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瘦的太厉害,原本就有些清瘦的脸颊,微微凹了进去,那双时而冷厉时而温柔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下巴也长满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显得瘦削﹑疲惫,仿佛中毒生病的不是她,而是他一样。
“你……”舒然想要说什么,赵宁川却俯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将脸埋在她的颈窝,灼热的气息喷在颈上,胡茬扎得她皮肤刺痛。
他抱得很用力,仿佛要把她勒进他的灵魂一般。
舒然眼角泛酸,想要伸手回抱住他,可奈何双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她只好侧头,贴着他的耳朵说道:“王爷……”
赵宁川埋首在她颈间,听着她虚弱的声音,久久说不出话来。脑海里无数个声音在告诉他,她醒过来了!不再像那样死气沉沉地躺着,也不再脉象虚浮,更不会随时有可能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那颗狂跳的心渐渐归回原位,他才缓缓抬起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涩声说道:“你终于醒了。”
再不醒,他就快疯了。
舒然刚刚苏醒过来,腹中饥饿,再加上原本就身子虚弱,此时又说了几句话,颇为耗神,于是蹭蹭他的鼻尖,像只在讨好主人的猫儿一样,轻声说道:“饿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肃王殿下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笑出声音,“呵呵,给你备着呢。”
不知道她什么时间会醒,怕她醒来会饿,他都让厨房的人轮流值班,确保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热腾腾的汤菜。
他捏捏她因生病而变得尖瘦的下巴,柔声道:“我叫人去拿。”
舒然无力说话,只好点点头。
赵宁川去门边吩咐了一声,然后又回到了舒然床前,看着她眼睛半睁半闭,怕她又昏睡过去,连忙和她说话,让她清醒些,“阿然,我扶你做起来?”
舒然也不想再沉睡,点点头,赵宁川把她扶起,靠在自己胸前,又把锦被往上拉,将她盖严实了。
舒然根本无力自己坐稳,所以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耳朵刚好贴在他胸口。
他瘦了好多,但心跳依然强健,真好。
舒然微微放了心。
不一会儿,有人敲了敲门,赵宁川便微微起身挡住舒然身影,“进。”
舒然自赵宁川肩头望过去,只见四个小厮鱼贯而入,她一惊,还好他事先挡住了她,不然她只着中衣,这可不好。
继而又是奇怪,在内宅伺候的不应该是丫鬟么?怎么换了小厮?舒家虽然开明些,但也没有让小厮进内宅的规矩啊!
舒然这才想起打量起这间屋子,屋子不大不小,却是十分简洁,甚至连熏香都没有,每一处布置都带着一丝刚硬的气息,不像是女子闺房,倒像是……男子卧房。
男子卧房?
舒然心底一惊,抬首问道:“我这是在哪?”
小厮们已经退下,赵宁川抬起一碗细米白粥,仔细吹着,直到温度适中,才送到她嘴边,“先吃东西再说。”
好奇心抵不过食物的诱惑,舒然暂时把这个放一边去,就着他的手喝起粥来。
“你身子弱,只能先吃点易克化的,过段时间才能好好进补。”赵宁川边喂他边说道。
舒然的被贴着她的胸膛,他的双手环过她的肩膀,绕到前面,端着粥喂她,这是一个难度比较高的事情,肃王虽然自小就在塞北,也吃了不少苦头,但这样的事情定是没做过的,现在却如此熟稔,她原本想问两句,可转念想到,这些日子自己昏迷不醒,喂汤喂药的事情肯定就是他亲手做的,所以才这么熟练吧?
“想什么呢?”赵宁川拿出一方帕子,给她擦掉嘴角的水迹,“都喝漏了。”
舒然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眼尖的发现那是之前被他“霸王”的那方帕子,心里有些丝丝的甜蜜,“我在想啊,这里没有丫鬟吗?”
“要丫鬟做什么?”赵宁川下意识问道,“碍手碍脚。”
小厮多好,又勤快又伶俐,办起事来腿脚又快,丫鬟能吗?
他说了这句话后,舒然脸色忽然变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干净整洁的中衣,还有躺了那么长时间身上居然没有异味……她的脸越来越绿……
“怎么了?”赵宁川见她脸色不好,担心地放下碗,急急问道,“可是哪不舒服?”
