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前面,鱼儿拉着果子跟在后面,这样的三个人,引来不少奇怪的目光。
果子停下来:“叔叔,我饿。”
我微微一笑:“我们很快就会有很多好吃的。”
果子眼睛一亮:“真的。”
“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笑着加快脚步。
拨开落叶,桂花树下露出一块铁板。
鱼儿把铁板搬开,里面有个半人高的坛子,打开坛子。
果子的眼睛亮了。
满满一坛金子。
当初我在建康的时候,一时兴起,埋在这里,想不到今日派上大用场。
鱼儿抽了口气,奔向下一棵桂花树。
我叫道:“喂,你干什么?”
鱼儿道:“我要挖遍建康城,把所有坛子挖出来。”
我白了他一眼:“傻子。”
白鹿书院,那棵菩提树已经长得很高了,郁郁葱葱。
隔着院子,传来琅琅的读书声。
“这里有你认识的人?”鱼儿问道。
我没理他,拉着果子的手,轻声问:“果子,想不想在这里念书?”
果子歪着头想了想,“叔叔,你会陪果子吗?如果你陪果子,果子就在这里念书。”
我不禁一笑,想不到小家伙居然对我有了依赖。
鱼儿撇撇嘴:“小子,她又不是你娘,你缠着她干什么。”
果子急道:“在我眼里,他跟我娘一样。”
鱼儿放声大笑。
果子脸红了,“鱼叔叔坏,鱼叔叔坏。”
笑声中,有个人推门而出,娇俏的面容,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长发盘起,显然她已经成为人妇。
鸣玉,是鸣玉。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惊喜地叫了起来。
她大瞪着眼睛,看了我半晌,眼里隐隐泪光闪烁:“是你?”旋即摇头,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鱼儿上前一步,指着我:“你见过她吗?”
她厌恶地捂住鼻子:“喂,你是谁啊,要讨饭到别处去,快走快走。”
鱼儿嘻嘻一笑,凑近她的脸:“美人,我偏要到这里讨饭。”
我急忙上前拉住鱼儿,鸣玉花容失色,冲里面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门一开,拥出来十几个人,个个手里拿着棍棒。
鸣玉朝鱼儿一指:“他调戏我。”
那些人一拥而上,棍棒相加。
我皱眉,拉着果子退到一旁,眼看着鱼儿戏耍一般,把他们玩得团团转,一个个摔出老远,转身,朝鸣玉逼近。
鸣玉变了脸色:“你……
你想干什么?”
鱼儿笑道:“我不想干什么,只要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我凭什么说对不起,明明是你调戏我。”鸣玉气愤地大叫。
鱼儿朝她一靠近,她又吓得直往后退。
我道:“鱼儿,好了,别吓着她。”
鱼儿拍拍手,“算你走运。”退回我身旁。
我拱了拱手道:“在下方小清,是个外乡人,慕名而来,鱼儿是我的下人,不懂规矩,请夫人莫见怪。”
“他是你下人?”鸣玉撇撇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你来书院作什么?”
我微微一笑,指着果子:“他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我想把他寄放在书院,不知夫人能不能行个方便。”
鸣玉哼了一声道:“不行。”
我讶道:“为何?”
她高昂起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走吧。”她转身进去,把门砰的一关,丢下十几个下人躺在地上哎哟直叫。
鱼儿凑过来道:“这女人好生厉害,你认识她?”
我摇摇头,轻叹一声:“不认识。”
从成衣铺子出来,鱼儿手里提满了大包小包。
紧接着,我们进了饭馆。
从饭馆出来,果子左手抓一个鸡腿,右手抓一只鸭翅膀,嘴里塞得满满的。
“饱,太饱了。”鱼儿满足地打了几个饱嗝。
几个官差迎着我们过来,其中一个朝我看了一眼,突然叫道:“就是他们。”
鱼儿伸手把我拉到后面,“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领头的官差冷笑:“你们擅闯书院,调戏当今枢密使夫人,罪大恶极,还不束手就擒,跟我们回衙门领罪。”
我突然笑了起来,官差诧异地看着我。
鱼儿看看我,也笑了起来,果子莫名其妙地看看他,看看我,抓着我的袖子急切道:“叔叔,叔叔,你们笑什么啊?”
