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问这个问题,很容易就能揣测出郑氏的思绪,蕙娘有点尴尬,但这事又无法说谎,只得道,“没人,我想给他提拔几个人,他自己不要……他性子怪得很。”
“嗯,权世兄不要妾室,一点都不令人吃惊。”郑氏被她逗乐了,“我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也觉得,这种事情,天经地义的。那时候,大家看含沁媳妇,和看怪物一样,我心里也觉着,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妒忌了。”
她歇了一口气,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没想到嫁到西北,家规就不准纳妾。他平时公务忙,也丝毫没有不规矩的意思,连眼尾都不看向别处……唉,他待我实在是很好的。婆婆对我,也没得说……都滑胎两次了,还没提开脸的事。是我自己命不强,从小京城长大……养得弱不禁风,始终习惯不了西北的天气……”
她有些呜咽,“其实,我挺羡慕四弟妹的,她不怕呀,生了一个儿子,就心疼她生育辛苦,说是第三胎完,几年内不叫再生。我、我就不行了,宗房人口稀少,那怎么行,一个哪够,起码三个、四个,才能把这么大的家业给撑起来……没有人逼我,我自己要逼我自己……刚、刚才,权世兄说我思虑太重了,伤到胎儿。我、我……”
她说的四弟妹,应该就是桂含沁之妻了,看来,两房虽然天南海北,但一直互通消息,关系还是很亲密的。只是从前,郑氏自己日子也美满,就不会多羡慕含沁媳妇,而现在就不一样了。身为宗妇,承担的东西,总要比妯娌们多些……
蕙娘也从心里为郑氏难过,她重又握住了郑氏的手,郑氏便将头靠到她肩上,轻轻地抽泣了起来,又似乎是在自我宽慰。“还好,还有个大哥儿站住了,还有个大哥儿站住了……”
脚步声响处,桂含春撩开帘子,轻轻地进了屋,从蕙娘肩上,把郑氏给搂过去了,蕙娘冲他点了点头,也不和郑氏告别了,自己出了屋子,权仲白正在堂屋里等她。两人当然也不吃饭了,一道出了院子,换轿上车,直到车行出府,权仲白才问她,“和明美谈得如何?他这个人,我是很看好的,虽然比不得他弟弟明润机变,但明润性子,不适合做族长,明美却是天生就有当主官的气质。年纪虽轻,可却也很老成了。”
蕙娘这才知道桂含春表字明美,另外一个明润,应该就是桂含沁了。她胡乱点了点头,便问权仲白,“郑氏的脉象,不大好?”
“她和你是反着来的,贫血。”权仲白道,“血色太淡了,而且脉象也弱。自述起行经诸状,可能是在西北水土不服,家务繁忙,日常饮食又不能精心调养,几次月子都没坐太好。母体坐下病了,两个孩子都在六个月流的,这一次这孩子要是六个月能保住还好,不然,一连滑胎三次,这第三次是最凶险的。”
他也有些感慨,“人这一生,谁不是在鸡蛋壳上走路?她要是血崩,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谈何日后?就是保住了,以后也再不能生育,必须服用避子汤。不然要再怀孕,她胞宫可能太薄,再流一次,必死无疑。”
“若是这胎儿保住了——”蕙娘不禁就道。“应该就还好些了吧?”
权仲白摇了摇头,“看情况,要是生得艰难,以后也最好都别生了……”
“这些话,你都和她说了?”蕙娘想到郑氏哭成那样,其实也是心知肚明了。权仲白道,“我对她说了,也对明美说了。任何一个人不知情,将来都可能造成人命惨剧,不过,对她说得肯定是尽量委婉了。她恐怕很受震动吧?”
这还用说?蕙娘白了权仲白一眼,可又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她道,“是很触动,不过,人世间就是这样,任何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要做宗妇的人,也不能被这种事困住吧,我看,她哭个一阵子,应该也就能自己缓过来,做出布置了。”
做的是何等布置,就更不用点明了,权仲白露出一丝似乎是讥讽,又似乎是感慨的苦笑,轻轻摇了摇头,道,“唉,这个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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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夫妻半日折腾,都有些疲倦,权仲白还有几个病患要出诊,把蕙娘送回立雪院,就自己去忙活了。蕙娘却也没能安宁几分,她才换了衣服,便被权夫人叫到歇芳院去说话,不外乎也就是盘问她昨日被燕云卫接到哪儿去了,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二十四个时辰之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蕙娘亟需一点空间来好好反省整理,再说,剧变当前,她也无心和婆婆绕弯子,痛痛快快竹筒倒豆子,就把皇上的意思,以及宜春增股的事,告诉给权夫人知道。权夫人自然也听得非常七情上面,眉毛一跳一跳的,情绪显然非常激动,等蕙娘说完了,她稳了一会儿,才沉声问,“宜春增股,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家里商量商量……”
她瞥了蕙娘一眼,硬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唉,算了算了,这会再说这个也没用。你且说说,按此计划,增股以后,你的股份会缩到多少?”
