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海商势力大受打击,夸张点说,一蹶不振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能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背后肯定不会没有靠山,但什么靠山,能大得过二品国公府,皇帝的前大舅子?定国公就是再飞扬跋扈,除了皇上也没有人能收拾他。他要为权家的走私生意保驾护航,谁能多说一句话?
这就是实权武将的霸气,别说一两艘商船,实际来说,现在的整个日本幕府,都在看大秦舰队的脸色行事。在这片海上,这样的舰队,碾压一两个小国压根就不是稀奇事!
不过,随着港内货船日益减少,蕙娘也接受了权家私兵可能已经逃出此劫的结果,她现在在考虑的,还是自己是否要上岸去日本走走,探探幕府的虚实。如今日本幕府已经失去锐气,等大秦舰队处理完商船琐事,提出补给要求的时候,十有八。九也会答应下来,到时候有宝船呼应,她也不是不能上岸走走,只看有没有这个必要罢了。
只是定国公似乎并未松懈,随着商船渐渐减少,兵丁们轮班的次数反而变多了,全舰上下是外松内紧,甚至连舰队阵形都有所变化,这种氛围的微妙转变,并未瞒得过蕙娘。当这一日定国公请她到议事舱房时,她心里多多少少,也已经有数了。
定国公今日,果然穿了一身戎装,显得威风凛凛,见到蕙娘进来,眉一抬一起身,那气势几乎能令成年人腿软,起码,蕙娘身后的桂皮就吓得一个趔趄,倒把定国公给逗笑了。他和气地用手虚按了按,让蕙娘坐下了,方道,“今日让女公子过来,就是请您看一场热闹的。”
说着,便将窗门打开,奉上望远镜,让蕙娘透过千里眼,看到了岸边的景象——
余下的三十多艘货船,已经开始集结成队形,前后井然有序地扬起了风帆,从船只的造型来看,他们并不属于同一舰队,而更像是临时同盟。
要说建功立业,孙国公能把一支舰队从大秦开到新大陆,再几乎完好无损地开回来,能力、功勋自然是不用说的了。这种人一旦用心,压迫感自然十足,蕙娘心里也有点吃不消,面上却不肯示弱,抬高下巴怡然道,“哪里,开个玩笑罢了,国公的人品,我和仲白都是相当放心的。”
权家的私兵终于来了吗?不知能否一举拿下?其实想想那些士兵也很悲哀,一直养在谷内,却因为上头的权力之争和自保心,即将白白送死。
☆、285风月
定国公果然暗存疑心……不;或者说,他果然是没有放弃用这个话题来刺激自己,或者说,来攻克自己的心防。如果他有心打探权家的*,就不会令人直接把走私商船的水手全押回国内;自己不多接触;也不会直接把眼前的所有敌舰轰沉;留下一两个活口来逼问;自己能说什么?
在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蕙娘的脑子要比平时转动得都快得多,她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我想除掉的人;现在多半都在回国的路上。至于今日消失的这些人里,有没有我想除去的,这个,也要等国公爷把这些船的身份都辨明了告诉我,我才能知道啊。”
定国公对着蕙娘,几乎没能讨到过一点便宜,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他眼神一沉,却没法多说什么:就这个距离来看,除非是精通旗帜或者船舶学,否则根本无法辨明敌舰的身份。而那些落水逃亡的水手,肯定都是往江户湾的方向移动过去。大秦的舰队若要追击,幕府就有借口介入了。当然,从现在海面上风浪的情况来看,大部分水手也根本都没法活着爬上岸边的,这一战到底歼灭了什么敌人,只能让日本幕府释出消息,不然,便是让那些在江户湾里修船的大秦水手们尽力去打探一番了。
不过,蕙娘的问题肯定不止她一个人想知道,定国公身边的幕僚,虽不知她具体来历,但也知道她的身份极为高贵,听蕙娘此问,便上前道,“这三十多艘船里,倒是有一半多都能对上号,有多摩蕃恶名昭彰的小松海盗,看来是被幕府逼出来的不准往江户湾深处避难,还有是泰西那里跨洋过来,半是贸易半是海盗的罗伯茨分队,他们在南海存身不住,居然没有回老巢去,而是走到日本来了!”
定国公眉头忽然一挑,他吃惊地说,“罗伯茨的人?不可能吧,我怎么没认出来?”