“她现在是枢密使夫人,贾似道的妻子。”我点点头:“很好,他们很般配。”
官差互相对视,一头雾水。
领头的官差喝道:“少听他废话,把他们拿下。”
鱼儿飞起一脚,把官差踢出老远,惊呼声中,众官差一拥而上,鱼儿一手拉着我,一手抱起果子,转身就跑。
“站住,哪里跑。”
“关城门,别让他们跑了。”
鱼儿停下来,满脸嘲讽的笑:“为了抓我们,连建康守军都来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数百名宋军手握弓箭,挡在路口。
想到那些残杀百姓的宋军,心中悲愤,我扬声嘲笑:“你们身为军人,不去保家卫国,却给当官的做狗奴才,我真该为大宋悲哀啊。”
为首的军官脸色青白交替,顿了顿,厉声喝道:“拿下。”
我推鱼儿:“你带果子走吧。”
鱼儿脸色大变:“你把我当成什么人?”看看那些宋
军:“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一群穿着盔甲的狗。”
果子直起腰,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另一手拉着鱼儿:“鱼叔叔,方叔叔,我们要在一起。”
心底叹了口气,我蹲□,笑着摸摸果子的头:“好吧,我听果子的,我们在一起。”
想不到,这辈子会进大宋的牢房,盯着灰蒙蒙的屋顶,我苦笑了一下。
果子躺在我身边睡得正香,鱼儿坐在墙角,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道:“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他伸伸手臂,用下巴指着果子:“还是他好,在哪都睡得着。”
“孩子多好,无忧无虑。”我摸摸果子的头。
“方小清,出来。”官差哗啦啦打开门。
鱼儿一个鱼跃起身,挡在我前面。
官差喝道:“叫的是方小清,你给我坐下。”
鱼儿绷着脸:“要过堂是吧,让我去,你要我说什么,我全招。”
官差瞪着他:“谁说要过堂,有人探望方小清。”
鱼儿一愣,呵呵笑道:“小清,有人探望你。”
我疑道:“什么人?”
官差不耐烦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看到眼前衣着华丽的女子,我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夫人怎么来了?”
鸣玉愣愣地看着我,半晌,似乎想到什么,别开视线,示意一旁的丫环:“倒茶。”
我坐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道:“夫人屈尊降贵过来,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她从丫环手里接过一幅画,轻轻展开,我看了一眼,只见上面画的是我。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平静道:“曾有人说,我象大宋皇后,这画上的人,莫非就是皇后娘娘?”
鸣玉眼里掠过一抹深浓的忧伤:“她是我从前的小姐,大宋谢皇后,已经死了七年。”
我道:“夫人给我看这幅画,是何用意?”
她抬起头:“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我道:“什么事?”
“去见一个人,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大笔银子。”
“他是什么人?”我道:“至少你该让我知道他是谁。”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吐出四个字:“当今皇上。”
我道:“你要我扮成已故谢皇后,欺骗当今皇上?这不可能。”
“你的相貌,气质,语气,都和小姐很象。”她深深地看着我,眼中隐隐现出泪花:“已经七年了,皇上还是忘不了小姐,其实,我也忘不了,所有人都忘不了……。”声音有些哽咽,半晌,复抬起头正视我:“方小清,我知道你是女子。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就凭女人的天性。”一顿:“没有人能代替小姐,你只是一个替身,可以为皇上排解思念的替身,你明白吗?”
沉默。
我开口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她缓缓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你的朋友,还有那个叫果子的孩子,他们的命,捏在我手里,如果你不想他们死,就乖乖地听话,照我说的去做。”
我微微一怔,笑了起来,笑得有几分苦涩,淡淡的悲哀萦绕在心里。
鸣玉,鸣玉变得好厉害,七年,真得可以发生很多事。
仰起头,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枢密使夫人,说吧,我该做什么。”
鸣玉道:“你只需要……。”
我打断她:“不过,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鸣玉眉一皱,勉强道:“什么条件?”
