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注意到王府那朱漆红门之上,一块金匾高悬,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分外醒目。
只是,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写着“左贤王府”四字,而是“惜园”二字。昨日嫁入王府,她蒙着红巾,并没有看到。
“惜园……”
清幽默默念着,眉心闪动着一丝困惑。
金玲近至清幽身侧,小声道:“东都原本是东宸国的国都。这里从前便是静王府。现在被左贤王凤绝占着。”
什么?!清幽怵然一震,这里从前竟是静王府,是那个在两年前战死沙场的静王轩辕无尘的府邸。那个她只是听名字,便觉得心像是被人用强劲的手生生拽至胸口,扯出层层痛楚。竟是他!
她惊问道:“既然以前是静王府,那为何如今改成了‘惜园’?”
金玲茫然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晓了,也许是左贤王自己的喜好吧。”
凤绝……惜园……
惜字,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她想了想,又甩了甩头,没有头绪。
清幽缓缓放下车帘,微叹一声。
“公主,和亲,庄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金玲以为清幽不习惯王府,心中尚恋着皇城,开口劝道。
清幽向后徐徐依去,一手拨弄起自己的耳坠来,并不语。与轩辕无邪相处了一段时间,她觉得此人聪明绝顶,行事狠辣,颇有手腕。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名天生的猎人,对狩猎权势狂热无比。勾心斗角,朝政风云对他来说,也许正是如鱼得水,是一种旁人无法体会的乐趣。
轩辕无邪,也会迫不得已?
清幽自嘲地笑一笑,犹记得和亲临走之前,轩辕无邪曾带她去探望过正昏迷中的小皇帝轩辕若离。
不知缘何,她对轩辕若离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
那是一张纯净无暇的面容,她记忆深刻。双眸紧闭,沉静入睡,仿佛天山的雪莲,不沾染一丝一毫的烟尘。宫女们私下都说,轩辕若离这出尘脱俗的容貌便是承袭昔日的恭贤皇后白若月。而她,自然是不像白若月那般貌美的,也许是像她那个不知名的父亲罢。
轩辕无邪带她去看自己的同母弟弟,用意或许带着一丝警告与威胁。毕竟,她唯一的亲人生死如今握在他的手中。
只是,他究竟担忧什么呢?
轩辕若离继承皇位,又为何会得此昏迷不醒的怪病?这一切,和他有关么?他既然摄政,独揽大权,又为何不自立为帝呢?
为什么她甫一受封公主,便有和亲之事,难道是过于巧合?
还有那谜一般,战死沙场的轩辕无尘。静王……
正思量着,银月突然开口问道:“公主,左贤王他明日真的要纳妾么?”
清幽颔首。
“哎,奴婢听说左贤王是年少有为。最重要的是,他无妻无妾,公主嫁过去便是唯一的正妃。断断不会受苦的。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来之前,她和其他几名宫女已是四下打听过了,这左贤王凤绝骁勇善战,铁马金戈,且素来不近女色,府中无妻无妾,甚至连随侍丫鬟都没有。怎会突然纳妾?
金玲的声音绵绵软软,如黄莺歌唱,听入清幽的耳中极是舒畅。只是清幽的眸中波澜未起,口中只凉凉重复那四字,“无妻无妾……”。
事情,怎可能这么简单?
银月感慨道:“才新婚又纳妾,这分明是对我们东宸国的侮辱。”
可是,明知是侮辱,又能如何呢?如今放眼四国,凤秦国最强,占据了东宸国昔日半数以上的疆土,更是占据着东宸国昔日的都城--东都。国弱被人欺,若不是庄王苦苦撑着,保着东宸国苟延残喘,只怕早就被凤秦铁骑踏平……
哎,也不知公主要遭多少罪。心中长长叹一口气,银月一脸担忧的望向清幽。
清幽敛眼,神色渐冷,如同漫山冰雪延绵开来。
凤秦国的左贤王--凤绝。果然是人如其名,做事出其不意,手段狠绝。给她一个下马威。那她,又该怎么回报他呢?
金玲面色不佳,问道:“公主,眼下我们如何打算?”
清幽淡淡一笑,“打算?!他纳妾,我们自然要送上一份大礼!不然岂不是显得我们东宸国小家子气?”
既来之,则安之,她才不会轻易退缩。
而且,谁给谁下马威,还不一定!
