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舒然往路的另一方看去,却见到一处高大的宫殿,上书三字:玉凤宫。
舒然心里一惊,那不是肃王生母、前贤贞皇后的宫殿么?
再仔细看去,却见匾额落满灰尘,大门上也结了蜘蛛网,宫墙也已经斑驳,显然年久失修。而门前看守的两个婆子,都坐在石阶上打着瞌睡,瞧那模样,应该是在别处受了罚,被撵到这里来的。
舒然心底涌起一股说不上是惆怅还是感慨的情绪,贤贞皇后与皇帝之间的事情她也略略听说过,不知真假,可是……毕竟夫妻一场,皇帝如今却是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了么?
帝位之心,薄幸至此。
舒然忽然想到了远在塞北的肃王,从未谋面,但她却从那铁划银钩的字迹中,勾勒出一个杀伐果决的形象来。他小时候在这宫中,必定受了不少苦吧?没有皇帝宠爱、母亲关怀的皇子,活的比条狗都不如,而如今,他却有了这样的根基手段……
嫁给这样的人……福兮?祸兮?
***
栖凤宫到了,嬷嬷撩起帘子,“舒姑娘,请下较。”
舒然走下来,一抬头便看到那三个明灿灿的大字,熠熠生辉,带着一股无形的气势,压迫着人心——那么多代皇后待过的地方,气势当然十足。
舒然缓步进去,花菱却得留在外面。
进了宫门,再走上九级汉白玉台阶,便到了端云殿,曹皇后和太子妃早早地坐在了里面,正在开心地谈论着什么。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舒然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皇后倒也没来不让她起身的那套手段,甚至还虚扶了她一下,“快快起来,自家人,何必大叩大拜的。”
“皇后娘娘体恤,臣女却是得守规矩的,礼不可废。”舒然也笑道,“娘娘疼爱,臣女感激不尽。”
太子妃毕竟年轻,没有皇后那么沉稳,之前又被曹家的事弄得心慌,听了她此话,倒是没说什么,脸上却有些不屑。
“来来,快坐。”皇后充分发挥正宫娘娘的大度雍容来,吩咐丫鬟上茶上点心,“这日头毒了起来,来的时候没晒着吧?”
“回娘娘,一路都是坐车乘轿,臣女并未晒着。”要装谁不会?只要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舒然不介意装一装。
“看你,都一家人了,还臣女臣女的,多生分。”皇后笑盈盈地拉了舒然,在一旁坐下,“太子和肃王,小时候都是极好的兄弟,这如今分别多年,还时时挂牵着,所以本宫就想着啊,让你们妯娌两个多处处,这样他们兄弟才能和睦,齐心协力不是?”
太子妃是个丰腴的女人,此时伸了那双白嫩嫩的手,拉住舒然,欢欣地说道:“我正愁宫中寂寞呢,弟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愿意来陪我说话,我当然开心了。”这语气,仿佛刚刚的不屑都没有过一样。
舒然听了心中一笑,她如今王妃仪仗都下来了,叫一声“弟妹”也没错,只是太子妃已经二十出头,拉着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叫弟妹,也不嫌别扭,虽然她内心年龄很大了,可外表也是个可爱萝莉好不好?婴儿肥都没有消失光呢。
“舒然自然愿意,却只怕嫂嫂有那么多漂亮姐姐陪着,到时候记不得妹妹呢。”舒然噙着笑,眼神清澈真诚地望着太子妃,带着十三岁孩子还有的天真,仿佛真的是是这样担忧。
哼,见缝插针地捅你一刀,疼不死也恶心死你!
太子妃想到东宫那些烦人的莺莺燕燕,果真像吃了苍蝇一样噎了一把,却也只是短短一瞬,便平复下来,“哪会?那些东西怎么能和弟妹相提并论?”
