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嘴巴像姐儿,眼睛眉毛像太子哩。娘子还念叨哩,说是不晓得长开了是个甚模样。”玉姐道:“那你回去说与娘听来。”
说话间章哥又不耐烦起来,挣扎着往榻上够去。玉姐道:“叫他爹宠坏了,他们两个见天儿一处玩,闹腾得很。”李妈妈听了,笑道:“这样才好哩!孩儿总要与父母长久相处,彼此心里才会亲近。”胡妈妈平日不大吭声儿,此时也附和道:“是哩是哩,花得心血多,自然记得深些儿。”玉姐颇以为然,太阳下站得久了,肤色便要深些儿,凡事做了便是有迹可循。
李妈妈说了章哥,又看玉姐,道:“我看姐儿身段,已有些儿未嫁时影子,将养得这般好,果然是年轻底子好。”玉姐道:“仍旧胖哩。”李妈妈急将手儿一摆道:“姐儿休要急,寻常妇人,也好要将养一年半载哩,眼下休要为了袅娜样子弄坏了身子。”小茶儿笑道:“您老便放心,也回说与娘子放心,娘娘有分寸哩,”又说玉姐,“哥儿才四个月儿,您腰身不过比原先肥了两寸,还抱怨哩。”
几人说话间,九哥却从前朝归来。玉姐亲抱了章哥于殿门前来迎他,九哥看了章哥伸手来接,将他抱得高了些儿,章哥开心不已,咯咯直笑。九哥看他这般笑颜,将朝上烦心事抛却,与他头碰头儿,笑作一处。又亲抱了往座儿上坐了,抬眼却见着了李妈妈。
李妈妈忙上来磕头,九哥原是知道她的,也问她好。李妈妈道:“好好,都好哩。”玉姐道:“妈妈来送江州的绣屏,也算是自家土产了。”李妈妈接口道:“江州送来的,娘子说,咱家也摆不了这许多,摆多了也没意思,有好物什儿,当分赠亲友,使老奴一一送上门儿去的哩。”
九哥耳朵一跳,故作不经意状问道:“都送与谁个了?”李妈妈一一细数:“苏先生府上、义安侯亲家那里、郡公那里……”九哥听说他父母处亦有,不由挂心,待李妈妈说完,又问:“都见着主人家了?”李妈妈道:“见着了哩,天儿热,略瘦了些儿,苦夏,倒都精神。”
玉姐问道:“阿家可好?”李妈妈道:“好,正要张罗与家里七姐说亲哩。”玉姐道:“可相中哪家小郎?”李妈妈笑将头儿摇一摇:“这却并不知了,想是还没个定论?”玉姐一点头道:“这却是该仔细着些儿。看这绣屏,我倒想起原先小时候儿玩过的绣球来,我偏喜欢江州的绣艺。妈妈回去,叫她们做几个来,或一月或两月,把来与我,要大红的。章哥也渐大了,好与他玩。”李妈妈道:“回去便叫她们做来,一应针线布料都用顶顶干净的。”
玉姐便叫将赐与北乡侯府之物抬来,又与李妈妈满装四匣糕点鲜果携回。
等李妈妈去后,玉姐却说九哥:“你安心,七姐是阿家亲女,必会仔细的。李妈妈虽是个忠心的老妈妈,却也不是实心不透气儿的,回去必报与我娘,也不用等一、二月,外头必有由头将消息传了来。”
九哥道:“一墙之隔,相见难如登天。”玉姐道:“暂忍耐片刻,如今御史正在兴头儿上哩。”以苏正之耿直,官家亲近了生母冷落了嫡母还要叫他谏上一谏。如今九哥已算不得申氏儿子了,再亲近,御史更要说话了。
九哥叹道:“你我虽不便,御史却也是公忠体国,没了他们,只怕咱做错了事也没个人说一声儿,有错而不能改,必致大祸!以人为鉴,可知得失,御史不可轻,不可欺,还要供着他们哩。啰嗦便啰嗦罢。”
玉姐听了一指章哥,笑道:“这个话儿现听明白了,你再说与他听罢。”九哥拿眼儿去看章哥,章哥似有所觉,也拿一双乌溜溜桃花眼儿去看他爹,小嘴儿微张成个圆,把九哥看得也微张了口,也睁圆了眼。玉姐一旁看得以帕掩面,笑得一抽一抽:“我去看看午膳好了不曾。”
说是看,也不须她亲自下厨,只看做好的菜色,也是清淡爽口。东宫说自在也是真个自在,眼下无人敢管,想做甚便做甚;说可怜也是真个可怜,无人去管,玉姐产后坐月子都是胡妈妈与小茶儿指点。这亲自检验饮食之事,自然也无人挑剔。
章哥与九哥玩了一阵儿,悃倦睡去,小茶儿忙接了他。
九哥却与玉姐一道用饭,虽是食不语,眼前摆放的皆是他喜食之物,却也是无言之爱,九哥也用得畅快。食讫,漱了口,撤了残肴,两人各捧一盏茶,玉姐才慢慢引他说话:“褚梦麟走时送我爹一班女乐,将我娘吓了大跳,怕金哥长大看着学坏了哩。”
九哥道:“金哥才多大?”玉姐嗔道:“不小了,能听得懂人说话了,你想到哪里去了?非得做下甚事来才叫不好?听得多了,不以为耻,日后长大了要扳回来可就难了。”九哥道:“又是这个褚梦麟!”玉姐问道:“他怎地了?”九哥道:“他好日子也该到头儿了。褚晋尚在太学读书,其妻自然留京陪侍。褚晋外祖母又病了,要留女儿侍疾。褚梦麟是个内宅不清的,带着这帮子不安份的婢妾庶子一路回家,他能安生了?”
