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道：“方大婶。”
方大婶打断我：“小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事不怨你。”
婉儿道：“姓卢的那么坏，平时得罪了不少人，一定是仇家找上门灭了他们，清姐姐，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放心上。”
方大叔道：“是啊，小清，卢少该杀，官府通缉我们，是官老爷瞎了眼，黑了心，不怪你。”
眼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发热，我起身向他们行礼：“方大叔，方大婶，婉儿，谢谢你们。”
婉儿一把扶住我：“谢什么，清姐姐，你这样可见外了，我们早就是一家人，对不对？”
方大叔和方大婶对视一眼，呵呵笑了。
婉儿躺在我身旁，睡得十分香甜，我悄悄起身，走到巨大的菩提树下，坐下来，望着远方出神。
一片树叶从上面掉下来，砸到我的头。
我仰起头一看，少年俊美的脸近在咫尺，我吓得差点叫出声。
他一个翻身跃下。
我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说话，默默地看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惊道：“那件事，是你做的？”
他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真得是你？”胸口微微发凉，我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一家四十多口，连三岁孩子都不
放过，你……。”我说不下去，心中一阵酸楚，叹了口气，浮起苦笑：“事情因我而起，我没有资格教训你。”
“小清。”他拉住我的手。
我挣开，退后一步，仰起头看他，嘴里微微有些苦涩：“其实你早就想起来了，对吗？”
见他似乎要开口说话，我打断了：“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难处。”深吸一口气，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明白，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扭头望望身后：“他们还在睡，我也要回去睡了，你快走吧，人命官司，官府不会善罢甘休的。”
啊，夜色下陡然响起一声惨叫。
心猛地缩紧，我转过身，拼命朝马车的方向跑去。
一身红袍，脸上戴着一个狰狞的面具，那人象恶鬼一样站在月色下，披着头发，面朝着我，一手提着方大叔，一手提着方大婶，方大叔和方大婶一动不动，垂着头，看不出是生是死。
急怒攻心，我叫道：“你是什么人？”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阴测测道：“你就是卢贵看中的女人？”
我喝道：“你到底是谁？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他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卢公子因你而死，主子说了，要挖出你的心，祭奠卢公子在天之灵。”
我冷冷道：“你要动手，只管冲我来，此事与方家人无关，放了他们。”
“好，有勇气，我会给你个痛快。”红袍人一甩手，两个人砰一声摔到地上。
我叫道：“方大叔，方大婶。”
他们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我猛地抬起头瞪着他，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红袍人笑道：“小姑娘，别难过，我马上送你下去陪他们。”
他直挺挺地冲我飞过来，象一只展开翅膀的蝙蝠。
耳后袭来一阵凉风，紧接着身子一轻，我被人抱起，轻飘飘地跃上山坡。
夜色下，少年的脸俊美而冷酷，金色的双眸杀气腾腾。
轻轻放下我，转身，拔剑，跃起。
少年的姿势优雅高贵，每一招都是那么潇洒自如，然而却暗藏杀机。
半空中红白两道身影交错，纵横，卷起阵阵旋风，良久，砰一声，两道人影分开，落地，各退三步，红袍人一个趔趄，单膝跪地，狠狠道：“小子，你等着。”几个纵跃，消失无踪。
少年咳了一声，一手按住胸口。
我回过神来，急忙上前道：“你没事吧。”
少年摇摇头，月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扭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方家夫妇，心刀绞般疼，：“方大叔，方大婶，对不起。”我悲愤地握紧双拳。
脑子里突然有什么敲击了一下，“婉儿，婉儿。”我猛地朝马车跑去。