“广州方面也以为他们回老巢去了。”那幕僚自豪地道,“只是在奏折里提了一嘴巴,说了他们开的新式帆船和打的新旗。国公日理万机,只怕没有留心,倒是在下想着,若日本方向走不通,还是要回来走老航路的话,南洋的海事我们心里不能没数,因此对这方面的消息一直都是很留心的。”
定国公立刻就没了搭理蕙娘的兴致,领着幕僚踱回海图之前,沉吟地望着地图并不做声,半晌才沉声道,“日本这屁大的地,有什么好抢的?罗刹国那边,远洋贸易不走海路,近海贸易直接小船就行了,他们也进不了内海。罗伯茨的人到这条航路上来,不会是想抢大秦和日本贸易的官船吧?”
至于私船,由于大秦和日本的走私贸易并不是很活跃,走私的货物对于西洋人来说不算特别值钱,只有白银比较有诱惑力,根本比不上南部海域满载瓷器和茶叶的船只。罗伯茨的人想过来抢劫,比较不合算。众人都露出沉吟之色,过了一会,那幕僚道,“您是说,罗伯茨手里可能有从这里过去新大陆的航线图?”
“他们很可能是想试着走通一条新航路。”定国公冷声道,“从泰西去新大陆,航程是太远了一点,要往东边去,还得经过好望角,征程太长了!倒是从非洲绕到菲律宾一带,他们是驾轻就熟走惯了的。如果能从日本这里过去,的确也是一条不错的贸易路线……”
他有几分痛惜地拍了拍桌子,怒道,“刚才实在应该留几个活口的!”
在茫茫大海上探险,其中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毕竟如果没有前人走过,连星图都没能留下的话,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补给在什么地方,活生生能饿死、渴死在海洋上。这种恐惧比风暴、巨浪等都来得真实且迫切,定国公要走的就是这么一条前人未能走过的航路,再往前走是什么样子,心里根本无数,现在得知自己亲手摧毁了拿到星图的一线希望,心情自然不会太好。只是他又如何知道罗伯茨等人手里有星图,而不是同他们一样是撞运气?蕙娘面上,不禁浮现出一点好奇之色,定国公看了竟也会意,他揉着眉头道,“这条航路应该是存在的,有船从新大陆那里过来,只是运气不好,遇到风暴,触礁沉没。活下来的只有几个水手,现在都在江户湾做工,嘿……公子这下应当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走这条路了吧?”
蕙娘没想到焦勋过来的那一次,居然还有活口。不过当时情况混乱,应该也没多少人知道他也活了下来,甚至还设法回到了大秦。她点头道,“既然如此,罗伯茨手里也许的确有航路图,若是这里走不通,也许往泰西去时,国公能够交换到海图,到了新大陆,再从这条线返回也是一样的。”
三言两语就拿出了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定国公神色稍霁,他欣赏地望了蕙娘一眼,道,“不错,若是返程的话,还能补给一些新式火炮。”
说着,便怜爱地拍了拍桌上缩微版的宝船模型,笑道,“这个大宝贝,今日还是第一次上战场呢,不知表现如何,能否令公子满意。”
这话有些暧昧,众人都笑起来,蕙娘也不明白他们是否看出了自己的女儿身份,亦不好和武夫多加计较,只好微微一笑,转口道,“杨善榆杨先生我也是很熟悉的,只觉得他为人一股呆气,并没看出什么厉害之处。没想到离开京城这么远,对他倒是油然生出了敬意来,恭喜国公,这一轮炮,不但是打碎了敌舰,恐怕也打到幕府心里了。”
以大秦火炮的射程,如果继续压上,完全可以在江户湾的火炮台场之外就摧毁他们的防御工事,如果要强攻江户湾,这么狂轰滥炸一番,两万多兵士上岸,江户能有多少守军?又有火器支持,攻破江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在这么一支庞大的力量跟前,幕府是彻底显出了颓势,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定国公哈哈一笑,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叫道,“文书,可以给德川将军写信了!”
一时又兴致勃勃地和蕙娘道,“这一次派人送信回去,要在信里给杨先生那一群人请功!”
