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红袍,长发披散,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状如恶鬼。
“是你。”我轻呼道。
“你们聊得很开心啊。”完颜阿宗阴阳怪气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不舒服。
完颜守康以身护住我,喝道:“叛贼,你是来找死的?”
“你错了,我才是索命阎罗,你们受死吧。”完颜阿宗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飞跃而起,如一只巨大的红蝙蝠,欺身向我们迫近,人尚未到面前,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完颜守康紧紧地抱住我,飞快地向后退。
他比我们更快,瞬间已经迫至眼前。
“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面具人冷笑一声,伸出双手,他的手和别人不一样,掌心是暗黑色的,中间旋转着两团白色的雾气,象有两团白霜凝结在掌上,尚未出掌,已有寒气刺骨而来。
我终于明白方家夫妇为何会死在他手中,是他的手,他的手就是杀人的武器。
完颜守康大喝一声,放开我,剑已出鞘,寒光掠过,砰一声,寒气和剑气互相激荡,瞬息间已经过了数十招,只听啊的一声惨呼,两道人影分开,完颜阿宗用手捂住流血的肩膀,怪叫道:“完
颜守康,今日暂且饶你一命,后会有期。”化作一道红烟,跃上树梢,几个纵跃逃去。
“又让他跑了。”我恨得跺脚,一转身,发现完颜守康神色有异,心中一阵紧张,忙道:“你怎么样?”
完颜守康一手按住胸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厮的寒冰掌确实了得,震伤了我的……。”扑,一口鲜血喷出。
我大惊失色:“大哥。”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少年,当时他和完颜阿宗对接一掌,脸色也象这样,苍白得可怕。
他抬起袖子,拭去唇角的血迹,直起腰:“没事,一点小伤,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不安道:“你真得没事?”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纵身跃起。
一路急赶,翻过坡,扑,完颜守康喷出一大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我跪下扶起他,连声唤道:“大哥,大哥。”
他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我只觉五内俱焚,咬了咬牙,吃力地扶起他:“你忍着点,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夫人,您的药煎好了。”
“谢谢大妈。”我推门而出,接过热乎乎的汤药,转身进屋,扶起床上的完颜守康,把药一口口喂进他嘴里,喂完,小心地拭去他嘴角的药汁。
老妇笑吟吟道:“你和相公真恩爱。”
我笑了一下:“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是哪里话。”老妇摆摆手:“儿子参军了,女儿也嫁了人,家里就我们老两口,巴不得有年轻人陪我们说话儿。不过……。”她顿了一下,悄悄探头看看完颜守康,小声道:“你相公伤得这么重,怎么不去请个大夫?”
我笑笑:“没事,我自己就是大夫。”
老妇点点头:“也好,你们安心住在这里,我叫老伴打点鱼,给你们熬汤喝,你相公要补补身子。”
“谢谢大妈。”我满怀感激。
顾大妈和顾大伯是住在寺院旁的农家,平时打打鱼,种种菜,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一文钱,完颜守康也是个身上不带钱的主,吃的用的,都靠两个老人,我心里十分歉疚,只能盼着完颜守康快点康复,早日离开这里。
溪水清凉,我蹲在水边捶洗衣服。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我头也不回,把一件衣服递给他:“喂,帮我拧干。”
他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是我?”转过来冲我笑道:“如果是完颜阿宗,你也把衣服递给他?”
我道:“你身上有股味。”
“汗臭味?”
我笑了一下:“随你怎么说。”
他蹲□,一件件帮我拧衣服,嘴里道:“辛苦你了。”
我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洗衣服。
“怎么不说话?”他仔细打量我。
我停下手里的活:
“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你不担心吗?还有那个完颜阿宗,你不觉得他有点古怪?”
“怕你男人着急?”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他冷落你,就该让他着急。”用湿淋淋的手摸摸下巴:“至于那个完颜阿宗,我也觉得古怪,他的目的似乎只是打伤我,并不是取我性命。”
我盯着流动的水面,眼前仿佛闪过一个白发的人影:“我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月。”抬起头看看他:“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开这里。”
他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其实这里挺不错,住得久了,有点恋恋不舍。”
“总是要离开的。”我把他拧好的衣服一件件放回木盆里,他急忙接过去。
“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办。”轻叹一声:“我们都有彼此的责任,不可能躲一辈子。”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顾大妈站在坡上冲我们招手:“谢公子,谢夫人,吃饭了。”
我哎了一声,冲他笑道:“走,吃饭去。”
满天星光。
我躺在树下,头枕着双臂。
沙沙的脚步声接近,我道:“你也睡不着?”
他笑了两声,走到我身边坐着,想了想,悠闲地躺下,侧过头看着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也舍不得这里?”
“清风明月,朗朗星空,这么美的地方,换了谁也舍不得走。”
“可惜,很多人不这么想,他们要的不是美景,是更多的东西。”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力,金钱,美女,为了得到这些,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
“英王什么时候也发起感慨了。”我斜了他一眼,嘴角露出笑意:“你不想,因为你已经拥有了这些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目光飘向水边那处茅屋:“顾大伯和顾大妈,他们要的只是三餐温饱,儿子能够平安回来,还有人,要的也许只是活命而已。”
他双目炯炯地看着我:“你想要什么?”
