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妃的性格本就喜欢小题大做、悲观对事,以前折了花花草草都要哭上三五天,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言离忧不喜欢这种消极态度,看绢妃可怜又不忍深说,随便劝了几句后要来房门钥匙,仍是在那小宫女陪伴下回到自己曾暂住的房间。
“铅华宫位置偏僻,平时阳光少湿气重,对娘娘的身体不好。没什么事的时候你多扶娘娘到外面花园走动走动,小产后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那样只会有害无益。”
小宫女听得言离忧清淡话语,脸上立刻苍白如纸:“言医官是怎么知道娘娘小产的?这件事连大人不许外传,让人知道的话奴婢是要挨罚的!”
“连大人?娘娘小产与连丞相有什么关系?”言离忧心头一动,拉住战战兢兢的小宫女压低声音,“双月,你老实告诉我,娘娘失掉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先前娘娘不是从不许皇上碰她吗?”
小宫女年纪不大,胆子也很小,被言离忧这么一质问吓得花容失色,几乎连话都说不出。言离忧无奈至极,左哄右劝好半天才让小宫女安稳下来,又反复逼问数次,那小宫女才把被掩藏的惊人秘密小声道来。
“自打娘娘知道心仪的人是二皇子殿下后,更不肯承皇上恩宠,皇上龙颜大怒险些下令赐娘娘一死,是连大人和芸贵妃好说歹说才保住娘娘一命。那之后芸贵妃时不时来找娘娘闲聊,常劝娘娘多到外边走动,尤其是连大人那里,终是欠着分人情需要偿还。娘娘的性子言医官您是知道的,别说离开内宫去拜访连丞相,就算凤欢宫那边娘娘都不愿去,要不是其他嫔妃娘娘们你一言我一语撺掇,娘娘根本不会硬着头皮接受芸贵妃邀请去凤欢宫赏什么花,也就不会……”
小宫女话说到关键处忽地顿住,哽咽半天才红着脸泣不成声:”娘娘为二皇子守了半辈子的清白,谁知道竟被连大人给糟蹋了!”
“绢妃娘娘腹中孩子是连嵩的?!”言离忧倒吸口气险些失声,好半天才平复心神,心里的火气依旧激荡难平,“连嵩不过是臣子,竟敢对皇上的嫔妃用强,这是杀头的大罪吧?既是如此,绢妃娘娘为什么不去告诉皇上讨回公道?像这样窝在铅华宫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有什么意义?”
“对方是连大人,娘娘哪里敢吭气?到后来发现怀了连大人的孩子不是也一样,只消连大人一句话娘娘便乖乖喝了堕胎药。”小宫女抹着眼泪越哭越伤心,像是要替绢妃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言离忧忽地无话可说。
起初她以为绢妃怀的孩子是温敬元骨肉,小产可能是因为体弱不能保胎等等,没想到随口一问竟牵扯住这么多惊人内幕。可恨可气的是,明知连嵩犯下如此之多令人发指的禽兽罪行,她却对祸乱大渊的奸臣束手无策,这种无奈,与绢妃又能有几分区别?
恨自己无能为力,怕大渊将要生灵涂炭,千百种苦涩心情,皆是从不曾有过的。
小宫女哭了片刻,擦擦眼泪细声抽泣:“言医官取完东西就快走吧,奴婢只求言医官别把娘娘的事情说出去,不然奴婢也要受牵连的。倘若被连大人知道是奴婢多嘴走漏了风声,奴婢就再也没命伺候娘娘了。”
“你去照顾绢妃娘娘吧,我拿完东西就走,不会惊动旁人,你当我从未来过便好。”
支走小宫女,言离忧站在遍布灰尘的房间里呆愣许久,转身看看四周,恍惚中陌生感越来越浓。
皇宫,如此藏污纳垢,如此充满算计的阴暗禁锢之地,她当初是怀揣怎样的耐心才熬过那么多日子的?那些为温墨疏封闭本心的时光,她真的是她吗?
那一场明知不会前缘再续的分别后,她好像突然之间看得清明了,眼也好心也好,终于明白自己往昔痴恋是多么的幼稚不成熟;同时也想明白过来,她和他之间,本就不该有所谓的情愫。
许久无人使用的床榻已经满是灰尘,言离忧小心搬走被褥,被压在被褥之下的软枕安安静静闯进眼帘,仍是那样朴素干净;青底红花如她心里安放的那人一般,耀眼得分外夺目。
小半个时辰后,言离忧行色匆匆出现在皇宫外,怀中醒目软枕让等候许久的温墨情玩味许久。
“睡惯了枕头,换别的不习惯。”在温墨情发问之前,言离忧明智地抢先回答。不过这答案显然不符合温墨情要求,在被紧盯半晌后言离忧彻底投降,脸色微红,声音小上许多:“你送我的第一件东西,我想留起来还不行么?”
