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即然如此,我只有一句话送给阁下,他日若发生什么事,不要怨我,只怨你们自己。”
说罢,我拂袖而去。
锦瑟的庄子,叫作天下第一琴庄,位于建康城外,遍植松柏,流水青山。
我和七爷过了两个月世外桃源般的田园生活,其实从未离开过建康十里之外。
怡红把我带到后山,指着一座孤独的新坟:“这就是和你同行的男子。”
我坐在坟前,几个时辰不言不动。
七爷,和我相识八年的七爷。
即使所有人都离开我,只有他,永
远站在我身后,永远不会离弃我……。
战场上叱咤风云,官场上洁身自好,最爱白玉莲,每年给我送莲子的七爷,这个世界唯一对我不舍不弃的男子,他走了,抛下我独自一人。
“七爷,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一定为你报仇,若违此誓,如这根苇草。”我拔起一根苇草,用力扯断。
雪白的轻纱被风扬起,锦瑟端坐纱帐之后,手抚琴弦。
怡红一身丫环打扮,青衣素裙,不施粉黛,侍立身后。
那个出手制服七个黑衣人的小个子,众人都唤他小唐,四川唐门的传人,锦瑟的手下。
此时他立在纱帐外,一动不动,若非当日亲见,谁敢相信他的武功已经深不可测。
琴声慷慨激昂,如万马奔腾,如激流勇进,激昂悲壮,□迭起,令人心潮起伏,悲愤难抑之时,突然嘎然而止。
我道:“九里山前摆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纱帘后,锦瑟悠悠道:“此曲出自琵琶曲《十面埋伏》,在下已做了大改动,原以为无人能识,想不到被姑娘一语道出,终不负知音二字。”
我起身,向他行礼:“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他日定当还了公子的恩情。”
“不必了。”他轻轻一笑:“这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历经三世悲欢离合,我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锦瑟的琴艺出神入化,锦瑟的声音温柔若水,令人沉醉。
只是,我可以信他吗?
我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锦瑟,是真名,亦或化名。
他帮我,真得只是因为在乎我……
微微一叹,枉我阅人无数,却看不透锦瑟的心。
在庄上住了半月有余,我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琴庄占地上百亩,气势恢宏,景色绝艳,听怡红说,这座庄子是一位男子为锦瑟的母亲所建。
我常想,这位男子该多爱锦瑟的母亲,才会为她建造一座这么美丽宏伟的山庄。
锦瑟每年都会来庄上住几天,祭奠那位男子和他的先母,他的行踪很神秘,连怡红都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更不知他是什么人。
怡红告诉我,这次公子在庄上住了将近一个月,是六年来最长的一次。
雪花片片飞舞,我披着大氅独自立在院子里。
“姑娘。”不论何时,总是温柔若春风的声音。
我回头看着他。
雪白的衣帽,雪白的靴子,他整个人就象雪堆的,一尘不染。
“天冷,进去吧。”他温柔地说。
我默默无语,扭过头继续看雪。
他缓缓撑开一把伞,走过来陪着我。
雪越积越高,堆没了脚踝。
我试着把靴子从雪堆里抽出来,试了几次没有成功,他放下伞,突然
把我拦腰抱起。
我的靴子留在雪里,人被他抱在臂弯里。
“冷,进屋吧。”他柔声道。
双手双脚冻得麻木,失了知觉。
我无法反抗,任他把我搂到怀里。
他抱着我走进里屋,坐在火堆旁,让我躺在他膝上。
我怔怔地望着他,雪白的帽纱后面,他的面容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他轻轻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别哭,还有我,我会陪着你。”
我慢慢把头埋进他怀里,眼角微微酸涩。
习惯了七爷在身后,他走了,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孤独。
历经三世,我始终是个孤独的人。
他轻叹一声,温柔地拥住我。
寂寞的夜里,温暖的炉火摇晃着光芒。
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也许只是因为我的心太孤独。
天还没亮,我悄悄离开了琴庄。
推开门,锦瑟立在门外,怡红抱着他的琴。
“姑娘要走?”锦瑟轻道。
我点点头:“这些日子承蒙看顾,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锦瑟幽幽道:“江湖凶险,姑娘孤身一人,前路艰涩,何必要走?”
