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就多了,”蕙娘处处堵他,堵得自己心情大好,越说越高兴,她托着腮,捉狭地冲权仲白飞了一眼,拉长了声音。“可——我不高兴告诉你!”
权仲白一翻白眼,要寻一句话来回她,又觉得骂人而为人听懂,实在不大好意思,思来想去半天,竟是一句吴语冒出来,他恶狠狠地,“作伐死倷呀!”
“作,丝作伐死宁额,郎中,”蕙娘回得比他还快,“倷哎丝看病的,哪诶尬啊伐晓得?”
这下,权大夫真是连吃饭都吃不香了,他浑身都打了个哆嗦,好在天色暗,自己掩饰住了,只得瞪住蕙娘,有点狼狈,“你怎么连苏州话都会讲!”
“各地方言里,北方的不必说了,终究是官话一类。”蕙娘难得地也有点得意,“可要连吴语都不会说、不会讲,以后怎么和南边人打交道?我们娘家的产业,又不仅仅在京城一地。现在又有哪门子生意,他们南边人不来插一脚呀?”
“照这样说,”权仲白将信将疑的,看着蕙娘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天下这样多方言,你还全都又会听,又会说?我这些年亲自走过的地方可多了,到现在也只能夸口能听懂九成,要开口,那可难了。”
“那也不是,穷地方就不学了么,”蕙娘也没充大,“会学他们吴越官话,还是因为要和南边人做生意。下江话也能听能说,闽语、粤语,川蜀官话,那就只能听,说不了多少了。”
下江话是江淮方言,扬州盐商富甲天下,焦家和他们有生意往来,丝毫都不出奇。饶是如此,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出没出过京城都是两说,能有这样的本事,已经足够让人惊异了。权仲白不禁大起好奇之意,只觉得焦清蕙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那你都还会别的什么,说来听听?”
他此时已经吃过饭了,蕙娘倒还在喝汤,被权仲白这一问打断了,放下勺子时,还有一滴醇白的鲫鱼汤挂在唇上,她伸出淡红色的舌尖,轻轻一卷,就把汤汁给卷进去了,权仲白别过头去,又不敢看她,又实在好奇得想要多看看她。蕙娘却一无所觉,她要说话,又忍住了,自己想想,也不知为什么,便噗嗤一笑,“宁嘎港了哉,伐高兴告诉你,诶闷?”
委婉曲折,竟是又祭出了吴语……权仲白真想求她别再说了,他赶忙放下筷子,催促蕙娘,“不问就不问,快吃吧,一顿饭要吃多久?再吃下去,夜露上来了,要犯胃气的。”
当晚吃过饭,两个人先后洗漱,这回净房内是都再不用留人了。蕙娘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见丫头们都已经退出屋子,只有权仲白靠在竹床上看病案,他专心得很,听到自己出来,并未抬头,修长的食指,还是飞快地翻阅着一张又一张书页。她也就并未叫人,而是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开了这个瓶子,又去启那个盒子,纵使她手脚轻盈,也免不得这儿碰碰,那儿撞撞,等涂完脸颊,卷起袖子来抹手时,偶然一抬头,便在镜子里撞见了权仲白的眼。
两个人成亲一个多月,该做的事没有少做,可头一晚大家都着急,蕙娘且还饿得头晕眼花,看世界都是模糊的,哪里还会记得羞赧。嗣后敦伦,那都是规规矩矩,连床门都关起来,有时候她连权仲白的脸都看不清楚,黑天黑地的,胆子自然也大了。可不知怎么,在这雪亮的灯下,也才止露出一条臂膀而已,从镜子里瞧见权仲白的眉眼,他尚且还没有什么表情,就只是盯着她看呢,她……她居然有点脸红了……
“看什么看!”蕙娘哪里会含羞带怯,她一把扯住衣襟,回头凶了权仲白一眼,“不许看!”
色厉内荏,却是谁都看得出来,权仲白笑起来,“我不看,我不看,是没什么好看的。”
他又低下头去翻病案,一腿屈起来,一腿放在地下,半趿着蕙娘给他亲手做的逍遥鞋……那上头绣的青竹叶,费了她几天的待嫁辰光呢。这不成体统的动作,带开了睡衫,淡青罗衣露出一线沟壑,权仲白是先洗过澡的,他没有束发,半长的发散下肩头,落在衣襟上,发的黑、衣的青、肤的白……
蕙娘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出来。“也不许不看!”
