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言离忧会来,碧箫也没有按时休息,一盏孤灯,一杯淡茶,直到言离忧敲门才放下手中书卷。
“早说过你和师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那时你还不信,现在好了,也不用谁撮合就走到了一起,速度快得连我都有些吃不消。”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多半是被他骗的。”言离忧撇撇嘴,旋即眼角含笑,“不过跟他在一起确实很开心,不像跟墨疏在一起时总是有意无意压抑自己,总怕一个不小心做出会让墨疏讨厌的事情。”
论起情路,碧箫可比言离忧漫长多了,那些琐碎微妙的小心思自然深深理解。再三宽慰言离忧不要在意外人如何评论后,碧箫又说了些温墨鸿的情况,言离忧正待详细询问时,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碧箫姑娘,王爷回来了。”
“知道了,等下我再去请安。”屏退下人后,碧箫轻笑道,“可能是听说师兄归家特地赶回来的。平日里王爷从不说想念师兄的话,实际上却思念得紧,时常坐在师兄的房间里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这几年师兄越走越远,回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王爷恨不得马上让师兄找个姑娘成亲,好把他的心拴在家里。”
“他的心那么野,谁能栓得住?反正我是不行。”言离忧小声嘟囔。
“行不行,成亲之后就知道了。”
成亲二字反复被碧箫提起,言离忧心内期待,却也有些许担忧。盯着杯内泛黄茶水,言离忧犹豫半天才轻声问道:“大公子那边……会同意我和温墨情的事吗?以前还能躲一躲,若是真的成亲了,总不能瞒他一辈子。”
“这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和师兄呢。”碧箫垂首,柔和笑容轻挂面上,“其实上次你们离开时墨鸿就已经发现你的身份,我不太清楚他是否确定你就是青莲王,但是他给我写了两个字,不恨。我想墨鸿大概是要告诉我,他不恨你,他还让我谢谢你,也许这也能证明你并非青莲王吧。”
言离忧笑容散去,娥眉轻敛。
如果温墨鸿对她身份产生怀疑,那就说明她的声音与青莲王相同,这无疑会把她就是青莲王的可能加重一分;然而温墨鸿又说不恨,那么他到底却不确定她就是青莲王?不恨二字,是说他已经消弭仇恨,还是说他也弄不清她与青莲王的关系?
不管怎么想,言离忧始终觉得温墨鸿根据嗓音猜到她身份不是什么好兆头。
估摸着温墨情已经见过定远王,碧箫和言离忧一起过去前堂,恰巧温墨情和君无念尚未离去。温墨情直白地向定远王说明与言离忧关系,定远王倒没有反对,只让二人别急着成亲,先相处一段时间再决定。
婚姻非同儿戏,众人都明白这道理,能得定远王首肯就算是目的达成,是而温墨情也没有再说其他。等其他人各回房间歇息后,温墨情让下人做了几道小菜又烫了壶好久,这才放下稳重模样,拉着定远王在内堂父子对酌。
“父王不介意离忧身份?”
“你童叔叔眼光最是犀利,看人极准,他都出面为言姑娘说好话了,我还能说不行?反正是你的事,自己看着办。”定远王畅饮一杯,痛快啧嘴。
把说服老顽固们的任务交给童如初果然是对的。温墨情颇为自己的英明决定叫好,不料才倒杯酒的功夫,定远王又转了话风。
“墨鸿似乎也没有反对你们在一起的意思,不过二皇子那边,你还得想好怎么办才行——就因为这位言姑娘跟你走了,二皇子可是消损不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跟皇上比赛谁更虚弱似的,有段日子见不到他人影了。”
温墨情皱眉:“他那是娘胎里带来的痼疾,与离忧无关。”
“病从心起,没言姑娘这档事,二皇子又怎会突然病倒?”定远王浅浅叹口气,放下酒杯看着儿子,“墨情啊,你老实告诉父王,你现在还有助力二皇子的意愿吗?如果没有,你自可随意逍遥;如果有,那你可得想想办法了,这么拖下去,只怕二皇子命不长久。”
温墨疏体弱多病尽人皆知,合议联姻时爆出病入膏肓的事温墨情也不是不清楚,然而辅佐温墨疏的人是楚辞,足智近妖且眼力不逊于童如初的绝顶谋士,温墨情不相信楚辞会找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人来谋划大业。