我道:“尘世间还有一些俗事未了,了过之后,一定前来琴庄拜谢公子之恩。”
沉默良久,锦瑟悠悠道:“雪天路滑,雪停再走吧。”
我道:“不必了。”
锦瑟不再言语,只有帽纱随风飘动。
沿着铺满积雪的湿滑山道,我一步一滑地往前走,寒风送来锦瑟忧伤的琴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山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山庄离我越来越远,忧伤的琴声一直追随着我。
如果我留下来,我可以继续过神仙般的日子,和锦瑟一起,看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在琴声和箫声中慢慢变老。
想到七爷,心内一痛。
如果我好好做我的谢道清,走谢道清该走的路,他不会离开我。
我想,上天不会让我这么早死,因为我是谢道清。
但是,我无法保证我身边的人好好地活着。
孤独,是我唯一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出差在外,只好推迟更新,不弃坑,表抛弃偶……
☆、交易
雪停了,我独自一人站在王府大门前。
荆衣布裙沾满雪污,太子送给我的白玉簪子绾起满头黑发,脸上分不出是泥水还是汗水,脚蹬一双被雪水浸透,看不出颜色的粗布鞋。
守门的护卫早已认不出我,将我拦在门外,我道:“请贾管家,就说白鹿书院谢公子求见。”
不一会,贾似道从里面飞奔出来,盯着我细细打量片刻,未及说一句话,眼圈一红,跪倒在我面前。
我道:“起来吧,人来人往,让人看热闹。”
贾似道红着眼,慌忙把我让进王府,专挑偏僻处行走,到了一处偏院,他喊道:“鸣玉姐,公子回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鸣玉飞跑到我面前,唤了声小姐,眼里泪光闪闪,哽咽地说不下去。
我一手拉一个:“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扶我进去,我要换衣服洗澡。”
鸣玉忙不迭地点头:“小姐说得对,倒是奴才们疏忽了。”
泡上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浴,换上干净的衣裙,我坐在椅上听贾似道和鸣玉争着向我汇报这三个月的建康城和王府诸事。
我失踪后,太子不许任何人私议此事,更不许泄露出去,众人只知我病了,搬到偏院静养,只急坏了贾似道和鸣玉,天天盼着我回来。
我问起贾氏和史氏,似道回说:史明珠突然病倒,大夫说忧思伤肝,嘱她房中静养,到现在已有两个多月不曾露面。
贾氏趁机搬到正院居住,同时接管王府诸事,俨然以正妃自居,她的娘家丫环如萍借着主子的光,几次和我的下人为小事吵闹,大有骑到我头上之势。
贾似道和鸣玉看在眼里,实是气不过,奈何我不在府中,也不敢过分和他们争论,以免事态闹大。
说着说着,两个孩子满脸泪水,泣不成声。
我蹲□抱住他们,低声道:“好了,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两人这才好些,贾似道说:“公子走的那天,七爷也辞官走了,他的职位由真德秀代管,公子可曾见过七爷?”
心中微微刺痛,我避开他的视线,低低道:“没见过。”
鸣玉在旁道:“似道,别说了,没看见小姐刚回来,得赶紧休息。”
我微笑:“还是鸣玉懂我。”
那丫头绯红了脸,急忙进去给我整理床铺。
我拉过贾似道,从怀中掏出那块墨门的铁牌,低声道:“你拿去拓印一份,贴在城门口,若有人问起,秘密带他来见我。”
贾似道接过铁牌,迟疑道:“公子,太子殿下一直在暗中找您,要不要告诉他您回来了?”