“我?”我愣了一下,喃喃道:“这个问题,我真没想过。”
和方家人在一起的几个月,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乱世之中,没有我想要的自由。
江湖,也不适合我。
如今,我已经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已经有太多牵绊,责任。
“你想要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他奇怪地看着我。
“是不是挺幼稚。”我微微一晒:“连小孩子都有梦想,我居然没有。”
“也许你要的不是世上有的?”他忽道。
我嗔道:“你就别挖苦我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是个八岁的孩子。”他撑起半个身子,低下头望着我:“要是平时,象你这么大的孩子,我根本懒得和你说话。”故意把声音放低沉了些,恶狠狠道:“那里来的野孩子,居然敢挑衅本王,来人
,给我拖出去砍了。”
我被他惟妙惟肖的表情弄得忍俊不禁,笑着说:“你为什么不砍?”
他看我的目光变得深遂莫名:“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好象在哪见过你。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冥冥中,我们早已相识。我射那一箭,要你取下来,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放你的理由。”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们中埋伏,你喊了一声过河,我鬼使神差地听了你的,把几百人的性命交到一个汉人孩子手里,现在想起来,当时简直疯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中思潮起伏。
他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表情:“第二次在江南遇见你,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倔犟的小男孩。”
心中刹那间百感交集,我咧咧嘴,却没笑出来,转而道:“妙娘还好吗?”
“很好。”他笑道:“她给我生了个儿子,眉眼象我,嘴巴象她,长大后,肯定和我一样,情场上风流盖世,战场上横扫千军,让女人爱得死去活来。”
望着他月光下潇洒俊逸的侧影,心中的阴霭突然一扫而空。我笑着抬手给他一掌:“瞧你那得意相。”
他装模作样地招架,嘴里发出几声怪声怪调的惨叫。
我笑得肚子疼,一个不留神倒在他身上。
笑声戛然而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烧起来,我尴尬地支起身子,正想说点什么。
“好一对奸夫淫妇。”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我转身一看,无数火把从林子里钻出来,当中簇拥着一个人,火光中,一身蟒袍,长脸长须,正是当今丞相,天子少师,真德秀。
真德秀冷冷一笑,喝道:“女真贼子,竟敢与当朝皇后私通,该当何罪,来人,将他们拿下。”
完颜守康拔剑而起:“谁敢上前?”
我急忙拉住他,向真德秀道:“此事与英王无关,哀家和你回去,亲自向皇上解释。”
完颜守康怒道:“他派这么多人来抓我们,分明不信你,你还回去干什么,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我坚决道:“我们之间有误会,我要当面向他解释,他会信我,你快走吧。”
完颜守康低下头看着我:“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丢下兄弟。”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大哥,如果你想我好好地活下去,就马上离开这里。”
完颜守康站着不动。
我喝道:“走,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咬了咬牙,无奈道:“好,我走。”抬眼看向真德秀,目光咄咄逼人:“你要是敢伤她一根毫毛,我就杀了你为她陪葬。”
真德秀怒道:“女真贼子,哪里走?给我拿下他,生死勿论。”
我挺身而出:“谁敢上前,哀家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迟疑,我叫道:“大哥,还不走。”
完颜守
康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狠狠一跺脚,纵身跃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真德秀气得脸色铁青,我冷冷道:“真大人,哀家跟你回去。”
他哼了一声,侧过身,勉强道:“娘娘请上马。”
骑在马上,我忽道:“真大人,有件事,高人想请教,你为何来得这么巧,莫非有高人暗中指点。”
真德秀脸色一变,傲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道:“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听过?”
真德秀道:“什么话?”
“为他人作嫁衣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冷冷地抛下这句话,我策马离去。
☆、冷宫
回到汴京,宫人将我送到一处偏僻院落,匆匆离去。
我想,这应该是一处关押失宠妃子的冷宫。
一天又一天,赵询没有来看我,也没有把我关进大牢审问。
他仿佛把我遗忘在这个地方。
除夕那天夜里,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我独自寂寞地坐在院子里吹箫。
服侍我的宫女厌恶地小声嘟囔:“吵死了。”扰了她的清梦呢。
我不在意,继续吹我的箫。
我吹梅花三弄,白头吟,满江红,唯独不吹笑傲江湖。
“别吹了。”宫女大声喊叫着要我停下。
我看了她一眼,只管吹我的箫。
她怒了,奔到我面前,指着我叫道:“没有用的,皇上陪太后去太庙祭祖了,你吹破喉咙也没人听得到。”
我不理她,继续吹。
她气得直叫:“谢道清,你已经被废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我命令你,不许吹箫,不然,不然……我把你的箫烧了。”
我仍在吹,箫声越来越响亮,穿过宫墙,飘向浩渺的星空。
宫女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谢道清,你还在想你的女真男人吗?他就要死了。”
箫声戛然而止,我跳起身抓住她的衣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宫女被我的目光吓到了,声音明显低下去,战战兢兢道:“他……他带了几个人硬闯皇宫,被禁军拿下,关在大牢里,说是……说是过了年就……就处斩……”
我呆住了。
她趁机挣开我的手,啊呀一声跳出好远,转身一溜烟跑了。
“处斩?”我松开手,长箫从指尖滑落。
大年初三的晚上,滴水成冰,我把床架拆下来,用床单绑成一道梯子,顺着它,一步步翻过高墙,墙下没有侍卫,没有人想到,这样的夜晚,还有人会从冷宫逃出来。
我踏着几尺厚的雪,一个人悄悄地走在偌大的皇宫里。
灯火通明,张灯结彩,这样的热闹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打入冷宫的废后。
风很冷,寒气刺骨。
守在大殿外的侍卫并不认识我,看到这样一个穿着单薄衣裳的女子在这样冰冷的风雪夜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年轻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取出长箫,站在门外吹奏。
箫声可以穿过世上最厚重的大门,却穿不透人心。
那些侍卫默默地看着我,没有阻止。
我的手指冻僵了,浑身瑟瑟发抖,我努力吹着一个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