这回的答案让温墨情颇为满意,温和笑容一闪而过,吝啬地不肯给路人惊叹机会。
“喜欢的话,送你间枕头铺都可以。”
“……你的慷慨也就枕头铺那么大了。”
在言离忧和温墨情到皇宫取东西这段时间里,楚辞迅速地收拾好准备交由二人捎给温墨疏的一大堆东西,言离忧则在与温墨情商量后将绢妃的事情尽数告知楚辞。楚辞对绢妃并没有太多在意表现,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太好,简单交代几句便于二人分别,一方向北,一方向西。
“这种时候楚公子还要去哪里?连辅佐的皇子都放下不管,是有多重要的事忙着处理?”对于未能同行的楚辞,言离忧万分不解。
“应该是去往狐丘国了。”温墨情目不斜视,专注地研究着马车内大大小小的盒子,“一旦狐丘国配合霍斯都对大渊发起进攻,大渊便会西南两方受敌,皇上不得不调动东方和北方两处戍守兵力过去补充。这样一来二皇子所在的北方就会战力缺损,若是有突发状况很难应对,混乱中有什么闪失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楚辞必须尽可能阻止狐丘国搅进这趟浑水。”
言离忧听得一知半解,关键的地方仍是不懂:“狐丘国与霍斯都帝国已经结盟,行动上自然会保持一致,楚辞去狐丘国又有什么用,他能说服狐丘国按兵不动甚至脱离结盟吗?还是说……楚辞的真实身份,与狐丘国有密切关系?”
“总算肯用你的聪明脑袋想正事了。”温墨情撩起眼皮瞥了一眼。不等言离忧回击,温墨情拿出先前楚辞交付的纸条在言离忧眼前一晃:“上面写得很清楚,楚辞在到大渊之前一直生活在狐丘国。他的母亲曾是狐丘国长公主,因为某件秘而不宣的丑事被贬为庶民,但这些年来他一直与狐丘国的荣王保持联系,想要左右狐丘国主君的决定并不是没有可能。”
作为渊国先帝最信任谋士的楚辞竟是狐丘国人,这让言离忧吃惊不小,然而心底疑惑没有因温墨情的解释减少,反倒更加茫然:“既然是狐丘国人,他为什么要帮助大渊而不是狐丘国呢?那不是他的家乡吗?难道与他母亲被贬为庶民有关,楚辞是为了报复狐丘国?”
“这么多问题我该怎么回答?”
温墨情本想继续以轻松语气来说明这件事,无奈的是,当他把所知道来时,那份沉重无论如何也抹消不掉。
“先帝年轻时曾周游列国,因为喜欢狐丘国的文化,所以在那边居住足有一年多时间,这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事。不过这一年间也有鲜为人知的事发生——譬如,先帝的子嗣除了在籍的几位皇子外,尚有一位没有名分亦没有书卷记录的儿子,而这位私生子,眼下正在尽心尽力辅佐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第237章 冰封关系
“月前渊皇派人去安州刺杀霍斯都的慕格塔公爵,结果反被擒住,人赃俱获,根本由不得抵赖。霍斯都那边要求渊皇亲自出面解释并道歉,若是不能达到目的,开战在所难免。”
设计别致的宫廷水榭内,形容枯槁的中年人与燕北玄相对而坐,一身黑底红纹九龙绣蟒袍彰示着高贵的帝王身份。
再积贫积弱的国家,帝王的威严还是少不了的。
燕北玄有些心不在焉,语气也颇为萧索:“渊皇不是个冲动无脑的人,不可能做出派人刺杀霍斯都使臣这种事,依儿臣看,多半是派人去协调时被抓住机会利用了。霍斯都帝国出使渊国前就不怎么安分,否则慕格塔·芮绮罗也不会在出使过程中三番两次与各国使者私下碰头交谈,那女子不过刚刚承继父亲爵位罢了,敢有如此举动实在是大胆至极。”
“只凭她一介女流能兴什么风波?”狐丘国君冷哼一声,“霍斯都老国王死后,他的次子柏山继位,那柏山不过而立之年,血气方刚、踌躇满志,且对几十年前渊国强占霍斯都东部领土一事耿耿于怀。你不是说了吗,出使期间慕格塔家那女人多次追问渊皇归还土地一事却屡屡被碰壁,这种情况下柏山自然不会继续忍耐,两国开战是早晚的事。”
论阅历和老谋深算,燕北玄自认不及稳坐王位几十年的父王,可他心里仍有不甘:“霍斯都与渊国之战是宿怨积累,儿臣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们也要参与其中?这些年我狐丘风不调雨不顺,民生凋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在安抚百姓都顾不过来,何必去掺合他们两国的争端?慕格塔家也好,霍斯都新帝也好,他们不过把我狐丘当棋子利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脚踢开,届时吃亏的不还是我们吗?”