*
随着马车“嘎”地一声停下,她们来到了东都街市之上。
这东都果然是百朝名城,城内屋舍连绵,亭台楼阁,名胜古刹,道不尽的千古风流。
漫步在清爽干净的青石板路之上,清幽细细打量这陌生的帝都,说是陌生,可她却又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里街道宽广,酒铺食店,林立两旁,朱梁画栋,琉璃作瓦,紫脂粉墙,别有风致。一场秋雨刚过,空气如泉水般清新。
走着,瞧着。
天色渐暗,已近黄昏,大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鳞次栉比燃起来,仿若暗夜中缀起星子。
突然,一匹骏马由大街尽头疾驰而来,马上一人身着蓝衫。路上人们纷纷躲闪。
那马疾驰至一处客栈门口,忽然立起前蹄,马上之人低呼一声,向旁甩落,重重撞上清幽。
清幽猝不及防,被坠马之人撞倒在地,按住左腿痛呼出声。蓝衣人站起,连忙道:“姑娘,真对不住,我这马突然发狂,害你受惊了。”
清幽左腿剧痛,却也知对方无心,不便责怪,她抬头刚想说话,却愣在当场。
眼前之人,美如冠玉,皎若白莲,狭长桃花眼,眉若远山,唇若丹朱。若不是之前先闻其声是男子,她一定要错以为面前之人是名女子。怔愣了片刻,她道:“不碍事。”说着便欲转身。
那蓝衫公子却一把拽住她,笑道:“姑娘,是在下害得姑娘受伤。若是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适逢不才便是游医。不如让在下替姑娘治腿伤罢。”说罢,他已是蹲下身来,欲撩开清幽的裙摆,检查她的双腿。
如此行为,岂非在大街之上当众轻薄。他不要脸,她可还要颜面呢!清幽气急恼急,这人撞了她还欲占她便宜,可恶至极!
伸脚欲踹,不想却被他抓住细细脚踝,他笑道:“好美的莲足。”
清幽更气,奋力欲挣脱,哪知一个站立不稳,竟是直直跌入他的怀中。
一股淡淡的药香入鼻,闻之令人心神俱宁。清幽蹙眉,突然她全身一僵,几乎凝滞,原是这蓝衫公子的手竟然轻轻自她胸前划过,沿着她的手臂而下,最终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她的脸,瞬间红透,烫的骇人。
那蓝衫公子见她满面通红,面容比海棠花还要娇艳几分,愣了一愣,突然施展轻功,纵身一跃。一袭青色身影瞬间消失在了黄昏夜色之中。
只余幽远的音调萦绕耳畔,久久不散,“后会有期!”
清幽站立片刻,适逢金玲与银月买了布帛出来,见她呆立不动,疑问道:“公主,怎么了?”
她摇一摇头,秀眉紧蹙,咬牙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轻薄了她,却又逃了,算什么男人!
转身的一刻,心中闪过重重疑惑,方才那人明明会轻功,又如何能从马上摔下呢?
岂不是,极不合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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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请你喝杯苦酒
晚秋入夜风寒露重,天空中数点孤星,却显冷寂。
纳妾之日,王府之中果然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门口停着两辆大红软轿,缀满珠花银链,极是炫目。
雅致风然的惜园,是雕梁文砖,画角飞檐,曲廊朱栏,流水垒石。
这里处处红毯铺陈,宫灯高悬,映得处处明如白昼。纳妾的晚宴设在一汪碧波之中,灯光洒在那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璀璨如天上繁星,一道九曲桥,通向湖心小岛。
清幽提起裙摆,自桥上缓步行走,湖风吹来,隐闻丝弦之声,阁内人影幢幢,熏熏袅袅,往来敬酒,划拳行令,好不热闹。
比起她成婚那日的暴雨来袭,满席的凌乱狼狈,今日真是热闹多了。看来,老天都很给脸面。
明明是纳妾,她又是王妃,府中之人却当她不存在。既没有要她共同主持纳妾之礼,也没有人唤她出席晚宴。
凤绝,他用这种冷落与忽略,来羞辱她,羞辱东宸国。
是可忍,孰不可忍!
