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歪七扭八的脚印和血迹,一路找到柴棚,门是开的,一个少年蜷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衣衫
被烂泥污水浸透,狼狈不堪。
火光中,我看清他的脸,心突然一跳,仿佛冥冥中我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联系,在灵魂深处,我们早已熟识。
我想起了达尔特,看到他,就象初见那个叛逆的斡尔族人,那种奇怪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婉儿道:“你认识他?”
我回头,只见方家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我摇摇头:“不认识。”急忙检查他的伤势,后脑肿起一个大包,还在微微渗血,方大婶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看,嘴里道:“报官吧。”
我忙道:“不要报官。”
话一出口,他们都吃惊得看着我。
我顿了一下道:“报官很麻烦的,那些官差都不是好人,不是敲诈勒索,就是大吵大闹,所以……。”
方大婶理解地点头:“我明白,清儿这模样,要是让他们瞧见,那还了得。”
方家人一起点头:“说得对。”
婉儿道:“只是,怎么处置这个人?”
我道:“我略懂医术,让我给他治伤吧。”
方大婶为难道:“清儿,这……。”
我道:“你们放心,等他伤好之后,就送他走。”
方家人互相看了看,他们都是善良朴实的人,当下不再有异议。
天空,流云迅速飞逝。
花开花落,昼夜交替,弹指间,恍惚已有千百年。
七彩的光线照在水面上,波光流转,岸上铺着金色的流沙,如时光从眼前流泻。
红发金眸的少年,穿过层层云雾,大步向我走来,一直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
我的脸没来由地红起来,痴痴地仰望他。
他唇角露出一丝坏笑,微凉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托起我的下颔。
我就象失了魂一样,完全不知道拒绝,任由他慢慢靠近,近到呼吸相闻,只觉无论他作什么,我都甘心情愿。
……
我从梦中惊醒,天还没亮,院子里黑漆漆的。
想到方才梦中的情景,忍不住脸红心跳,我怎么会做这个梦。
披衣而起,我来到客房,点亮壁上的油灯,少年还在昏睡,伤口用了药,已经不再流血。
我坐在床前,默默地望着他,他看起来刚刚二十出头,刀削般的轮廓,冷线条的五官,象鹰一样浓直的眉,突起的鼻梁,唇很薄,抿着时几乎成一条直线,给他俊美的外表增添了几分冷酷和凌厉。
身材高挑,略瘦,但肩很宽,使他看起来并不单薄。
他突然一脚踢开被子,门口灌进阵阵凉风,冰冷刺骨。
我弯腰给他盖上被子,转身,轻轻掩上门。
背后袭来一道凛然杀气,我猛地扭过头,眨眼间颈上横了一把冰冷的短刀。
暗淡的灯光下,他象狼一样恶狠狠地瞪着我,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心猛地一跳,刹那失神,隐约听到他喊了句什么
,我摇摇头,表示听不懂,他想了想,换成流利的汉话:“快说,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我道:“这里是汴京。”
他的眼神错乱而迷茫:“汴京是什么地方?”
心中一动,我反问道:“你不记得了?”
他皱着眉,一脸的迷茫。
我暗自猜测,难道是头部的伤使他暂时失忆?
横在颈上的短刀突然迫近,少年的眼神变得无比犀利:“快说,你到底是谁?”
我叹了口气,指指他身上,:“这些伤口都是我包扎的,早知道你这么忘恩负义,我不该救你。”
他冷哼一声,瞪着我不语。
我道:“你不信,我也无法,你走吧,就算我救了一条白眼狼,我也不指望你感恩戴德。”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一转身坐到床上,冷冷道:“我不走。”
我道:“为何?”
他看看四周:“这里挺好的,我为什么要走。”
我苦笑:“你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他冷冷道:“到了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
我摇摇头,这个少年即使失忆,依然是个难缠的主。
救他也许是个错误,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煎好药,摆在他面前,他把头一甩:“我不吃。”
我道:“为什么不吃?”