燕北玄身后,南凛轻咳一声,算是中止这番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谈话。
尽管身份上南凛不过是个侍卫,但经常出入狐丘国王宫的人都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侍卫,除了很大部分狐丘国都城天佑兵是他亲授之外,王宫里厨子们的厨艺也好,水鸳水鸯的任性也好,都是这位身兼数职的侍卫教出来的,更不用提保护燕北玄等分内之事了。
“水鸳水鸯差不多该睡醒了。”南凛悠然飘来一句。
燕北玄抬头看了看天色,一抹无奈苦笑:“是啊,再晚一会儿他们两个又要闹了。”起身朝狐丘国王恭敬行礼,燕北玄掩住微微失望:“儿臣先告退,父皇早些休息,保重身体才最重要。”
“想问的问题还没弄明白,何必着急回去?”
一声清朗平淡的男音突入打断,却并非来自狐丘国君或者南凛。听得那声音,燕北玄惊讶得无以复加,半是欣喜半是激动匆忙回身。
“小辞!”
无人把守的花园门口,一身藕色锦衣的翩翩公子长身玉立,横眉浅淡,眸光深邃,天赐的俊秀容颜让原本长相不赖的燕北玄相形见绌,正是刚刚从渊国赶来的楚辞。
狐丘国君年迈体衰,回身较慢,脸上惊讶神色却比燕北玄多了不知几倍,苍老声音里藏着惊慌与深深畏惧:“楚辞……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也是皇族一脉的子嗣,为什么不能回来?陛下若是觉得厌恶,叫来卫兵再把我赶走就是。”
楚辞的话中讽刺意味甚浓,丝毫没有与亲人久别重逢的动容,燕北玄见他面色不善,急忙隔到中间打圆场:“父王,小辞是我叫回来的,先前没来得及跟你禀告,还请父王恕罪。小辞,父王这会儿身子不舒服,你先随我去小筑休息,有时间再细聊。”
狐丘国向来安定,百姓淳朴宽厚,路不拾遗,更不曾有什么刁民闯入王宫闹事,因此王宫内没有随处设守卫的习惯,楚辞和春秋一前一后走进来根本无人阻拦。南凛在角落里静静观察几人举动,见到狐丘国王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对楚辞怒目而视并高声呼喊守卫前来时,剑眉皱了皱,身影轻巧一掠,安稳着地挡在楚辞面前。
“退下。”
那一声并不响亮,颇有几分不耐之意,闻声赶来的守卫却都僵住动作不敢再靠近,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把探寻目光投向狐丘国君,似乎比起自己的主君,南凛这个身份地位低微的侍卫更加让他们敬畏惧怕。
燕北玄挥挥手喝退守卫,拦住脸色铁青的狐丘国君苦苦哀求:“父王,小辞毕竟是咱们燕家的人,他这些年漂泊在外已经够苦了,父王何苦难为他?有小辞在,或许我们还能有更多办法——”
“小杂种一只,怎能让他侮辱我燕家血脉?”毫不留情的辱骂自狐丘国君口中涌出,落入楚辞耳中却连半点涟漪都惊不起,倒是身后的春秋和前面岿然不动的南凛一个恼羞成怒,一个目光冷然,都把不屑眼神投向狐丘国君。
楚辞不动声色,优雅依旧:“这次我是作为大渊谋士为商谈而来,并非为了认亲,血脉也好、身份也罢统统不提,陛下大可当我是个陌生人。”
“卖国贼!叛徒!你有什么脸面再回狐丘?我燕家绝不承认你这种肮脏骨血里生出的杂种!”楚辞的淡然从容令得狐丘国君更加激动,一连数句辱骂全然不顾自己高贵形象,看得燕北玄也无奈叹息。
贵为长公主之子却被亲舅舅逐出家门,遭受无数苦难后仍不被承认身份,难道就因为楚辞是前任渊皇的孩子,是个不名誉的私生子吗?燕北玄不明白父王到底为什么如此愤怒,却知道这样下去,楚辞的心再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