“桂家进来,是占十二分,我们按股比退些给他,”蕙娘有些吃惊,却仍迅速答道,“娘为我不必担心,这件事上,乔家还坑不到我的。”
态度很好,可话却说得含含糊糊的,权夫人看了媳妇一眼,也知道她不可能再透露更多了。虽说焦氏过门已有近三年,可宜春的事,那还是雾里看花,令人看不出所以然来……
她又问了几句琐事,便没好气地挥了挥手,道,“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家里又不至于贪图你的陪嫁!做这个姿态,没的让人寒心。”
一句话出口,又觉重了,见焦氏沉下脸来,有些不快,又要起身请罪,她忙自己找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也无奈,乔家那头逼着你呢。你也为难,可——唉……你也累着了,快回去歇着吧!我自会为你向你公爹、祖母解释的,到时候,你再赔两句好话,这事也就跟着过去了。”
她这话倒也不全是应酬——刚把蕙娘给打发走了,权夫人立刻就命人备了轿子,竟亲自出了二门,到小书房去找良国公。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
权家高层们简直被蕙娘搞得没脾气了!
☆、147惊吓
短短两天之内;波澜起伏地连番经历了这么多场对峙,蕙娘就是铁打的筋骨,也有点熬不住了。从歇芳院回来,她传出话去;把底下人支使得团团乱转,自己倒是偷了浮生半日闲,睡了一个时辰,爬起身来,又把歪哥抱到身边,再揽了两只乖巧可爱的哈巴狗儿、小奶猫儿,同儿子一道看猫儿狗儿在地上玩耍;歪哥乐得直拍手掌,笨手笨脚的;俯身就要去抓小猫,口中还嚷道,“喵喵、喵喵!”
小孩子长大,真是一天一个模样,有时候像爹,有时候又像娘,今天的歪哥就特别像蕙娘,穿着五彩百连格的小袍子小裤子,白嫩嫩的小手抓来抓去,藕节一样短胖的腿儿,稳稳当当地在炕上蹲着,短短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看着别提有多可爱了,蕙娘本让他自己去捉猫的,奈何小猫灵巧,歪哥又笨,捉了半天没有捉到,又来求她,“娘、娘娘,喵。我要喵。”
几句话说得字正腔圆的,倒把他娘给逗开心了,伸手抱过小猫,捏了捏脚爪,见爪子都被修过,不至于抓伤歪哥,便把猫儿放到歪哥怀里,道,“轻点摸,要挠了你,我可不管。”
歪哥甜甜地道,“娘真好!”
说着,头一歪,整个人倒在蕙娘身前炕上,手脚并用,将小猫拥在怀里,让猫儿把他的小身子,当作个山来攀爬,自个儿闷不做声,笑得浑身颤抖,也不知在乐什么。蕙娘被他闹得有点无奈,只好摸了摸歪哥的脸蛋,嗔道,“你就闹吧你!”
一边说,一边也不禁笑了两声,弯下腰来亲了亲儿子的脑门,“啊,囟门长严实了嘛,以后你要惹得我不痛快了,我就赏你几个爆栗子吃。”
歪哥哪里在乎这个,咯咯笑了两声,便算是敷衍过母亲了,自己和猫玩个没够,倒让小狗落了单,在地下汪汪了起来。
一屋子猫叫狗吠,热闹得不得了,绿松进来回话时,蕙娘险些都没听清,她醒了醒神,才回过味来,有几分吃惊地道,“这么快?昨天才把消息送出去,今天就都回来了?”
“本来么,几位爷不敢在京城逗留,还不是怕被人盯上。”绿松道,“您送的信儿又急,那肯定是星夜回京。不过,今儿您从早劳累到现在,我看您小日子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也不差这一个晚上,反正大事都给定了,今晚还是先歇着吧?”