他扭着脖子:“苦。”
我忍笑:“你不想知道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喝了这药,就能想起来?”
“当然。”
他立刻接过药,捏着鼻子一口喝干,我把手掌伸到他面前,打开,掌心藏着几块大婶做的桂花糖:“赏给你的,很甜。”
他犹豫片刻,拿起桂花糖,一口全包,我摇摇头,真是个贪心的家伙。
院子后面种着枣树,我提着篮子,准备摘一些枣子给大婶熬粥,一回头,少年立在我身后,定定地望着我,一动不动。
我吓一跳,险些撒掉篮子。
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看着我,树上的叶子飘下来,落在他头上,肩上。
经过这些天的调理,他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得不佩服这个少年强健的体魄,要是搁在别人身上,起码要几个月才能好成他这样。
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他专注地盯着我看:“我好象在哪见过你。”
我心中一动,故意道:“我们当然见过,这里是汴京城外乌集镇,我是你的主人小清。”
“你是我的主人?”他满脸愕然:“我是谁?”
“你叫达尔特,是我花十两银子买来的,因为好勇斗狠,被人打坏脑子,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来来来,我带你看看。”我拉着他的手,把他领到柴棚:“看到没有,这就是你每天要干的活。”
他将信将疑:“我要给你干活?”
我生气道:“不干活,我买
你作什么。”
他的表情有些挣扎,最终在我严厉的目光下屈服了,乖乖地点了点头:“小人明白了。”
我一板正经道:“好了,你有伤在身,以后再干活吧,先去吃饭。”
一回身,婉儿站在那里,满脸笑容,向我竖起大拇指摇了摇。
天亮后,我推开门,一眼看到少年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眼神很迷茫。
我冲他微微一笑。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答道:“乌集镇。”
他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哦。”便转身要走。
我赶紧叫住他:“喂,你到哪去?”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指了指自己:“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想了想,“不知道。”
“我是你的主人小清,想起来了吗?”
他惊愕地反问:“你是我的主人?”
“是啊,你叫达尔特,是我十两银子买来的仆人,过来。”我向他招招手。
他半信半疑地走过来。
我看到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破衣服,开口道:“跟我走,我给你买两身新衣服。”
不远有一个很小的小镇,镇上混居着汉人和女真人,婉儿曾经带我来过这里,小镇不算热闹,不过东西倒挺齐全。
我找到一个成衣摊子,给他挑了两身衣服鞋帽,让他换上,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道:“快过节了,我们都要添新衣服。”
这时,一阵哭闹声从街上传来,过去一看,只见一个鬓发皆白的老者护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丫头发上插着一根草标,一个肥胖的阔少爷指着老者骂道:“老子付了钱,你敢反悔。”
我皱起眉头,想不到这里还有汉人作威作福。
老者跪下求道:“大爷,您行行好,放了我孙女吧,她还小,不懂服侍人,钱还给你,小人不敢要啊……。”
“放你娘的狗屁。”阔少勃然大怒:“死老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抢。”家丁一拥而上,老者拼死抱住孙女,被家丁围住拳打脚踢,一旁路人摇头叹息,其中一人小声道:“卢少嗜好女色,被他折磨死的女孩子多得数不清,到了他府里,只有死路一条啊。”
另一人道:“难道没有王法?”
那人叹道:“卢少是当今丞相完颜白撒的表外甥,哪个敢惹。”
老者被打得口鼻流血,小女孩跪下哭道:“大爷,别打我爷爷,我跟你走。”
卢少哈哈大笑。
我掏出一把铜钱,走到路边一群乞丐身旁,扬手:“想不想要?”