在温墨情看来,要么温墨疏回天乏力是假消息,要么就是楚辞有为温墨疏续命的仙丹灵药,绝对不会眼看温墨疏殒命,可是温墨疏越来越虚弱的事实让他不由怀疑,自己之前的推断是否有错。
沉默片刻,温墨情恢复平淡神色:“楚辞的行踪很难掌握,我几次派出楼中轻功最好的部下去追踪都被他甩掉,要想掌握他的动向,大概让无念亲自出马才有可能。对了,父王可知四皇子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无念向来对四皇子看得紧,恨不得寸步不离时时守着,这样跑到帝都之外数日不归的情况十分罕见,我怀疑无念和四皇子之间可能出了问题。”
定远王微微惊讶:“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无念的举动的确有些反常。最近我都在郡里,帝都情况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芸妃已经册封为贵妃,左丞相则被皇上加封一等爵,再有就是四皇子立妃出宫,封号誉亲王,其他就不了解了。”
这些消息在回定远郡的路上温墨情已有耳闻,表面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仍是温敬元过度宠信奸妃佞臣、温墨峥极力逃离皇宫束缚的老套路,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隐隐有种不安感。
小酌几杯结束夜谈,温墨情本想去看看言离忧,见房间内灯火已熄只得放弃,第二天一早天将亮就把香甜睡梦中的言离忧叫醒。
“我有急事要去帝都一趟,你和九儿暂时住在府中,若是住得烦了先回谪仙山也可以,办完事我会尽快回去。”
帝都两个字在言离忧脑海里总与坏事相连,听说温墨情要去帝都,惺忪睡眼立刻瞪圆:“非去不可么?那我跟你一起。”
“九儿呢?”
“九儿没来过定远郡,正好让碧箫带她到处走走看看玩上几天,碧箫比我更会照顾人。”
言离忧执意要去,温墨情也没有阻拦的理由,询问过君无念不与他们一同上路后,两个人结束短暂探家,一人一马踏上去往帝都的驿路。
※※※
时节已是风中夹带寒气的深秋,一辆马车在密林中艰难前行,车轮碾压枯叶发出阵阵断裂声,驶到一片空地的精舍前方才停下,从车上跳下的一对儿童男童女异口同声大喊。
“好冷!好冷啊!”
“水鸳,水鸯,把风氅穿上,小心着凉。”紧随其后下车的燕北玄不停叮嘱,拿过风氅给两个孩子套上的人却是南凛,熟练动作像极了主妇。
那两件风氅又厚又沉,穿起来笨重不舒服,水鸳和水鸯嘟着嘴一脸不满:“渊国不好玩,太冷!”
“乖,再忍忍,过几天回狐丘就暖了。”燕北玄柔声哄劝,抬头看着南凛无奈苦笑,“亏得你准备齐全,连风氅都有带着,不然他们两个真要冻坏了。素闻霍斯都帝国天气炎热,四季不见落雪,他们怎么会挑选这样寒冷的地方见面?那位姑娘看着单薄娇弱,许是要冻病的。”
燕北玄话音甫落,旁侧林内传出一声轻笑:“习武之人寒暑不侵,多谢荣王关心。”
南凛气息一紧,眉头紧皱,横起手臂挡在燕北玄身前。
“没事,南凛。”燕北玄摇摇头推开南凛手臂,朝婀娜人影走来的方向轻施一礼,“小王不知贵使也是习武之人,妄自猜测,还请贵使勿怪。”
“荣王体贴,感谢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既是第二次见面,也算不得陌生之人了,称呼上荣王也不必客气,我曾随父亲旅居中州多年,为行走方便,父亲给我取了姓赫连、字茗湮的中州名字,荣王随便称呼就好——光顾着说了,险些忘记正事,外边天冷,别冻坏了两位小仙童,里面请吧。”
赫连茗湮有着霍斯都族与生俱来的高挑身材和白皙皮肤,容貌又生得精致漂亮,玲珑有致的身姿配上一身牙白色梅红镶边劲装,愈发显得高雅干练。燕北玄跟在赫连茗湮身后走进精舍,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的确如此,总感觉身为七尺男儿的自己竟比赫连茗湮要矮上三分。
精舍内并无他人,便是只有赫连茗湮与燕北玄一行人的局面,燕北玄不禁暗暗咂舌,为赫连茗湮的胆色赞叹——一介女流与两个大男人独处,且是商议两国大事,这般胆量勇气不是寻常女子都能有的。
红泥小炉上清水已然沸腾,赫连茗湮纤指轻提倒茶满杯,亲手为燕北玄和南凛奉上,又从小竹篮里掬一捧红色浆果放到水鸳水鸯手中:“乡野粗茶,二位勿怪。这是霍斯都特产的野果都麻果,多汁甘甜,最受稚童喜爱,两位小仙童不妨尝尝。”
