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权仲白的态度罕见地坚决,他也坐直了身子,望着蕙娘道,“清蕙,你自己要清楚,一个人能做的事那都是有限的。从前你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我也没什么立场说你。可现在你怀着胎呢――”
蕙娘一下又有几分恼火,“你的意思,我要没怀你的孩子,怎么作践我的身子,你也都懒得管了?”
权仲白气得站了起来,“你这个人――”
蕙娘本来心里还是有点怨他的,现在更是上了情绪,“是,我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揽,这我还能不知道有多辛苦,有多操劳吗?可我有什么办法,这些烂事,我不管你能管得了吗?凭什么为了你们家,我怀着身子也还不得闲――这些烂事我也都管了,现在我自己亲妹妹的事我倒还不能管?权仲白,我虽嫁进你家,可说到底我还是姓焦呢!”
这话说得也有点伤感情了,权仲白欲语无言,气得闷哼一声,一甩袖子,便大步走出了里屋。
蕙娘也不搭理他,又叫下人来密密嘱咐了几句,令她们尽速去把绿松接回京里,又喊白云过来,请她写信问杨七娘的好,并打听王家的境况:虽然她远在广州,但蕙娘深信杨七娘对京城里的事,知道得绝不会比她少。她离开大秦有小半年时间,现在朝中风云,的确是有所生疏,这一次回来,的确是不像从前那样,对朝政的变化了如指掌了。
这一切做完,她再想了想,又请人往方埔府上问好送东西,邀方夫人有空过来坐坐。再请了云妈妈来叨咕了几句,如此一顿忙乱,好容易歇下来时已近晚饭时分,蕙娘也着实是有几分疲惫了,靠在枕上休息了一会,才又惦记起权仲白来。见他还不回来吃完饭,正要遣人去找时,权仲白却是沉着脸又走进了屋里。
“手伸出来。”他一进屋便没好气地开口。蕙娘白了他一眼,本想再呛他几句,但现在火气平复,再加上确实也觉得有点腰酸,便将手伸出,乖乖地给权仲白把了脉。
把完脉自然是开方,权仲白一边写字,一边叹了口气,口气还是不大好。“你以为精神好,就代表胎气很稳?前几个月,你毕竟是东奔西跑。才只是闹了一个下午,脉就没从前稳了……一会乖乖吃药,明天别下床,也别管事了,睡一天吧。”
蕙娘听他说得这么严重,便也收敛了锋芒,乖乖地应了一声是。两人便不提此事,对坐着吃了饭,晚上梳洗了歇息时,蕙娘道,“歪哥看来是不能留在广州了,倒不如把两个孩子都接回来算了。”
一整个晚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现在蕙娘主动开口说起孩子,权仲白显然有点吃惊,过了一会才道,“嗯,那既然这样,就都接回来吧。乖哥对机器有兴趣,我们在这里也能给他找老师。”
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蕙娘圈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慢慢地叹了口气。权仲白默然了一会,又说,“我当时的确没想太多,就觉得事态若不紧急,等几个月也没什么。你有妊在身,承担的事又多,我不能帮你,心里有时也不大好受,就想着,我能帮她解决,便不必让你操心,如她不愿对我开口,也许就不是什么大事……”
“好了。”蕙娘把头埋进了权仲白怀里。“人家又没有真的怪你,闹闹脾气而已……”
权仲白搂住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我也就是想哄哄你么,阿蕙……”
蕙娘烧红了脸,低声呢喃,“好肉麻――”
一边说,一边抬起脸咬了权仲白的下巴一口,在她轻轻的笑声里,一场小风波,终于消弭于无形——
作者有话要说:不容易啊,都是几年夫妻了,这一次吵架终于能自己和好,不需要别人来做和事佬,也不会你一言我一语让事态升级了……
写这一章有点和前面的吵架对比的意思,小夫妻总体来说,在渐入佳境啊……算是比较甜罢XD
☆、 323、愧疚
权仲白说她动摇胎气;也许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下台阶;也许是真有其事;反正第二天起来;蕙娘真觉得腰背有点酸痛;她吓得连忙卧床休息,也不敢出门。只派人去娘家把焦子乔和三姨娘接来说话――虽说三姨娘身为妾侍,是没有上门探亲的资格的,但以蕙娘如今在权家的身份地位,自然没有人会多话的。