我道:“不必,我自会去见他。”
换上太子妃的华贵衣裙,独自出了偏院,路上的下人见了我,纷纷行礼请安,并未露出讶异之色,显然如贾似道所说,众人都以为我病中静养
,除了太子和他二人,无人知道我已离开王府。
侍女回说,太子在书房里。
我走过去,门口的护卫安静地退到一旁,没有拦我。
推开门,一室烛光,太子静静地半躺在宽大的靠椅上,沉沉地睡着,双眉微蹙,神态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
我不禁盯着他的脸出起神来。
太子突然睁开眼,我忙向他行礼:“给殿下请安。”
他坐起身,定定地看着我,眼里似乎多了什么,象是喜悦,象是忧虑,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对视良久,他沉下脸:“你还知道回来?”
我道:“臣妾自知有错,臣妾认罚。”
他哼了一声:“私自外出,一去三个月,是本王平日太纵容你,就罚你面壁思过三个月,没有本王之命,不得擅自出府,你可认罚?”
这惩罚可说轻之又轻,我讶异之余,回礼道:“臣妾认罚。”
他抬手道:“起来罢。这三个月都去了哪里,作了什么,如实回复本王。”
我答道:“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就在建康城附近随便闲逛而已。”
“心情不好?”他摇头道:“一去几月不归,可曾想过别人担心?”
我暗道:你也会担心我?嘴里道:“臣妾知错。”
他忽问道:“三个月前,岳大人突然辞官归隐,你可知情?”
我道:“臣妾不知,岳大人为何归隐?”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道:“罢了,他辞官之时,你已经离开建康,难怪你不知。”
我暗自松了口气。
一时两人都默默无语。
斟酌片刻,我开口道:“殿下,臣妾想和你谈笔交易。”
他疑道:“什么交易?”
“我助你成就大业,你给我一样东西。”
他脸色一变,沉声道:“你先说是什么东西。”
我缓缓吐出两个字:“权力。”
他看着我,表情有些古怪:“你为何要权力?”
我淡淡道:“臣妾自有用处,殿下何必多问。”
他反问:“你若杀人放火,本王也不能问?”
我答道:“只要不动摇江山,不滥杀无辜,殿下何必在意呢?”
眼神陡然锐利,王者霸气尽显,不怒而威:“本王能信你吗?”
“你必须信。”我缓缓道:“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
紧紧地盯着我打量良久,眸子里渐渐浮起笑意:“好,本王答应你,不过,你也必须答应本王一件事。”
“什么事?”
“不论将来成败与否,本王要你永远陪在本王身边。同生同死,不离不弃。”玉一般的容颜,缓缓贴近,眉目间柔情若水,温雅从容。
我怔住,仰起头,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当初青翼拉着我共赴火海的时候,也曾在我耳边深深地说出这句话。
同生同死,不离不弃。
他低下头和我
对视,深沉的双眸中清晰地映出我的面如桃花,灿灿红霞。
心微微一悸,迅速泛起自嘲的笑,又要被他诱惑了,相同的话,不知他对多少女子说过。
世上如七爷的男子,只有七爷一人而已。
我收回目光,淡淡道:“臣妾遵命。”
贾似道站在我面前:“有一个叫墨少仆的人求见公子。”
我道:“让他进来。”
门开了,一个青年男子低头走入,向我跪下行礼:“草民墨少仆,墨门第十二代传人,给太子妃请安。”
我细细打量他,容长脸,柳叶眉,相貌和衣着都显得干净清爽,举止沉稳利落。
我微微颔首:“免礼,你是看到告示来的?”
“不错,太子妃手中握有墨长老的信物,墨家门人皆听从太子妃调遣。”他答道。
想不到那块铁牌有这么大的威力,怪不得天下人都想得之。
我正色道:“你可知本宫为何招你来?”
他道:“请太子妃示下。”
我扭头向贾似道示意,贾似道将一纸委任状交给他:“从今日起,你被朝廷正式任命为建康兵器制置使,专司打造兵器。”
墨少仆面露喜色,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接过状纸:“下官墨少仆,谢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和颜悦色道:“墨大人,起来吧,你如今已是朝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