车帘是开的，婉儿不见踪影。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脑
子里一片空白，心仿佛坠入冰窖，遍体生寒。
“他是完颜白撒的手下，金国高手完颜阿宗。”
我攸地回过头。
少年目光深沉：“你斗不过他们。这件事，交给我吧。”
“不，此事因我而起。”我摇摇头：“我不会假手他人。”抬起头看着他：“你走吧，我连累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默默地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蹲□开始挖坑。
我没有用工具，用的是自己的双手。
指尖很快磨破了，开始流血，每挖一下，钻心般得痛。
我只是想用这样的痛来忘记自己心里的痛。
方家三口，那么幸福的一家人，突然间，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全没了。
腰上一紧，少年从身后把我抱了起来。
我徒劳地挣扎，用力推他，捶他的胸口。
他不肯松手，死死地抱住我，险些把我勒断气。
我挣扎到筋疲力尽，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少年松开我，蹲□，用他的双手挖坑。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流了下来。
荒野堆起一座坟，方氏夫妇合葬在一起，生不能同衾，死则同穴，我想，这一定是他们临终的心愿。
我双拳紧握，仰起头，刚刚还晴朗的天空，此刻乌云翻滚，遮天蔽日，让人胸口一阵阵发闷。
心里有一个悲愤的声音在喊：“如果上天有眼，一定不会让方家人白死。”
我解下马，跃身而上，少年默默地骑上另一匹马。
我回过头，冷冷的：“不要跟着我。”
他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我一夹马腹：“驾。”
少年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
乌云密布，风越来越大，吹乱我的满头长发，泪水合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马蹄骤急，少年追了上来，抢过我手里的缰绳，隔着雨幕，冲我喊了句什么。
他的黑发紧紧地贴在脸上，衣服全湿透了，金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
我呆呆地看着他，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穹，紧接着，响起震天动地的雷声，我颤抖了一下，捂住脸，放声痛哭。
少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陪着我，遮天蔽日的大雨，不停地下，仿佛要洗净这个血腥残酷的世界。
看到汴京，我很失望，这座古城完全没有当年的繁华富庶，城墙破旧不堪，望眼处一片衰败荒凉景象。
城门口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分别用女真文和汉文写道：征召十四岁到四十岁男子入伍，任何人不得逃脱兵役，违旨者斩，全家流放。
我不禁问一旁的老者：“要打仗了？”
老者抚须叹道：“蒙古人已经打到郑州了，朝廷兵力吃紧，不得不强征男子入伍。”
“什么？”我轻呼道：“蒙古人已经到了郑州？
”
老者摇摇头，自顾自叹息着离去。
我愣在那里，脑子里轰轰直响。
少年担忧道：“你怎么了？”
我强自镇定，“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奇怪而已，金国皇帝登基才一年，怎么就……。”
少年奇怪地看着我：“小清，完颜守绪登基已经八年了。”
脑子里轰的一声。
少年道：“你没事吧。”
我苦笑摇头：“没事。”
少年怀疑地看了看我，没再说什么。
走进一家饭馆，我道：“小二，来两碗面。”
“好嘞，客官稍待。”
不一会，小二穿过拥挤的人群，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耳边传来隐隐的说话声，说的是北方汉话，想必是金国境内的汉人。
“皇上登基八年，只知贪图享乐，不知自救，金国灭亡指日可待。”
我手一抖，筷子险些落地。
“唉，蒙古人已经打到郑州了，皇上还带着后妃出外打猎游玩，不理朝政，完颜白撒这奸佞，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竟然当众诬陷英王谋反，幸好尚书右丞完颜仲德率众大臣求情，免去死罪，罚了个闭门思过，保住了这条性命。”说的人似乎颇知内情，说得有条有理，有板有眼。
他没事就好，我稍稍宽心。
“朝廷腐败，皇上信任佞臣，完颜白撒目不识丁，只知道逢迎太后，这样的人也能当丞相，再这样下去，金国就要完了。”