又不许看,又不许不看……这话说出口,就是蕙娘自己,也都觉得有点强词夺理了。就是在床笫之间,她也都没被权仲白逼得这么狼狈过……
权仲白哪会放过她,他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得这么体贴、这么宽容,这么不以为意,笑得蕙娘心火更旺,才要开口,他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不许笑——也不许不笑!”
“你——”蕙娘恨得拿起螺黛掷他,深青色的香料好没准头,没丢到二公子,倒是击在宫灯上,把玻璃灯笼给带得好一阵晃,黄蜡没顶住,烛芯一触玻璃壁,嗤的一声便灭了。权仲白只好合上医案,站起身要就着桌上那一点点如豆的油灯,给宫灯换蜡。可才站起身,蕙娘又拈起一小块粉冲他丢来,粉块落入灯盘,这宽敞而清凉的屋子,也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得窗外一点月色铺在竹床上,可很快,这月色也不知被谁一拉帘子,给遮了去了。
悉悉索索一阵闷响,谁也没有说话,即使有些忍不住的声音,那也是咬着唇堵不住,从鼻子里逃出来的,蕙娘这会话倒是反常的少,还没有竹床响:这东西就是做得再牢固,也终究还是竹子,为重量一压,吱呀之声,自然是在所难免。先还只是偶然一响,到后来,竟是摇曳之声,响做一片,好似能给晃得散架了似的。有人的声音都像是在哭,“哎呀,怎么这么吵……你、你……你……窗子还没关全呢!”
这院子里东西厢房都住了人的……别人不说,就是孔雀,恐怕还在东厢房里盘点首饰呢。“去……去……嗯……去,”那娇媚的声音便咬着唇喘着气,勉勉强强地说,“去床上……”
年轻夫妻,脸皮是薄的,二公子也没有异议,竹床不响了,可蕙娘的声音竟又一下抽高了,“唉,你、你干嘛……出……拔出去——呀!”
“不必出去,也能行的。”二公子今晚很有夫主的风范,虽说也有些气促,可实在是风度从容、体贴大方,“环住我的脖子。”
“怎、怎么弄的!你——哎!你——”这声音到了后来,气促而紧,竟是语不成声,带出了哭调。
二公子偷偷地笑,“真没想到,原来我们少奶奶也有不懂的事。”
说也奇怪,两人行动,可屋内却只有一人的脚步声,蕙娘连声音都没有了,只有一点点嘤嘤的、颤动的鼻音,待到许久以后,床上重又起了动静,她才喘着气,恶狠狠地咒,“死郎中,倷么良心!”
原以为自己遮掩得好,没想到居然还是早被看破,权神医阵脚大乱,动作更快更猛,“哎——你!”
不知哪里伸出的手,一把扯动了金钩,帘子坠下来,遮去了得意的笑声,室内的声响一下就模糊了起来。惊呼声、喘息声、水声人声,混着夜风被送出来,再传进东西厢房的时候,就变作了一曲模糊的江南小调。要听,听不分明的,可不要听时,它却一直响在耳边,响得人心头好痒。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大丫环眼圈都是黑的,都不敢看权仲白,小夫妻两个也都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蕙娘掌得住,权仲白掌不住,他匆匆吃完早饭——倒是比在府里要多吃了好些,便站起来,“我去扶脉厅那里。”
蕙娘忙叫住他,“今日还让个管事过来,带我看看园子。”
她说起来,自己都忍不住笑,“你就是再不喜欢诗词歌赋,好歹也给那些亭台楼阁起些药名,什么甲一号、甲二号的,能像话吗?”
“诗词格律,我是一点都不懂,”权仲白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看起来似乎也一点都不引以为遗憾。“你要是看不惯,那就只管改了吧,我让奶公陪你,什么事,你和他商量着办就行了。”
才说完,因石英正好进来——才看到姑爷,她就忙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二公子再呆不住了,拔起脚就走,蕙娘是喊都喊不回来了。
“这个人!”她啼笑皆非,才吃了一口早饭,见一屋子丫头都看着自己,也有点赧然,“都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些做事去?”
