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皇上在去南都的路途中,不知缘何突然昏厥,从此便一睡不醒。呼吸皆与常人相同,连御医也束手无策。”
她微讽,无声地笑了,“哦,还有你庄王不知道的事。我还以为事事皆在你的计算之中呢。也不知此次与凤秦国合作,庄王殿下又有何重任要交与我呢?身为皇上的长姐,未来的静王妃,我可是不会推辞的。”
轩辕无邪踉跄两步,几乎站立不稳,她的话似是烙铁重重烙在他的心上,痛的已是失去了知觉,他一步一步地抽身离去,眸中皆是痛悔之色,“皇上昏迷,真的与我无关。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么……”
匆忙转身离去,他似是不愿再多停留一刻。心底越来越凉,凉得自己也害怕无可转圜了。浑身都在痛着撕扯着,仿佛有无数巨浪海潮拍在他的身上。
清幽,清幽。他几乎不能相信,不能相信他们的情分真的已是尽了么?不,他不甘心,他永远不会甘心的……
清幽望着轩辕无邪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手,轻轻按上自己的小腹,轻柔地抚摸着,极是爱怜。
看样子,无邪总算是相信了这个孩子是师兄的,总算没有枉费她的一番苦心。只是瞧他的样子,似乎弟弟的昏厥真的与他无关,也许真是自己一直错怪了他。
可是,若不是无邪下毒,又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着想着,她已是踱步回席,渐行渐远。
待回到宴席之时,已是歌舞过半。清幽瞧着众人已是有微薄醉色,她轻身落座,并不看向身侧一脸颓然的无邪。
正前方,江书婉轻轻招一招手,示意宫女端来一盏青梅汤,亲手捧至凤翔身边,低低道:“翔,酒喝多了伤身,尝尝这酸梅汤罢,可以解酒。”
凤翔眸中凌波荡漾,有片刻的感动,在袖子底下握一握她的手,喃喃道:“婉儿……”他的语气温柔得如同一阵轻俏的风,绵绵软软。自从他放走了黑阙,婉儿与他之间,似是有了进展。眼前这般温馨,是那么的美好,绮丽地令他总是有隐隐错觉,生怕幸福下一刻便会消失殆尽般。
江书婉轻轻推一推他,小声道:“该谈正事了。”
凤翔“哦”了一声,连忙朝席下望去,瞧见凤绝的座位上竟是空落落的,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正想着,凤绝已是踱步而来,撩袍入座。
凤翔瞧着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不由凝眉关心道:“三弟,你去了哪里了?这么久?”
凤绝的声音,带着些冬凉的轻颤,一脸落寞道:“没有,只是多喝了几杯,有些头胀,随处走走而已。”语毕,他复又举起面前的酒盏,片刻间已是痛饮了十数盏。
见他这般模样,凤翔心中不免生了些愧意。三弟为人素来任性,会执着于白清幽也属正常,靖国公之格雅的事就罢了,反了便反了,事情已然发生,多多责怪凤绝也毫无意义。只是二弟之死,乃是自己心中一根深刺。若说是任由白清幽逍遥,自己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此事,既然凤绝做到此般地步,废了她的右手,罢了,自己也不再逼迫他了。终究是亲兄弟,如今自己只剩下三弟了,就,随他去罢……那个冥门追杀令,他也会想办法撤下。
想到这里,凤翔正一正声,道:“贵使,经过深思细想,朕准备派左贤王前去风宿城平乱。且有消息回报,道是圣教起源于风宿城与紫竹国寒霜部落的交界处。所以,朕的意思是,一并去仔细探查,治病要治根本。此番一来,争取彻底将圣教的老巢剿灭。不知贵国可有人相协助,莫非是贵使亲临?还是由静王亲自出马?”
轩辕无邪缓缓抬头,轻笑道:“都不是,鄙使事务颇忙,只恐抽不出身。皇兄亦是要打理七庄城。且若论剿灭圣教,鄙国有一个最好的人选。”
他略略沉吟,“铲除邪教,动用官兵武力只会引起百姓的反感。可若是以教治教,便没有后患。我东宸国白莲教,乃是教义正派,堂口遍布四国。此次若是由宁和公主出面协助左贤王,想必是如虎添翼。不知贵国皇帝意下如何?”