玉姐讶道:“平日里你不大说这些个,我还道你于家长里短不在意哩。”九哥面上一红,尴尬道:“我不说而已。”想有郦玉堂那样一个爹,做儿子想心里舒坦了,不是比他更傻,便要肚里明白,九哥有幸有申氏那样一位明理的母亲,内宅里头倒真个是不糊涂。玉姐道:“往后我说,总成了罢?”九哥咳嗽一声,不接这个话,却说:“有件事儿,要劳烦大姐。”
玉姐道:“甚事?”九哥道:“还是七姐的事儿。”玉姐道:“旁的办不了,传些消息,若外头有用得着你我的地方儿我来说与你,却是须尽力的。我与六姐、七姐处得最久,最是投缘儿,岂会眼睁睁看她不快活?要我说,你也是多心,阿家何等样人?”
九哥尴尬道:“原在家时,我是不担心这些个的,这一离开,反而多想了。”玉姐道:“谁说不是呢?我原在家时,看金哥淘气还要打他来,如今心里只剩下疼了。”九哥道:“金哥何须担心?我总不叫他吃了亏儿。有我们这些人在,他岂能不好?”说得玉姐也笑了:“看看看看,一般的心。放心罢,七姐那里必弄得美满。”
两人说一回话,九哥不便在后头久留,又往外面去了。玉姐正好歇一会儿晌,起身时,朵儿来报:“娘娘,衣裳做好了哩。”却是取了四套男装来,皆照着玉姐身量做来,略放宽了几分,腰上放宽三寸,扎上腰带,倒也不显肥衬。
玉姐换上了往镜前一照,忽地一笑,暗想,我换上这一身儿,不知道那呆子见了,
107、西南
却说九哥托了玉姐关怀七姐婚事;玉姐辗转使李妈妈往来传递消息,其间波折不提也罢;总是要经着北乡侯府再转一转手儿;方好与申氏联系上。秀英听了李妈妈回来所说;笑道:“他们也是白操心;七姐的婚事能差了么?”
虽说本朝驸马仕途上会有些个妨碍、宗女婚事常用来换取聘礼,七姐之事又与旁人不同。七姐虽是宗女;却与九哥一母所出,无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谁个娶了她是只有占着“亲近新君”的好处;而无有“驸马当慎用”的害处。
这些个益处是摆在眼前的,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到。休说各家勋贵眼热,便是有些个书香门第,也一改偏见,七姐端的是炙手可热。
非止七姐,但是先头自大姐而至六姐,在夫家也更是扬眉吐气。亏得申氏教养得好,才不致掐尖好强、闹得家宅不宁。因九哥之事,连着苏平都叫人羡慕得再三感叹,道是天下好事都叫他给占着了,祖父是当世大儒、声闻天下,原本娶了一个宗室女只是寻常而已,转眼间小舅子过继做太子去了!六姐又不曾过继,依旧是个宗女,他又不是驸马,有甚长处,九哥能看着,自与他机会发挥。
九哥过继,苏先生是极乐意的,内里却并非因着要自家孙儿跟着占个便宜。及九哥入主东宫,六姐身份眼着水涨船高,连苏平也有些个人追捧,苏正反而不喜。将苏平唤来训诫:“事已至此,你便如那北乡侯一般,纵有千般本领使将出来,人也不勉会想:因是太子岳父,才有这般机会。这便更须自家上进,好使自家本事掩了这份子裙带关系。”
督课更严。幸尔苏平家教颇好,心地纯良,六姐亦自收敛,方使家内平安无事。
秀英将这消息传入宫中,玉姐听了,道:“七姐总是不愁嫁的,娘家哥哥又多,想姑爷家里也不敢怠慢的。”收了李妈妈做幌子送进来的大红绣球,小茶儿拿着绣球去逗章哥,章哥挥着手儿,指那绣球,重重“啊啊”几声,一颗大头还要略略后仰,端得气势十足。
秀英又问李妈妈外间事,李妈妈回以诸事皆顺,玉姐又问外间菜价、米价。李妈妈心中奇怪,却也一一回了:“这时节京里米比江州贵哩,吃惯的南方菜倒是有,也是贵。娘娘还在宫外时,便是这个价。”玉姐问道:“可比前二年略涨了些儿?”李妈妈道:“一升只多了两文钱,咱家里并不吃力。”
玉姐又与她闲话一阵,才放她出去,命朵儿去送。小茶儿伸头看她两个走远,却说:“娘娘怎地问起米价菜价来了?想是闷着了?那衣裳也送了来了,真个闲了,便动一动?”玉姐将团扇一摇,道:“怪热的,待天凉了再动罢。这衣裳来得也是不巧,白看着眼馋了。”今夏天热,四面高墙,连丝风儿也无,衣角也吹不起来,看着也不好看哩!