焦子乔如今也进入了拔个子的年纪;大半年没见;和一株小松树似的猛长了一截;他本来生得就好,这会越发是唇红齿白;大有俗世少年郎的风范。最好的是他气质驯顺乖巧,看来很有大家子弟风范,却又不至于过分木讷。见到姐姐、姐夫,他颇为亲热――蕙娘离京的时候,把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了,她人虽然不在京里,但对乔哥的考核那是根本就没有停过,乔哥的日子倒是比她在京时还要难过。现在看到姐姐回来,当然高兴,上前嘘寒问暖了一番,又笑道,“又要当舅舅了,这个小外甥,和我年岁差得多,我这个舅舅做起来才有点滋味呢。”
一屋子人都笑了,蕙娘盘问过乔哥的功课,也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乔哥不免有几分惶恐,还是三姨娘为他说了几句话,道,“这孩子听话着呢,成天都在家上课,并没耽误功课。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出去逛逛庙会。”
一边说,一边望着乔哥笑,乔哥蓦然红透了脸,垂下头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蕙娘倒是有点吃惊了,她看了三姨娘一眼,先不问话,大家说了一会,她便打发乔哥,“外头玩去吧,大人有事要商量。”
乔哥并不走开,还站在当地,他看了三姨娘一眼,嗫嚅道,“姐,你说的是姨娘的婚事吧?”
蕙娘微微一怔――三姨娘的婚事,她没有瞒过乔哥,乔哥虽然愀然不乐,但也没有异议。她点头道,“确实是,现在祖父和娘的孝期都要满了。姨娘出了孝以后就会发嫁,怎么,你――”
“我想……”乔哥垂下头吃吃艾艾地说,脸都红透了。“姨娘照顾我好多年,头前四姨娘去的时候,我心里且还很过意不去呢,早知道,让她多带些念想走了。如今三姨娘要嫁人了,我想由我们家账上给出陪嫁,可这件事,也不知道该找谁说去。我和梅叔说了,他让我问您的意思。”
三姨娘脸嫩,一听乔哥说到自己婚事,脸早红得能滴下血来,听乔哥这样一说,显然又有几分感动,眼眶已红了半边。就连蕙娘,亦有几分触动,顿了顿才笑道,“你有这个心是很好……那姐姐就把半边家当,都给姨娘陪嫁走了?”
乔哥也知道蕙娘在开玩笑,只笑道,“您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说着,便起身告退出去,三人把他目送走了,三姨娘方欣慰道,“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我这回出门子,才真正放心了些。”
也不说自己的婚事,因又叹息,“只是他今年也十一岁了,再过两年就该说亲,我却等不到他娶妻生子的那一天。说来,也实在有些对不起地下的姐姐。”
因又不免唏嘘了一回,权仲白和蕙娘又劝了一回,权仲白便也起身出去,蕙娘和母亲说些操办婚事的细节。这件事她是指定廖奶公把总给三姨娘操办的,如今事事都已准备齐全,那边知道了三姨娘的身世,哪里还不是又惊又喜?连连催着想尽快成亲,三姨娘一直拖着没定日子,就是因为蕙娘在外没有回来。现在好容易她要回来住几个月,连忙要过来和蕙娘商议时间。她因绝不想大办,坚决不要蕙娘过去吃喜酒,只让她安心养胎,到时候派个丫鬟过来也就罢了。蕙娘虽明知这对三姨娘来说也算好事,但亦不免有些失落,因叹道,“日后再见面,您就不是我的姨娘了。”
三姨娘道,“那我也是你的生母,日后身份改了,倒是能经常上门来看看你,也不必守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只要你不嫌弃我门第低,不配踏你们家的门槛,我天天来。”
的确,放出去以后,她就不算是焦家的人了,再做什么事,都不需要顾忌焦家的名声。从前三姨娘连蕙娘这里都不愿意常来,便是因为守寡的姨娘经常出门,被人知道是要说闲话的。
蕙娘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声,“我还嫌您门第低?我是从您肠子里爬出来的,您现在不是焦家的姨娘了,按理,我该叫您一声娘才对――”
三姨娘猛然一怔,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垂头道,“这个更不能喊了,你是焦家的姑娘,怎么能喊个外姓人做娘呢……”
说着,亦不免轻轻地叹了口气,蕙娘也被她带得有几分感伤:以三姨娘的为人,即使四太太去了,她也不会认下这个字眼的。可自己的女儿就在跟前,却不能认下她口中的这个娘字,但凡是女人,谁不知道这里头的滋味并不好受?所幸三姨娘还有机会生儿育女,将来总有人能喊她娘亲。这却又要比在焦家那座锦绣牢笼中终老,要强得多了。
她没有再提这话,而是转而笑问,“刚才您拿什么打趣乔哥,倒是惹得他都红透了脸。这节庆日子里出去逛庙会,难道还有什么说头?”