的确,蕙娘经前一段日子,如果过于劳累,整个经期精神都不会太好。她略作犹豫,还是说,“事不宜迟,这会才过初更,稍微碰个面也好。”
便让养娘把歪哥抱走了好生去睡,自己由几个丫头围着换衣服。绿松一边给她系纽绊,一边道,“这一阵子,香花几个人,老回来寻我们说话——都急着想回主子身边服侍……”
蕙娘唔了一声,“在府里的日子,应该还不至于太难过吧?”
“正经主子不在,难免受点委屈的。三少夫人虽然为人好,可毕竟还是隔了一层。”石英低声道,“再说,在府里做事,领的就是府里的月钱了,每个月能差出二两去,您要回来还好些,这笔钱,迟早给她们加回来。现在您眼看着不回来府里了,她们自然是大不乐意继续给人差遣,一个个都打着新婚的旗号,预备回家去生个孩子再说呢。”
“也到了该生育的年纪了。”蕙娘不禁就笑道,“这几个月,我看海蓝她们上手得也快,十月里,把你们三个也放出去成亲。都赶着生个囡囡出来,一起给小二做养娘就好了。”
主子们有主子们的江湖,丫头们也有丫头们的恩怨,蕙娘的这些陪嫁大丫头们,一个个急于生育,除了传宗接代以外,的确也有瞄准养娘位置的意思。廖养娘年纪大了,管个歪哥,已经是她的极限,蕙娘眼看要生育二胎,这么好的机会,底下人当然不会错过了。
绿松还是那无所谓的样子,石英和孔雀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微微一笑。石英道,“我只安心帮姑娘做事,别的事,随缘吧。”
话是这么说,可紧接着,她就不紧不慢地给蕙娘说起了西北的事,“我爹和乔家大爷一路去西北,也难免一道谈天吃酒,听乔大爷说,一屋子几兄弟,对票号的看法其实都不一样。其实,从小他是同二爷更合得来的,奈何老爷子去世以后,几兄弟在经营思路上,其实一直都有纷争。二爷只想着守成,对贸易、纺织也有兴趣。三爷一开始并不管这些,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票号里的事,虚应故事罢了。还是后来元配没了,给纳了个继室,这才上进起来,大爷才觉得没那么独木难支了。”
她说起乔大爷的八卦,蕙娘自然听得津津有味,孔雀、绿松无形间都被冷落,绿松还好,孔雀就有点气哼哼的,给蕙娘收拾好了首饰,也不说在她跟前,等着一会乔家人进来服侍茶水,自己便退出去,慢慢地吃过晚饭了。因心里还有几分烦闷,可歪哥已经睡下,又不敢前去打扰母亲,妹妹还被留在冲粹园内,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出园子里去逛了。
虽说立雪院规矩严格,但孔雀身份特殊,自然脸面要比常人厚些,她顺顺当当地就出了院门,拐到园子后头池水边上,望着水中月影出了半日的神,又绕到石舫栏杆边上,拿脚尖跐着地,盘算着自己的心事。越想就越是入迷,好半晌也都一动不动,靠在石舫边上,倒像是岸边一株柳树的影子。
慢慢地,远处拥晴院的灯火已经熄灭——老太太年纪大了,入睡比较早,吃过晚饭,院子里就不留大灯了,远远的歇芳院里倒还灯火通明,可却也无人进出。至于其余几处屋舍,均在园中更远的地方,在这儿是张望不到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孔雀猛地打了个冷颤,从迷思里清醒了过来,她一看月影,便知道坏了:如不快赶回去,院门一下钥匙,那动静可就大了。再过一会儿,到了众人入睡的时辰,还瞧不见她,万一闹开来,她怎么解释也都落个没脸。到时候,可就又要被绿松、石英给落下了一大截。
和她来时相比,月色已经暗了不少,云影幢幢,在地面投下了变动不定的阴影,将来时小径,隐在了暗处,在白日里富贵锦绣的楼阁,到了夜里,仿佛都化作了不言不语、蹲伏在黑暗中的猛兽,她稍一张望,便有些害怕,正要快步往回赶时,只听得远处岸边,落叶索索而响,似乎有人走得近了。可一眼看去,岸边却还是一团黑色,此人竟没打灯笼。
孔雀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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