人群顿时就散开了,石英小心翼翼地,上来和蕙娘商量,“以后,还是别留人在院子里上夜了……”
蕙娘终究是脸红了——这个石英,就是进谏,都进谏得这么委婉,要是绿松在,肯定不会这么说话。
“你就放心吧,”她咬牙切齿,“以后会把窗子关好的!”
石英面红耳赤,“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看得出来,一屋子的大丫头,都因为蕙娘的这句话松了一口气。
被这么接二连三地打了岔,蕙娘的早饭吃得也是没滋没味的,她又咬了一口小银丝卷,便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巡梭着一屋子花红柳绿的大丫头们。
这批丫头,是当年精选出来,预备着日后和她一道接管家务的,没有哪个人没一手绝活,也没有哪个人是真正的实心眼。
现在,她们也都先先后后,到了该说人家的年纪,自然而然,‘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开始想男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想,以后互动章节是不是要标出来,因为看到有人说觉得进展慢,可是男女主互动也很重要也要花篇幅啊……
而且我觉得大家可能多数人还是满爱看这个的……
今次显露了小权的癖好,哈哈哈。那几句吴语都是啥意思,大家看出来了吗?没看出来的话,明晚给解答!
今晚虽然还是满足了加更条件,均订到了,但是我太累了,休息一天,明天起又要连续加更了tvt,让我单更一天,休息一天吧!躺平哭。
☆、47冲粹
虽说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权仲白多年修行童子功法,哪里是蕙娘可以轻辱?据他自己说起,“若是从小练起,一心一意不生邪念,越是往后,就越是一日千里。配合一套拳术,强身健体、练精还气,是最为纯粹出众的功法。武林中人有一辈子元阳不泄的,就是古稀之年,身体也依然柔软如少年时,发须乌黑,神满气足,就活过百岁也不是空谈。”
这么厉害的一套功法,三十年修行……蕙娘就有些功夫底子,次次也都被折腾得很乏力,第一次逛冲粹园,她本来还想自己步行的,可料得体力欠佳,也只好要了一顶二抬无顶的小轿子:就是这个轿子,也是从她自己的陪嫁里找出来的,冲粹园里只有给病号用的担架,除此之外,“少爷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车,在园子里一般都是步行。”
话虽如此,可这么偌大的地方,太夫人、夫人难道就不会过来小住上几日?就算香山路远,权夫人家务繁忙不得过来,太夫人是有空的,这是一时没有想起,又或者是权仲白实在不会做人,不懂得开口邀请,身为奶公,张管事就算不劝主子,起码自己预备几顶轿子,以备不时之需,这样的意识是要有的……
蕙娘对张奶公很客气,虽然身份所限,不能赏张奶公坐轿子,但还是令两个丫头上去搀他,“要走一段路呢,奶公小心脚下。”
她心里对张奶公满意不满意,那是一回事。可谁都能看得出来,张奶公对她是很满意的,蕙娘身份越高、娘家越硬,陪嫁越多、手腕越好——生得越美,张奶公看她就越高兴,她说的哪一句话,他都是发自内心地,“是是是,少夫人考虑得周到。”
好在还没有喜得神智不清,介绍起冲粹园的各种景致,还是说得头头是道的,领着蕙娘,“您从这角门进来,假山后头开始看,一路绕出来是最省力的。”
蕙娘看过图纸,对这座占据广阔身兼多用的园林,也有了一定的认识。实际上,冲粹园的几大块地来源各自不同,靠近后山山脚的建筑,是当年皇家静宜园的一部分,建筑精美质量过硬,权仲白接手之后,只是做了小规模的翻修,把过分违制的建筑、装饰拆除,但大部分造景是保留了下来,这也就是两人居住甲一号的所在了,那里往后,处处风景都很宜人,按张奶公的话说,“逛到那里,就在园子里用中饭了。”
冲粹园靠近香山山门的一大块地,现在被权仲白用来收治病人,充做一个私人养济坊的,其实还是当年良国公府里出资买下的一块地方,权仲白在这里行医是有年头的,只是后来得了皇家赏赐,这才一并算进了冲粹园里,重新又写了地契——张奶公特别和蕙娘强调,“上头就写了少爷一个人的名字。”
比起蕙娘的陪嫁,权仲白身为神医,却是只有名头,自己名下没有多少财产,他多少有些帮主子撑场面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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