“这……”凤翔略有迟疑。心中暗自思忖着,这庄王真是算的精,若是由白莲教出面灭了圣教,岂不是极大的增加了白莲教在民间的威信?会不会日后益发反噬一口。转念一想,此次联盟,白莲教的底细将尽数知晓,他亦是可以派人渗透其中,届时谁赢谁输,定论还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至此,他应声道:“好,就这么办,只是不知宁和公主意下如何?”
清幽方才听到无邪提及她,心内一惊,如汹涌波涛滚滚袭来。
是孽缘么?
竟是又要将她与凤绝推至一处。可是,她又该如何与他相处呢?天长日久,她又能否将自己的心思隐藏的那么好么?而他呢?又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她呢?
她沉默着,半晌不语。片刻后才对无邪小声说道:“这事情,师兄是否知晓?我已经答应要与他成亲,平乱剿灭圣教,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此一去风宿城,也不知何时能回。如此恐怕不妥当罢。”
说着,她的耳根突突地跳着。这无邪也不知打什么主意,原本他送她至凤绝身边,想令她恨凤绝。如今他以为她恨凤绝,又再次将她推向凤绝身边,只是这次他的目的是想将她与师兄隔开么?阻止他们成婚么?
轩辕无邪眼梢处划过流光,视线自清幽面上抽离,转而看向凤绝,恭敬拱手道:“左贤王。如今天下皆知,宁和公主将是我的皇嫂,静王妃名分已定,差的只是一个仪式罢了。而且,如今她有着我们轩辕皇家的骨肉,此去风宿城还请左贤王多多照拂了。”
凤绝本是握着酒盏的手,轻轻地晃了晃,洒出些许琥珀色的琼浆。他轻轻地擦拭着酒液,掩饰着自己异样的情绪。
轩辕皇家的骨肉,此番话,如果他只是听轩辕无邪说出,未必会信。可是他方才亲耳听到的,她说,“我堂堂东宸国宁和公主,我的弟弟是东宸国的皇帝,我又怎能愿意怀上他的孩子?”“这是师兄的孩子,绝不可能,有错!”
他的心,骤然往下沉去,却不知何处才是谷底。摇头苦笑一番,旋即神色恢复平常,恢复冷寂。他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又有什么可期待的……
半晌,凤绝眸底迷离之色褪去,只是淡淡道:“无妨,大家各为其主。如今本王心中只想着如何平乱,铲除邪教。至于宁和公主,本王自会好好与她合作的。”转头,他望向凤翔,拱手道:“皇兄,还请放心。分寸已在臣弟心中。”
此刻,英挺深刻的轮廓在宫灯照耀下益发清晰,他薄唇边笑意淡淡的,像是晨起笼在瓦上的薄薄湿气。
凤绝缓缓步出席间,一步一步走向清幽,待近至她的面前,他极自然地伸出一手,正色道:“宁和公主。不,还是提前改口叫静王妃来得妥当。静王妃,日后,你我当同心同力,共除邪教!”
清幽怔怔地望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满腔满肺皆是蕴出一缕酸涩。
她极缓地、极缓地将左手伸向他的掌心。
合掌而握,是凤秦国彼此诚意相合作的习俗。从今以后,他们便要同去风宿城。
她感受着,他骤然握紧自己的手,竟是那样的——冰凉!
……
黄沙落满地 第十七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两日后,夜。风云骤变,北风凛冽,下起了入春以来最大最冷的一场冻雨。
驿馆之中,寒风夹着雨点哗哗而下,击打在窗前檐下。轩辕无邪整晚无法安睡,到了子时三刻,索性披衣出门,站于廊下,长久地凝望着清幽居住的厢房,听着铺天盖地的雨声,直至双脚有些麻木,都不愿离去。
他恍惚着,只觉得整个人似乎裂成两半,一半想清醒着,另一半却想沉沉睡着。恍惚间,仿佛还是自己小的时候,红墙宫苑之中,他总是望不到天的那一端,究竟有些什么,其实碧海蓝天,他亦是向往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东宸国最忠心的王爷罢了,只要他想,皇位只是探囊取物,可他并没有,以前他辅佐他的父皇,现在他辅佐他的皇弟。他又图过什么呢?他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的国家罢了,他不过是行事冷硬,手段厉辣罢了,这又有什么错?可他这般鞠躬尽瘁,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呢?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茫茫黑夜,寂寂而行。他就不会迷茫么?