曹皇后看她们嘴上官司也打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一贯的舒缓,“你们姐妹交好,他们兄弟才能齐心啊,以后相互照应着点,舒丫头有什么事,只管找你大嫂,或者直接来栖凤宫,本宫给你做主。”
舒然起身谢恩,“谢娘娘。”
这皇后娘娘,口口声声兄弟齐心,想来现在他们还是想着能拉拢肃王,毕竟肃王的威胁明面上可不如目下还在京城的二皇子英王,还有那一杆子年龄还小,后台却很硬的皇子。
当今皇帝赵明德,成亲很早,但子嗣却得的晚,直到当时还是侧妃的曹皇后产下当今太子,后宫才相继开枝散叶,所以如今除了太子外,成年封王的有二皇子英王,三皇子肃王,四皇子成王。肃王远在塞北,暂时威胁不大,成王母亲是个宫女,没有势力,本人又成日饮酒观花,不问政事,不足为虑。
倒是英王,母妃李贵妃,李相长女,又有帝宠,不容小觑。
“哎,你这一来,倒是让我想起了川儿小时候,”曹皇后叹息一声,目光看向窗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那么小的一点人儿,悄悄地趴在御书房的门槛上,望着里面皇上教太子读书,那模样可怜极了,哎……”曹皇后拿帕子压压眼角,涩声说道,“也怪姐姐去得早,皇上日理万机,本宫又忙于琐事,竟是忽略了他,也难怪他那样……”
太子妃见皇后这样,便轻声劝道,“母后可别伤了身子,您挂念旧情,也不能不顾身子啊。”
“哎……”曹皇后拍拍她的手,又对舒然说道,“老了,就是惯会多愁善感。”
“哪里的话,这是娘娘菩萨心肠。”好话不用付钱,尽管扔就是,只是……皇后这是个什么意思?
告诉自己肃王小时候过的凄苦,不得帝宠,没权没势,难成气候?还是警告自己不要以为当了肃王妃,尾巴就可以翘到天上?
估计两者皆有。
苏家是□□,舒家挑头动了他们,她自然要敲打敲打。只是这样的言语威胁,着实没多大作用啊……
她一不怕人,二也没打算仗着身份作威作福,再者……肃王和舒家也不是软柿子,苏家的事可还有靖海侯府兜着呢,只不过如今她们不好动明恩公主罢了,才选了自己开刀。
舒然又陪着她们扯了一会儿皮,看她们两人,应该都是事后报复型,如今这风口浪尖的,不会对自己怎么样,这样一想,倒是开怀了。
舒然看着日头越来越高,正想着皇后什么时候能放她走呢,就听到一声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舒然脑袋一懵,这……皇帝怎么来了?
来不及细想,连忙跟着跪了下来,“参见皇上。”
明黄。色的下摆在眼前一晃而过,皇帝已经越过了她们,“平身吧。”
舒然起身,恭恭敬敬地低头立在皇后身后,不敢乱看。
“皇上怎么来了?”皇后上前亲自给他倒了茶,“这个时辰不是应该在御书房议事么?”
舒然听到“哒”的一声,皇帝似乎把茶盏放在了桌上,并没有喝,“不该你问。”
皇后有一瞬间的静默,太子妃屏气不敢说话,舒然心里“咯噔”一声。
哎呀呀,这语气,看来皇后在皇帝心里也不咋地?是历来如此,还是受这次曹家只是所累?
猛然间,舒然想到一个问题——曹皇后和太子妃都出自曹家,且都还是嫡系,这……皇帝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毕竟这太子妃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皇后啊!
一门两皇后,而且还是接连着的,比她们舒家“一门三侯爵”还拽啊!
这……这不符合逻辑啊!皇帝的制衡呢!怎么会让一家独大?
☆、第16章 被损
然而还不等她想明白,皇帝的目光就转向了她,沉稳无波的声音,自顶端传来,“你是舒然?”
舒然被点名,也不能再装乌龟了,便微微上前一步,行礼:“臣女舒然,见过皇上。”
良久没有声音,舒然没有抬头,也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好一直半曲着膝盖,直到皇帝开口:“免礼,抬起头来。”
靠,这画面怎看都像以前的宫斗电视剧,每每皇帝说了这句话,见到的绝对是一个绝色美人,然后就开始了一段段狗血剧情。
可如今她面前的是她的准公公,而且这语气冷得能冻死人。
心思百转,动作却毫不迟缓,舒然坦坦荡荡地抬起头,快速地看了皇帝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的眼眸,能够真正地无波无澜。一种是无欲无求,万法皆空,一种是心如寒铁,刀枪不侵。
皇帝,显然是后者。至于为何这样,舒然也没有兴趣知道。
“不错,”皇帝最后对舒然下了评价,“也仅仅如此。”
舒然心里翻了白眼,您老没犯抽吧?贬我一小姑娘您好意思,又有什么用?