清幽神色淡定,步步上前,身侧宾客似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又碍于她周身冷意迸射,一时惊诧,倒也让出一条道来。
王府管家甫一瞧见,连忙上前道:“王妃……”
语未毕,清幽已是硬生生打断他,秀眉一扬,冷冷一笑,眼底漫上秋露寒霜,提高声音道:“东宸国宁和公主,祝贺王爷纳妾之喜!”她加重了“纳妾之喜”四字,语意森冷。
霍霍的风,吹散了她话语的尾音,只余一抹冰冷。
管事的被清幽冷凝的眼神瞧得背脊发凉,愣在当场,半响不能回神。
凤绝正被一群人围酒,突见一粉衣女子,容貌清绝,步履沉定,向他走来,心中了然,却也不动声色。
宁和公主,众人想不到她会来参加宴席,看来胆识不小。若是换了普通女子,此等羞辱,只怕正躲在何处暗自哭泣呢。
清幽在凤绝面前约五步的距离停住脚步。
今日的凤绝整个人浑如一把利剑,寒光迫人。她轻轻深吸一口凉气,只觉得那股凉气如寒冰利锥般惊骇了她。若说轩辕无邪为人阴沉,那面前之人则是千年寒冰。
凤绝双眸直视着清幽,面上无一丝表情,寒声吩咐道:“既然本王的王妃前来参加宴席,本王自是不能怠慢。来人!添一副碗筷便是!”
清幽微微欠身,容色平静无波,“王爷今日大喜。本公主自当给妹妹备上厚礼才是。自然,清幽应当先敬上王爷一杯。”
凤绝意味深长的觑了她一眼,冷声吩咐道:“斟酒!”
清幽拒绝道:“且慢!”言罢,盈然回身,吩咐银月道:“将此次进献王爷的蓝田玉酒盏取出。”复转身朝凤绝笑道:“前日匆忙,忘了将礼物赠与王爷,是清幽的不是。等下自罚三杯便是,以示歉意。”
银月会意,立即自锦盒中取出两只晶莹剔透的美玉酒杯,精致绝伦,夜色蒙蒙,那酒杯竟在暗夜中莹莹闪光,众人皆称为奇。
清幽接过酒盏,分别斟满,取过其一,举袖饮尽,连饮四杯。云袖拂落,依旧是含笑之态,落落大方。巧笑道:“清幽先饮此杯,在此恭贺王爷纳妾之喜,愿王爷与爱妾比翼,共效于飞。”
众人见宁和公主如此大度,礼仪周全,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清幽语气和顺,纤手奉上酒盏,道:“此美玉酒盏是我东宸国一片心意,还请王爷饮了这杯酒。”
凤绝接过那酒,白玉微凉,弦月映入杯中,轻轻晃动。他凤眸微眯,心知这酒定有问题,无奈众人在侧,无法推辞。
清幽见他犹豫,故意挑衅道:“酒是王爷的,难不成王爷还不放心?!”
凤绝轻哼一声,心知今日已被她占去上风。眸色森冷,他举杯凑至唇边,方触及舌尖,顿觉极苦难言,他生平从未饮过如此苦物,比那最苦的药都要苦上数百倍,未及腹中,已是觉得胃中如江海翻腾。
心中暗怒,好一个白清幽,好一个宁和公主,竟然给他一杯苦酒,还有苦说不出。
他咬唇饮尽,亮一亮见底的酒杯,强压下腹中那强烈的呕吐之意,眸色冷若九天玄冰,恨恨道:“给王妃赐座!”语罢,他已是再也忍受不住,挥臂推开众人,未奔几步远,已是吐了出来,样子极为狼狈。
众人愣一愣神,旋即哄笑一片,道:“王爷喝多了。王妃喝了四杯,王爷才喝了一杯而已。如今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凤绝已是吐得肠胃绞至一处,苦不堪言,顿觉颜面扫地。
这时,有人高喊道:“新人来了。”
旋即,众人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不远处。
轻盈的足音由远及近,一双丽人从屏风后转出。白清幽有着片刻的震惊,其实她只知左贤王凤绝今日纳妾,却不知竟是纳一双,坐享其人之福。
清幽微微蹙眉,但见眼前新妾,身着绛红罗地金绣裙,乌发高挽。一个身姿艳丽,容色妖娆美丽,风韵百媚;一个是清丽淡雅,温婉柔顺。一个是花中牡丹,一个是清爽秋菊。倒是各有风韵。
金玲一时有些无措,轻轻拉一拉清幽的衣摆。公主只准备了一份礼,眼下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清幽明眸如宝珠熠熠,突然,精光流转,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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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挑起嫌隙
自有惜园府中丫鬟上前为两名新妾点引道:“雪夫人,兰夫人,这位是王妃。亦是东宸国的宁和公主。”
月色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