他始终奋斗着,却只是一个人。他不过是想找个人陪伴而已,找个人携手共进而已,为何就这么难?原本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可是,为何只是过眼云烟呢?为何那人如今已是冰冷冰冷的……
心中的怨恨如困兽一般左冲右突,几乎要在心上刺出一个口子爆裂开来,顿时化作毒蛇猩红冰冷的信子,牢牢地缠上他的胸前,掐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神思游离间,唯听见冷雨敲窗,渐沥生寒。
他紧紧握拳,暗自发誓着:今日他所失去的,他日一定要尽数讨回,不论将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哪怕会是深入地狱之中,也在所不惜。
清幽天未亮便被唤醒,迷迷糊糊中,轩辕无邪撑着一把油伞将她送上马车。暴雨斜飞,将她的衣裙下摆淋湿,她觉得有些寒冷,便赶紧钻入车厢中。
轩辕无邪一手挽起车帘,他的目光柔和,似不定的流光,更似有无数昔日的美好自眼前掠过。他启了启唇,最后凝成一句,“清幽,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时候说么?”
清幽漠然转首,也不知将眼神搁在何处。还能有什么话呢,她和无邪之间,真的已是经无话了。
静寂半响,轩辕无邪也觉得无趣,有些落寞,只得将手中一柄用蓝布包裹着的宝剑交给她,又尴尬地说了一句,“这是金玲玲托我转交给你的。清幽,你要……保重!”
清幽瞥了那蓝色包裹一眼,伸手接过清绝剑,唇边淡淡一笑,合上了车门的帘子。
保重,又是保重。上次他送她和亲,也是这般让她保重。可是,过去的终究都过去了。她亦不知如何才叫保重。
马夫长喝一声,车轮滚动,缓缓驶离。
清幽环顾四周,但见车内陈设精美,还放了一个小炭炉。炭火隐隐跳动着,热气盈盈,她靠着炭炉近些,试着将自己的裙摆烘干。
走着走着,过得片刻,马车竟是停了下来。她轻轻撩开车帘,朝外望去,眼前是熟悉的景象,是惜园。
铜门敞开,隐隐可见园中春意初绽。一切如旧,唯有雨水从檐下滴落。
蒙蒙雨雾之中,凤绝一袭黑衣,正立在门口。姬玉蝶依依而立,手持油伞为他挡着雨。
这是清幽第二次瞧见姬玉蝶,这次她不由得多看来几眼。这姬玉蝶穿一身琵琶襟银狐滚边袄,麦色的肌肤。长眉轻扬入鬓,冷亮的眼睛是类似宝石般的长方形,有着丹凤眼的妩媚,更带着野性不驯的气息。如此特别的女子,好似一枝红梅自雪中乍然开放。只是,为何她的眼中亦是有着一分迷茫和惆怅?
注视片刻,清幽不由得想起江书婉那日夜宴晚上在密林之中匆匆塞给自己的纸条。想不到,原来这姬玉蝶竟是自己人,其实自己应是见过她一回的。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得月楼中见到书婉时,曾有一名红衣女子自后门匆匆离去。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当时书婉便是唤那女子“玉蝶”。算起来,这姬玉蝶亦是蛰伏在皇甫昭身边多年,从卑微的婢女到侍妾再到夫人,最后爬至庶妃的位置,其中的艰辛可想是有多么不易。然到头来却被皇甫昭轻易送出,转而蛰伏在凤绝身边。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甫昭也许做梦都想不到。他这招棋原是一步死棋。眼下,要让姬玉蝶放出错误的信息诱导皇甫昭,简直是易如反掌。
正想着,凤绝已是来到马车前,他轻轻撩起门帘,正待上车。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清幽一张憔悴的容颜。她的眼中似有忧伤隐痛沉入底处,更像海浪过处的沉沙。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美,原本就是来自这双眼,本是灵动如珠,漫然漾波。
有片额的凝滞,他终是转首,冷声吩咐姬玉蝶道,“去取斗笠来,本王骑马便可。”语罢,他已是放下车帘。
少顷,仓促的马蹄声在耳畔响起,随之马车又是缓缓而行。
清幽依旧独自挨着火盆,可此刻却再也感觉不到暖和。他如今,连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都不愿意了。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出了西城门,路便不再宽敞。马车摇晃间,渐觉有些困倦,清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至饿时,她径自怕起来,取了些干粮充饥,又喝了些水。路漫长,无人说话,她只得接着躺下和衣而睡。近来,因着怀孕,她已是益发容易困倦。
待到再次睡醒之时,马车中昏暗无比,方知天已是全黑。
又过得片刻,她听到有人敲了敲车壁,马车停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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