“鱼儿和果子必须和我一起。”
鸣玉道:“但是……。”
我拂袖而起:“夫人若是不答应,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鸣玉怔怔地望着我,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采,良久,轻轻道:“好,我答应你。”
相貌堂堂的青年牵着果子的手,从里面健步走出。
脱去了肮脏的乞丐服,洗去满身尘埃污垢,似曾相识的面容,刹那间刺痛了我的双眸。
他唇角勾起,露出戏谑的笑:“怎么,认不出我了?”
我慢慢移开视线,心底微微苦笑。
象他,真得很象,挺秀的鼻梁,微抿的唇角,光线在鼻梁侧投下一道迷人的暗影。
除了那双眼睛,充满调侃,嘲讽,悲凉,玩世不恭。
七爷从来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手指情不自禁捏紧,一阵轻微的刺痛从指尖缓缓曼延。
不能忘,不敢忘,始终不忘。
我想我终于明白神仙为什么给世人喝孟婆汤,只有忘记,才能彻底解脱所有的痛苦。
现在,七爷想必早已投胎转世,早已忘了我。
努力忽视心底的隐痛,努力仰起头,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果子,你觉得鱼叔叔这样好不好?”
果子瞥了他一眼,皱起小鼻子:“他再打扮也没方叔叔好看。”
鱼儿沉下脸:“果子。”
果子挣开他的手,扑到我怀里,扭过头冲他扮了个鬼脸:“你就是没方叔叔好看嘛。”
鱼儿无奈地笑了笑,嘴里喝道:“臭小子,你等着瞧。”
看看左右,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道:“你答应夫人什么事,她为什么肯放我们?”
我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去趟临安。”
鱼儿将信将疑:“真的?”
我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他指指果子,指指自己,扬唇:“一家三口,衣锦还乡?!”
见我脸色一变,忙改口道:“开个玩笑,别生气。”
试着想瞪他,却在最后一刻别过脸,淡淡道:“走吧。”
☆、久别重逢
一身华服的俊朗青年,沉郁的目光缓缓落到眼前的荷花池里,白玉莲已经谢了,那是她最爱的花。
这里的园子,这里的每一处亭台楼阁,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得知她死去的消息,那种近乎绝望的痛楚,几乎把他撕碎,事隔多年,每每想起,仍然有种轻微的疼痛。
当年,是她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他,培养他,教导他,改变了他的一生。
如果没有她,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一条蜷缩街头,摇尾乞怜的流浪狗。
而现在,他年方二十二岁,已经位极人臣,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为何心中并不觉得喜悦。
因为那个人再也看不到。
七年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告诉她,她当初没有看错。
“大人。”
他皱眉:“不是说了不许打扰。”
“大人,是夫人。”
“夫人?”
“夫人说,她有一个惊喜送给大人。”
鸣玉拿来一套我从前爱穿的素色衣裙,简简单单地插上一枝白玉簪。
大厅里,鱼儿和果子睁大眼睛看着我。
果子惊喜地叫了起来:“娘,你真得是我娘。“
鱼儿打了他一下:“别乱叫,哪来什么娘。”
果子委屈地耸耸鼻子:“她真得很象我娘。”
鱼儿摇摇头,冲我笑道:“你打算恢复女儿身了。”
我笑笑:“其实穿男装更方便。”
“说得也是。”鱼儿点点头,旋即眯起眼睛,赞赏地看着我:“还是女装更漂亮。”
“方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下人打断了我们。
鱼儿愣了一下,突然叫住我:“小清。”眼里射出两道厉光:“他们要是敢伤害你……。”
我微笑打断他:“好好照顾果子,我很快回来。”
白玉莲谢了。
还有这满眼的景致,院角的亭子,屋前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