三姨娘面上也跟着露出了笑意,“你是不知道,他出去逛庙会,那都是和人约好了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和人家联系上的,反正啊,每回庙会,乔哥都去找桂家的小公子跟着一起,自从天津桂总督南下以后,总督太太就回京城来住了。他们家几个孩子当然也不例外,反正啊,每回乔哥身边,少说都有三个桂家人……”
杨善桐也就是两个儿子,这第三个桂家人,也不像是桂含春的庶子,这么说,应该是桂大妞不会有错了。蕙娘也不禁会心一笑,因道,“您还说看不到乔哥娶亲生子,为他挂心这个,你瞧他自己不知多会为自己打算。您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这不是许家对桂家那个大小姐也有意思吗?”三姨娘对这事看来是真的上了心,连这事都知之甚详,她和蕙娘又嘟囔了几句,因怕蕙娘疲惫,方才住了嘴。因又和蕙娘商量着定下来婚期――就在半个月以后,便带着乔哥回去了。
从京城到山东某县,来回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光景,蕙娘因令几个丫头见机行事,不可贸然和王家撕破脸皮,料着她们办事也不能很快,因此过去十多天尚未得到消息时,也还不太心焦。一展眼就过去了十多天,杨善榆那里要做七七并正式出殡安葬时,蕙娘的身子也算是将养恢复得不错了。她问过权仲白,得了他的许可,便和他一道,去参加杨善榆的葬礼。又令人设了路祭,也算是给他添添热闹。
一般说来,像她这样身份,又是双身子,什么红白喜事不参加,别人都说不出什么来。顶着刚显怀的肚子过来致祭,那显然是看在杨善榆和权仲白的交情上,杨善榆妻子蒋氏不说了,他的姐妹兄弟都特别过来陪着蕙娘磕头,姐妹们在帐子里,兄弟们就在帐子外。蕙娘行过礼起了身,杨善桐便上前引她进后头休息,因还对她抱歉说道,“今天过来的人太多了,屋舍又细小,恐怕不能给你安排静室休息。少不得在屋内挤一挤吧。”
她双目红肿、形容消瘦,若是被她丈夫看到,估计是免不得好一场心疼了。蕙娘见了,都很同情,她是忙过丧事的人,老爷子和四太太都过了头七就下葬了,就是这样还熬得瘦了不少呢,这么四十多天地忙下来,还不得脱一层皮?她刚才看着蒋氏还算好,倒是几个兄弟姐妹都是打熬得不成样子,连从外地赶来的杨老爷,杨善榆之父,都显得苍老疲惫,就没一个人是神完气足的。
她因到得晚,估计后头也没什么客人了,便拉着杨善桐道,“那你不如陪我坐一会,好歹也歇一歇。”
说着,两人便进了内堂休息,那里一屋子内眷,本来正叽叽喳喳地说话,虽然受场地**,不能看戏、耍百戏之类的,但也是言笑无忌,没什么悲戚之气,倒是见到杨善桐和蕙娘进来了,都露出尊敬之色,知道蕙娘身上沉重,忙把她们让到僻静处休息,一屋子人也都不敢说话。
杨善榆毕竟品级不高,在京里除了几户亲眷以外,主要来往的都是他那帮子搞杂学的师友,这些人和蕙娘等人自然是格格不入,她们不敢来和蕙娘、善桐说话,蕙娘也觉得被她们看得很有几分不自在。才坐了一会,便和杨善桐使了个眼色,两人索性走到蒋氏卧室里去说话。这里倒亲近了一些,蕙娘方对她说了些桂含沁的平安,又道,“本来回京应该上门来陪你说道说道的。不过我身上不好,你家里也有事……这回怎么没见到伯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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