小茶儿掩嘴一笑道:“那便看罢哩,横竖都做了来,不能穿,看看也是好的。”玉姐也是一笑,心里却想,一升米多了两文钱,一斗便多了二十文,一石米就要多上两百文钱。太平年月,江州一斗文要九十余文,京城贵些,百一、二十文,单以京城论,便是米价涨了近两成。
要打仗了!玉姐眉心微蹙,凡米价上扬,总不是件好事。她常读史书,但有盛世,米价皆贱,否则便是米价腾贵。反之亦然。米价总不会无缘无故上扬,国家有常平仓,为的就是平抑米价。贵时放米平抑,丰收时恐谷贱伤农,又开仓收买粮食。相较而言,米价便宜些儿比贵些更能容忍。京城米价,更是平抑的重中之重。能叫京城米价涨了两成,想来事情不小。
米价上扬,无非是因米少了,要么是有大灾、存粮告罄,这便是要有饥荒,此是内乱前兆。要么便是有大战事,为调动军需而屯粮。无论哪一样,都不是个好事。怨不得九哥这两日看似心事重重。
北地胡人之事玉姐是晓得的,便猜是为着这个,心头不由沉重起来对胡用兵,便不好不用陈熙。陈熙得势,玉姐生怕慈宫又要借势生事。
东宫一系对陈氏外戚防范得紧,纵知陈熙一回京便劝住了慈宫,慈宫近来也安份许多见着东宫也有了些儿笑模样儿,只是天热年高,不大爱动,也不爱说话儿,只于慈寿殿里静养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这宫中之事,但有争斗,便是你死我活,一个疏忽,便要累及家人。更何况玉姐如今又有了个儿子,更是一丝儿也不敢叫他受着亏,便不免小人起来,深恐陈氏这是内里蔵奸,好叫她放松警惕,而后突袭。
却又不能与慈宫真个不打招呼,她儿子生了、月子也坐了,天再热,也须往慈寿殿请安去。五日一去,慈宫也不曾挑剔,更叫玉姐狐疑她这又是为甚?面上却与先时一般恭敬。也拦不得慈宫想见曾孙,天曾不大热时,也抱往慈寿殿里去,小茶儿与胡妈妈两个寸步不离,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却也不见慈宫施展个甚手段。
为此玉姐请教于孝愍太子妃王氏,王氏道:“我也解不透来。总是小心为上,却也不好做得过于显眼,叫抓着把柄拿来说嘴,道是你与慈宫离心。”玉姐暗暗记下,道:“总是大哥还小,乳母看好了便可,再过一、二年,才是真个愁人哩。”王氏低头不语,心道,再过一、二年,许你就能做得主了。
旁话休提,这日却又到了玉姐去请安的时候了。因天热,玉姐并不曾带着章哥,到得慈寿殿,皇后却还没有到。玉姐有些讶然,她也觉着慈宫面前,中宫不如淑妃,然中宫却是不敢放肆的,怎地这回中宫并不曾来?问了方知,天热,宫才人留下的女儿夜里睡不着,闹了一宿,中宫叫吵得脑仁儿疼一夜未睡,一早便头晕,宣了御医去。却是告假了。
玉姐看慈宫面上略显忧色,也作忧心状,劝慈宫:“只因天热而已,御医也是好手儿,崇庆殿也不缺冰,休养几日便好。”又与慈宫说些个家常。
慈宫的消息比玉姐实是灵通,譬如洪谦被参,玉姐事后才知,她却是前头参了,未下朝便晓得了。是以申氏要为七姐定亲之事,她也是晓得的。不免又动起心思来,想叫原侯的侄儿与七姐做亲她总是不安心,唯恐身后九哥待她娘家不好,想要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