乞丐眼一亮:“想要。”
我指指卢少:“看到没有,缠住那个人和他的手下,这些钱就是你们的。”
为首的乞丐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钱,往怀里一塞,冲上去围住卢少,抱腿的抱腿,抓衣
服的抓衣服,有几个甚至把碗举到卢少眼睛下面,吵吵嚷嚷道:“大爷,行行好,给点银子吧。”
卢少嫌恶地大叫:“滚,滚开,臭叫化子。”
那些乞丐缠着他就是不肯走。
卢少喝道:“给我把这些臭叫化子轰走。”
家丁一拥而上,抓着那些乞丐往外轰,好不容易赶走他们,再看老者和孙女,早已趁乱溜走了。
卢少气得哇哇大叫。
我微微一笑,径直离去。
少年一路盯着我看,我道:“你看什么?”
他问道:“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帮他们?”
我道:“我最讨厌男人欺负女人。”
他表情古怪地看着我。
我道:“你想起什么了?”
沉默片刻,他摇摇头:“想不起来,一想头就痛。”
我道:“别急,慢慢想,会想起来的。”
悠扬的笛声和歌声从前院传来。
我拉拉少年的衣袖:“走,我们看看去。”
院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方大叔,他正在吹笛子,另一个是方大婶,她背倚着树,轻声唱着女真民歌。
空地上站着婉儿,她手里握着一把钢叉,飒飒生风,蛟腾龙跃,舞得滴水不漏。
我悄悄站在树后,看着那对人影,不禁有些痴了。
两人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女真人,跨越了民族的界限,恩恩爱爱,共结连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方大叔慢慢转过身,我赶紧往后缩,少年突然抱住我,飞身跃上那棵几丈高的桂花树。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他冲我嘘了一声,一手拉着我,一起往下看。
悠扬的笛声和歌声,温柔缠绵,象恋人之间互相倾诉满腔的思念和爱意,心意相通,两情相许,象征着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坚贞和执著。
在这样的夜晚,让人凭添伤感。
心中百感交集,我叹了口气,一扭头,险些碰到少年的鼻子。
淡淡的月光穿过枝丫,他的脸明暗有致,线条分明,一双耀眼的眸子几乎夺去了月的光华。
我看得有些痴了,“你的眼睛真漂亮。”
他神情一震,脸上渐渐泛起一抹可爱的红晕。
婉儿把钢叉一丢,跑了过来,冲树上喊道:“清姐姐。”
我吓了一跳,赶紧推他:“下去吧。”
他正专注地盯着我看,猝不及防,被我推得往后一仰。
我本能地伸手去拉,他的手勾住了我的手腕,一股大力拽着我一起摔下树。
两人双双坠入厚厚的草丛中,幸好他做了人肉垫子。
方家人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表情有些怪异。
我迅速推开他站起身,呵呵笑道:“天这么黑,你们怎么还不睡啊。”
婉儿道:“你怎么也没睡?”她刻意忽略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我,出去给他买衣服,
呵呵。”我一拉少年,“这是方大叔,方大婶,婉儿,是他们收留了你,快给他们行个礼。”
他哼了一声没理我。我踩了他一脚,他咬着牙不作声。
婉儿哼了一声:“不必了,我们和这位公子不熟。”
方大叔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天这么晚,早点歇息。”
我轻道:“他失忆了。”婉儿冲我笑道:“姐姐放心,我不会欺负他。”拿眼瞄着少年,“我也不许他欺负姐姐。”
少年握紧双拳,额上青筋微凸,我赶紧拉着他笑道:“大叔说得对,你伤还没好,早点睡吧。”
在方家人怪异的目光中,匆匆拉着少年出了后院,他象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闷着头走路,一声不吭。
我皱了皱眉,笑道:“我给你猜个谜好不好,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打一活物。”
他想了好一阵:“……猜不出。”
我敲他的头:“笨。”
他小声问:“谜底是什么?”
我抬手戳戳他的额头:“就是这个活物喽。”说完转身走了,丢下他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发呆。
☆、惩治恶霸
一大早,婉儿把我叫去,说是陪她逛街。
我奇怪:“好好地逛街作什么?”
婉儿闷声闷气地说:“娘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