说了这么几句话,皇帝却又起身了,临走丢下一句话:“凡事有度才好。”
也不知是对谁说。
“恭送皇上。”
皇帝走了,皇后刚刚在晚辈面前丢了颜面,也不想留她们,“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回吧。”
“是。”
舒然和太子妃一同退出了,太子妃瞟了她一眼,自顾自走了。
宫里人多眼杂,舒然还是要把礼数做全,当下曲膝行礼,“太子妃娘娘走好。”
花菱默默走到她身后,“刚刚,苏宁求见皇后娘娘,被拦了。”她来保护舒然,自然也是研究了她的资料,这样遇事好应对。
“什么?”舒然一脸惊讶,马上想起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收了声音,上了之前的软轿,直到坐回了自家的马车上,她才开口,“怎么回事?”
花菱也上了马车,说道:“她似乎有些憔悴,神色不大好,在栖凤宫求了那守门的嬷嬷半日,也没能进去。”
“奇怪了。”舒然食指点在唇上,声音低缓,宛若呢喃,“她不是被关起来了么?”
花菱想了想,说道:“本来是要送回家庙的,后来她母亲苦苦相求,才将她留下来,只是不知,今日她怎么就忽然进宫了。”
按理说,她如今应该是被拘在家里,夹着尾巴做人,待这风头过了,再出来走动也不迟。而且……这皇宫不是随便进出的,除了有特旨的宗亲,其余人皆是要有诏才能入宫。
这风口浪尖的,谁会召见她?
“前面有人来了,”外面花菱忽然说道,舒然刚要询问,她又接着道,“是永宁侯府的马车。”
“那必定是我母亲和伯母了。”舒然撩开帘子,声音中不自觉得带着几分雀跃和自豪,“她们定是担心了。”
舒然叫停了马车,徒步走到那辆马车面前,车夫见是她,连忙停了下来。
“娘,伯母。”舒然撩开帘子,就见到孙氏三人坐在里面,居然都穿上了一品诰命的行头,舒然惊讶过后,又是满满地感动。
她们这是怕自己受欺负,要以诰命夫人的身份进宫,好维护她吧?要不然平日她们可都是嫌那衣服显老又厚重,能不穿就不穿的。
“乖孩子,快上来。”孙氏原本焦急的心,一下子安稳下来,“快上来,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舒然上去,笑着对三人道,“害你们担忧了。”
李氏此时松了气,就懒懒地靠在车壁上,用她那特有的语调说道:“我就说嘛,谁能欺负阿然?瞧你们担心的。”
小张氏戳戳她的手臂,鄙夷地说道:“哟哟,刚刚是谁嚷嚷着要去打人来着?”
“那是随便说说……”
舒然听着几人相互打趣,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她舒服地窝在孙氏怀里,笑得开怀。
外面的花菱听到笑声,有些疑惑,有那么多需要去想去担心的事情,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路上又遇到了正往皇宫赶的乐安,看着好友一脸焦急的模样,舒然更是乐翻了——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能不开怀么?
没心没肺——花菱给新主子下了定论。
舒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舒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老夫人张氏更是把她留在永宁侯府,什么好东西都给她拿出来压惊。可舒云礼几个,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虽是忙碌,可心情却不沉重,曹家这事最后会有个什么结果,大家心知肚明。况且这实在是件多方受益的事情,包括曹家也是。
曹家有那老狐狸一样的曹老太爷在,乱不了,也伤不了根本,最多就是放点血,把那些不大得用的旁枝子弟推出去,再把朝堂上的肥缺让几个出来,这样既能平了百姓怨气,又能让皇帝、大臣满意。于曹家而言,也可以趁机修剪一下这大家族的*枝叶,再重新培养一些新人——只是,曹忠却是不能活了。
而皇帝呢,打击了太子气焰,又可趁机整顿外戚世家。大臣们呢,也得了好处,不再盯着曹家,转而去争空出来的缺儿了。
再说他们舒家,上次苏家的事,虽说他们当了出头鸟,可与靖海侯府的关系又进一步,而舒然在宗室里也有了能为她说上点话的明恩公主,一举几得。
太子么,少不了担个识人不清的名声,不过这也好办,向大家认个错,施点恩就好。
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