蕙娘点了点头,也是心悦诚服,她如今真是身体力行地明白了杨善榆的可贵之处,也懂得皇上为什么完全无视他的二愣子本质,对他诸多宠爱。杨善榆于他,就像是美女于色狼,这种技术上的革新,对大秦的军事力量,有不可估量的帮助。不说海战,只说北戎罗春一部,如果没有一样犀利的火器,单凭射程上的变化,大秦军队和他们正面交战时,将具有碾压式的优势。
忽然间,她明白了鸾台会破坏火器研发的心情:现在的大秦,虽然有许多隐患,但也呈现着蒸蒸日上的大好态势。朝政起码还算清明,国库渐渐是越来越充盈,大江南北,人口总体来说还是在增多的,国内的耕地,随着□势的稳定,也在不断地开垦。如果武器上再拥有强大的优势,那么武力夺权根本就是找死。在当年德妃还没长成的时候,鸾台会是必定要不断破坏大秦中兴的节奏,削弱大秦朝廷,才能保证自己的计划拥有那么一点渺小的成功可能……
想到自己对祖父的承诺,她的眉头不免跳了一跳,才笑着恭喜定国公,“才出师一个多月,这就荡清了东海,扬威于国门之外。想必相当长的时间内,日本会相当老实了。这一次,皇上必定龙颜大悦,您就等着表彰、封赏吧。”
这个口气,一听就特别高屋建瓴,众人看着蕙娘的眼神越发恭敬了。定国公倒是挺谦虚,因道,“不说受赏,这点事,希望起码能将功补过吧。前路茫茫,我心里也有点不踏实,借公子吉言,只盼一路都能一帆风顺!”
众人轰然道,“定能一帆风顺、加官进爵。”
大笑声中,这群意气风发地军官们渐渐地散去了,蕙娘也从指挥部出来,在甲板上徘徊着,饶有兴致地望着海中的船只残骸载浮载沉四处飘散,偶然还能看见一些残肢断腿,泛着血水往下沉没,这一番大闹,也惊动了海面下的生灵,不少大鱼都探头出来,咬噬残肢甚至是活人。场面在惊悚中颇有几分猎奇,蕙娘托腮看了许久,心中只是在想:三十多艘舰艇,看着和宝船好像都不太大,也不知道能载员多少,这个她是真的看不出来。若说十几艘都被辨认出来了,那五千多人,十多艘船未必能载得走,最乐观的结果也是小部分被歼灭。毕竟他们出海是要贩货的,怎么说也不可能十几艘船都装满了人。船只的数量应该是比这个更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是十艘船,一艘三百人,那也有三千人在内了。蕙娘也没想一口气全部歼灭,能干掉一半都算是意外之喜。她现在只是很好奇,很想知道这种瞎猫捉耗子似的行动,究竟有没有拿到正主儿……
这一轮行动下来,大秦舰队的消耗也比较厉害,主要是炮弹和食水都不再是满仓,定国公毫不客气地给幕府发去照会,要求全员进港补给,这一回,幕府连大气都没敢坑,就开放了江户湾最大的船厂给大秦舰队使用,定国公遂下令将所有受损船只先入港修葺,他的宝船则还停在海港附近,在江户湾台场的炮火笼罩之外抛锚。当然,在见识过宝船强大的火力威慑以后,幕府是再没有异动,甚至还主动给定国公发来文书,请他进江户同德川将军会晤。
定国公虽然无此热情,但他手下的船员却愿意进城耍耍,就连蕙娘也想到岸上见识一番。这本来就是她上船的目的,定国公也未阻止,只是给她加派了十多个老练能干的亲兵维护她的安全。蕙娘很乐意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毕竟,异国他乡,就带着桂皮一个人,她心里也真是有点儿发虚。
一旦从江户湾上岸,到江户那顶多就是小半天的路,这里因为靠海,有许多做船只生意的人家,据曾来过日本几次的亲兵介绍,算是比较富裕的小镇了,在这里居住的不是渔民中的富户,就是海边的地主,甚至是殷实的小生意人,其生活令许多江户城里的贫民都感到羡慕。不过在蕙娘等人眼中看来,这些富户居住的房舍低矮简陋,居民矮小,衣着粗陋。头上甚至没有什么金银饰物,多半以木钗为主,在京城,这等人家根本和殷实就搭不上关系。他们也没有多少游览的兴致,只是盘膝坐在牛车里,慢慢地往江户城过去。
牛车的速度肯定不如马车,不过路况不好,马车也跑不快的,这些人从船上下来,也没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