“如果是英王当皇帝就好了。”
“嘘，噤声。”
“小清，你脸色不好。”少年盯着我看。
我勉强微笑：“没事，可能这几天赶路赶得有点急。”
他眼神里透出一丝关切：“你早点休息。”
夜深人静，少年盘腿坐在床上调息。
窗一响，黑衣人闪身跃入，跪下叩头：“三王子殿下。”
“你怎么又来……。”少年话音一顿，看看隔壁，皱眉，压低声音道：“我有事要办，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黑衣人迟疑不定。
少年怒道：“还不走。”
黑衣人磨磨蹭蹭地挪到窗前，回头，鼓足勇气道：“三王子，二王子说，您再不回去，波斯王那边，不好交待。”
少年瞪着他：“你……。”身子一震，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黑衣人大惊失色，试探着靠近，轻唤：“三王子，三王子。”
见少年不答，急忙上前，弓身背起少年，跃窗而出。
远远地听到三声更响，我换了一身男装，带上弓箭，悄悄离开客房，临走前，把那块玉佩轻轻放在桌上，下面压着一封信。
经过少年的房间，我稍稍停顿，很快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时近黄昏，这里是完颜守绪打猎回城的必经要道。
我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可以俯视整条
官道。
远远的，响起整齐的马蹄声，旌旗招展，鼓乐喧天，看来完颜守绪收获还不错。
我的箭上弦，弓拉成满月，瞄准那顶黄罗伞。
弓弦响，箭已出，正中黄罗伞的顶部。
耀武扬威的队伍顿时乱成一团，大呼小叫，人仰马翻。
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这些女真人。
有人发现了我，指着这边叫喊着什么。
我镇定地打开一块长长的白布，上面写着一排汉字，我想，完颜守绪此时一定也在朝这边看，而且，他一定会见我，因为我写的是：“我笑，笑将相无人。我哭，哭金国将亡。”
不一会，骚乱停止了，一骑马向我驰来，马上的青年武士翻身下马，朝我作了个请的手势。
我昂首走下山坡，想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草地上已经支起一座华丽的帐篷，门外守着侍从。
嘴角微微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完颜守绪，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从容沉稳的青年皇太子，早已今非昔比了。
武士掀起帘子：“请。”
我弯腰迈进去，抬起头，完颜守绪端坐在铺着虎皮的金交椅上，脸色因为纵欲无度，显得有些苍白，手里握着一杯血红色的葡萄酒，在我进来的时候，稍稍抬眸，神情有些疲惫，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废。
见我站着不行礼，一旁的白脸中年人跳起来叫道：“见了皇上，还不跪下。”
隔着雪白的面纱，我微微一笑：“这里谁是皇上？”
中年人一愣，刚要发作，完颜守绪抬手：“好了，白撒，你下去吧。”
原来这个道貌岸然的中年人就是完颜白撒，我着意地看了他一眼，白皙的面皮，颔下三绺长须，国字脸，圆鼻头，生得十足一付奸相。
完颜白撒道：“皇上，小心为上。”
完颜守绪道：“怕什么，难道他还敢行刺朕？都下去，朕想和他单独谈谈。”
完颜白撒面有不甘，勉强道：“是，臣告退。”
他擦过我身边，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朕登基之日，大风吹落端门上的屋瓦，有一个披麻戴孝的人望着承天门又哭又笑，别人问他哭什么，笑什么，他只回答了一句话。”完颜守绪微微抬头看我，眸中突然射出两道厉光：“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我道：“他说：我笑，笑将相无人。我哭，哭金国将亡。”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喝道：“你射朕的黄罗伞，不怕朕杀了你？”
我道：“我赌皇上好奇，想见见我是什么人。皇上见了我以后，就不会杀我了。”
他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为何？”
“因为，我是上天派来帮助皇上的。”
他愣了愣，眼里飞快掠过一抹笑意，正色道：“你以为朕是三岁小孩，想骗就骗。”
我微微一笑：“其实
皇上并非是众人眼中看到的皇上，也不是什么沉迷声色，自暴自弃的昏君。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胸中就怀有一腔报负，想在乱世有一番作为。”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