“没、没有……”舒然磕磕绊绊地回答,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却实在没有勇气问出来,当然,也没脸问啊……
没有丫鬟,谁给我换衣服、洗澡?
想想那可能的答案,舒然整个人都不好了,蔫蔫的。
赵宁川看着她的脸色由绿变红,又变绿,以为是压制下去的毒又发作了,当下朝外面吼道:“去找岐老来!”
舒然被他的吼声一惊,拉回思绪,决定忘掉这件不愉快的事情,问道:“岐、岐老是谁?”
赵宁川喂完了粥,又让她喝了一些热汤,才说道:“是给你治病的大夫,尤擅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解毒,在塞北很有名气,他说你这几天会醒,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再盯着了,所以今日就带着徒弟采药去了。”
顿了顿,又说道:“等他回来,让他给你再仔细看看。”
“哦……”舒然点点头,她的身体她清楚,一定会配合治疗的,塞北的大夫历来很厉害……
等等,塞北!
舒然脑中一道光芒闪过,颤声问道:“我、我不会是在塞北吧?”
肃王殿下觉得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只要能治病,塞北中原都一样,当下只是“嗯”了一声。
舒然却是心惊,她此时胃中饱暖,有了些力气,当下直起身子,睁大眼睛望着他,“我、我怎么在这?!”
肃王对她历来很有耐心,即便是自己觉得不重要的事,见她关心,也会解释一番:“中原都是庸医,岐老又是立誓终生不入中原,所以只好带你来塞北了。”
在他看来,中原也不是寻不到好大夫,可她要解毒,要静养,定是不能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心的,而那些人,也不见得会就此收手,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京城水混,自然不如来塞北的好,这样他也放心些。
舒然将他的话在脑中过了几遍,就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和真心维护,心底酸酸的。
和他相识以来,似乎都是他在为她撑腰、为她着想,她却不曾为他做过什么,反倒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啊……
亏她以前还想着,只要做好一个王妃本分的事就好,半分不会多,半分不会少。
可现在,两人还未成亲,他为她所做的,就已经超出了一个丈夫能对一个妻子所做的范围,这叫她如何忍心、如何舍得只用王妃的这一点子“本分”来回报他?
前世里,有太多的人说,爱情是不求回报的,但舒然知道,并非如此。这世上,再深切的感情,若是得不到相对的回应,那再火热的心也会冷却。
舒然低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地飞起一丝红晕,然后她飞快地抬头,迅速地在赵宁川嘴角亲了一下,细声细气地说道:“谢谢你。”
☆、第40章 大计
肃王殿下嘴角翘起,没有应她的话,却是用脸颊碰碰她的额头,顺便吻了一下,算是回应。
舒然怪不好意思的,只觉得那两片唇瓣的温度,从额头一直传到了心底,暖融融的。别扭了一会儿,她终于生硬地转移话题,“嗯,那个……京城怎么样了?我祖母她们可好?”
赵宁川很喜欢她脸上的的那层红晕,用手戳了又戳,直到她怒目而视才收手,只捡了后一个问题回答:“你祖母她们很好,京城的事也没有波及舒家,只是她们都很担心你。”
话语很简短、大略,没有告诉她,在得知她中毒的时候,孙氏一下子昏了过去,之后几天都没能下得了床,张氏也是日夜守着她,众人怎么劝都没用,后来还是哄着她喝了安神的药,才被送去休息。两个伯母、几个哥哥都日夜不得休息,伯母忙着照料这病倒的三人,哥哥们既担心家里,又要应付前朝的那些事情,几日下来,舒家从主子到下人都累得瘦了一整圈。
后来他要带她来塞北,即便再怎么担心、不舍,舒家人还是十分信任地把人交给了他。
舒然把头靠在他肩上,忍住快要掉出的眼泪。他不说,她也知道家里人都操心成什么样了,她们以前可是连她打个喷嚏都要焦心的,何况如今中毒?
“我要写信给他们。”舒然抬头说道。
赵宁川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说道:“我每半月都写一次的,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如今你醒了,我晚上就写信连夜送回去,让他们安心。”
舒然点点头,心里的伤感消散了些,这才想到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忙问道:“每半个月写一次?我、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啊?”
