的三个兄弟为了争夺汗位,打得不可开交。”
“慢着。”我止住他:“你刚才说……蒙哥的三个兄弟争汗位?”
“蒙哥有三个弟弟,阿里不哥,忽必烈,旭烈兀,蒙哥一死,这三个弟弟为了汗位大打出手,暂时无瑕顾及中原……。”
我不敢相信:“旭烈兀还活着?”
德全道:“回娘娘,旭烈兀是拖雷第四子,其他的,老奴也不太清楚,余将军在殿外,娘娘何不问他?”
我急道:“宣。”
余介快步跨进宫门,向我行礼,我令他起来,道:“你把蒙古内乱之事细细说来。”
余介如实道:“臣也是刚刚接到的消息,蒙哥其实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死了,他的弟弟忽必烈密不发丧,代蒙哥行使大汗之职,两个月前,事情终于隐瞒不住,阿里不哥首先宣布自立可汗,紧接着远在波斯的旭烈兀也自立为波斯汗,联合忽必烈,率军攻打阿里不哥,如今胜负尚未分,娘娘,臣觉得此事对我朝大有好处。”
我止住他:“旭烈兀是怎么回事?”
余介想了想道:“旭烈兀是拖雷第四子,他娶了波斯公主,波斯王死后,他继承了波斯王位。”
我脑子里有点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余介疑惑地看了看我,答道:“半年前,就是娘娘回到临安两个月后,这位蒙古王子迎娶了波斯公主,臣觉得这件事无关紧要,所以没有禀报娘娘。”
我苦笑:“无关紧要?你可知道世上唯一能救皇上的就是他。”
余介震惊:“旭烈兀能治皇上的病?”
我苦涩地点点头。
余介沉吟片刻,坚决地抬起头:“娘娘,此事不能耽搁,臣这就启程前
往蒙古,无论如何带他来临安。”
我轻道:“你能做到吗?”
余介满脸刚毅:“臣决不辜负娘娘的期望。”
目送余介离去,我的心仿佛突然间落回肚里,原来阿旭没有死,还娶了波斯公主,做了波斯汗,和他相识相处的那段日子,就如一场梦。
是谁救了他,他为什么没死,他为什么不来找我?转念一想,他来找我作什么,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自嘲地摇头。
赵询的病日益加重,太医说他恐怕熬不过这个寒冬,已经有大臣公然上折,要求我尽早册立皇嗣,否则对不起大宋列祖列宗。
余介还没回来,我只能等。
煎熬中,贾似道回到临安,风尘赴赴地求见我。
我宣他进宫,他跪在我面前,眼圈红肿,哽咽道:“臣幸不辱使命。”
我稍稍安心:“你辛苦了,起来吧。”
贾似道起身坐下,将一封信交给我:“这是英王殿下托臣转给娘娘的信,这次多亏英王相助,完颜守绪并未过分为难臣,只要求赔偿些钱财,补偿那些使臣的家人。”
我接过信,拆开一看,信上寥寥数语,不过久别问候。
贾似道道:“英王本要和臣一同来京觐见,只是他有伤在身,不宜远行。”
我惊道:“他受伤了,伤得多重?”
“已经好多了,据说是蒙古刺客所为。”贾似道微微皱眉:“臣怀疑与赵昀有关。”
“又是赵昀。”我握紧手中信:“英王还说了什么?”
“他说一切安好,要娘娘好生将养,不必担忧他,宋金和约之事,推后再说,到时候他会亲自来临安和娘娘商谈。”
我放下心:“他没事就好。”
贾似道看看左右,我示意德全下去,德全走后,我道:“你还有什么事连德全也要瞒着?”
贾似道低声道:“娘娘,英王还说,真德秀和赵昀等人私下勾结,近日恐有大动作,娘娘要早作安排,有句古话说得好,先发制人。”
我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贾似道掏出一个锦囊,上前递给我:“英王有妙计赠给娘娘,娘娘请看。”
我打开锦囊,抽出绢帕,细看之下,笑道:“好一招引蛇出洞。”转念一想,皱眉道:“可惜身边人皆不可信。”
贾似道微微一笑:“娘娘不必担心,英王早有安排,完颜仲德带了一批精干的手下,秘密和臣一同到了临安。”
我心中大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