“赫连姑娘真是体贴心细。”
燕北玄不动声色与南凛快速对视一眼,感觉不再像之前那般自然。
水鸳水鸯是燕北玄以侍从名义收养的龙凤兄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跟在他身边,但无论是拜见渊皇还是上一次与霍斯都使者见面,这两个孩子都被他留在住处没有带去,赫连茗湮怎会考虑到他们而事先准备好野果招待?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霍斯都帝国,或者说赫连茗湮,一直在紧盯他们一举一动。
赫连茗湮似乎并没有在意燕北玄复杂神色,从容落座举重若轻,唇角淡笑优雅,风华自现。
“时隔数月再见荣王,希望我能听到贵国愿与我霍斯都结盟交好的明智决定。”
第220章 残忍表象
“定远郡蝗灾刚过,清源郡又报泠河决堤淹毁农田万顷,加上两个月前辰州水灾严重致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向朝廷申请赈灾的奏折已经堆积成山却无一批奏。此外北征军也上报军饷告急,请饷书和赈灾的折子一样,都放着没动。”
这一年渊国天灾连连、人祸不断,诸多灾难自老将云九重口中说出时,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味道。
房内光线有些昏暗,半卧榻上的温墨疏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手边一碗汤药喝了小半,剩下的渐渐变凉。沉默少顷,温墨疏一声叹息:“先前变卖青莲宫珍宝还剩下一些银子,我再去向朝臣们讨一些,尽可能筹措到北征军的军饷;至于赈灾银两和物资,没有父皇批准是决计发不下去的。父皇这一休朝,所有国事都推给连丞相处理,连丞相坚持说赈灾物资发放要慎重核查一拖再拖,纵是民怨载道也置若罔闻,这样下去,百姓们是要兴乱的。”
“若能闹两场也不算坏事,或许皇上一着急就把事情解决了也说不定。”见温墨疏脸色发白一阵轻咳,云九重连忙宽慰道。
温敬元偏听偏信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凡是上奏请求物资粮饷的,连嵩一派便说是有人想要半路克扣、从中渔利;若有人直接参奏连嵩和芸贵妃,那么就会有朝臣涕泪交流为二人叫冤,打着佞臣嫉妒忠良妄图陷害的名号倒打一耙。温敬元从不私访民间,所有认知全部来源于朝臣之口,而今忠言逆耳被屏蔽,只剩连嵩一派高呼盛世太平的言论,即便到了大渊百姓身处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地步,他仍旧认为在自己的统治下大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长此以往,注定是要亡国的。
温墨疏越想越揪心,胸口寒气不停涌动,翻来覆去惹得咳声连连。
三声轻响,房门被推开,楚辞略显疲倦的精致面庞上挂着浅浅笑意:“殿下,有稀客。”
温墨疏微愣:“谁?”
楚辞似乎不打算直接说明,特地卖了个关子:“定远郡来的,只有一位。”
定远郡的无非就是定远王或者温墨情,如果是定远王来访,楚辞绝对不会用“稀客”二字称呼。考虑到与温墨情在一起的言离忧应该不会单独前来,温墨疏大致有了定论:“世子吗?也不知有什么事找我。云将军,回去路上小心,最近宫内的眼线越来越多,不是要紧事找陈娘传话便可。”
云九重与温墨疏的关系尚属秘密,早知温墨情是个耳聪目明的人,自然不愿与之碰面引起怀疑,应承一声匆匆离开。
温墨疏缠病多日,心里乱事杂多也没精力收拾自己,又怕耽搁太久怠慢客人,索性让楚辞直接把“稀客”请入卧房。楚辞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离开片刻便带着“稀客”进门,温墨疏撩起眼皮无精打采望了一眼,登时心口一滞,险些忘了怎么呼吸。
他怎么也想不到,来的竟是他朝思暮想,却觉得最不可能出现的人。
“离忧……怎么是你?”
许久不见,尽管心结已解,言离忧仍是有些拘谨尴尬:“听说殿下病重,正巧墨情要来帝都办事,我便跟着过来看看。”
温墨疏气息一僵。
言离忧的意思只是顺便来看看他,这还不算最让他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