赵宁川的心情已经平复,不再像刚刚那样的激动,闻言垂眸睇着她,似是埋怨又似后怕地道:“也不久,四旬而已。”
四旬?四十天?
这么久啊……
舒然眨眨眼睛,有些愧疚,又有些心疼地说道:“那么久啊,真真辛苦你了。”
他定是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才会消瘦成这副模样。
“你先好好睡一下吧,反正我醒了,应该不会再昏迷过去了,你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舒然伸手碰碰他下巴上的胡茬,柔声说道,“再说了,你自己身子好了,才能好好照顾我不是?”
赵宁川本想拒绝,这样的日子以前都是家常便饭,他受得住,只是看着她眼中浓浓的关切,却不忍拒绝,“好,你也再休息一会儿?”
舒然点头,虽然昏迷了这么久,可刚刚醒来,她的身子还很虚弱,又说了许多话,此时已经疲倦了。
赵宁川把舒然安置好,放下纱帐,自己又躺到那张软榻上,闭着眼睛,却直到舒然睡去,他才放松心神,安心而眠。
***
塞北的天气,比京城差多了,风力强劲,刮在脸上就如刀割一般,有时候还含着些细小的沙粒。且昼夜温差很大,早晚都得穿得厚实些,白天却又要穿得轻薄,有时还需要摇扇,如今已经六月份,这样的特点越来越明显,舒然十分不习惯,不过还好,倒没有出现多严重的水土不服症状,只是胃口有些不好,但舒然认为,那大部分是喝药导致的。
舒然并不是多么娇气的人,也不怕喝苦苦的中药,但岐老配的药味道实在怪异,居然是酸、辣、苦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并且药效来的很强烈。
岐老说,她中的这种毒,以前都没见过,但在她昏迷期间,他放了她的血去研究,再仔细观察了她的种种症状,觉得这应该是一种使人的体能渐渐衰竭,、年纪轻轻就会如老妪一般枯朽的慢性毒药。
所以,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延缓它的药效,这在舒然昏迷期间就已经完成,他用了一种具有吸附功能的草药,慢慢地将那些毒素聚集在一处,最后再想办法排出体外。
而第二步,就是刺激她感官。舒然醒来之后,对疼痛的感知比以前弱了许多,所以现在喝的那些药,喝过之后,耳朵、眼睛、皮肤都会刺痛,不过还好可以忍受。
为了早日解毒,恢复健康,舒然愿意配合所有的治疗,区区喝药算什么?
可是……顿顿把药当饭吃,十分影响食欲的啊!对着那些大厨做出来的美味佳肴,真的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强逼着自己吃,也是味同嚼蜡。
岐老也的确如肃王所说,是个十分有能耐,又能为常人不能为的人,之前舒然好奇他怎么研究自己的血液的,结果岐老的大徒弟惜字如金地给了三个字:“察、闻、尝。”
好吧,舒然不得不佩服,古人没有那没多的检测仪器和方法,最直接的也就是用眼睛观察颜色、用鼻子闻味道、用舌头尝味道,这些可就凭真本事了,知识、经验的积累是前提,最重要的还是胆色,有多少人有胆子去尝有毒的血液?
舒然对岐老十分尊敬,虽然这老头话少得可怜,那两个徒弟,大徒弟和他那性子简直是复制的一样,小徒弟因年纪小,还活泼一些,童言童语很可爱。
舒然在屋子里休养了六七天,实在是闷不住了,加上身体已经好很多,不再有气无力,所以想到院子里透透气。
赵宁川仔细询问过岐老,知晓这样不会有什么影响时,才允许丫鬟们每日下午时扶着她出去走走——因怕舒然说小厮出入内院不好,赵宁川就买了八个丫鬟过来服侍,全都给了舒然,自己一个也不要,这些丫鬟能进来,身世、能力都是没问题的。
舒然每日有了放风时间,出来透透气,就觉得自己腹中的浊气都一扫而空一样,只是,必须带着面纱,风沙实在太大,她怕吸入灰土,也怕把皮肤吹粗糙了。
这几天下来,舒然看这几个丫鬟,都是皮肤较黑,且有些粗糙,显然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