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雨儿纵情地在满山丛林间奔腾着,一阵子猛,一阵子弱,交错,持续着进行着。正如她此刻上下起伏着的心情。
雨水腾起的水雾,渐渐弥漫在她的眼前,终成一片模糊……
东宸国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七月初一,凌晨。
风又起,风卷雨,雨携风,铺天盖地,片刻便将这个紫苑城笼罩在一片烟雾茫茫之中。
白茫茫的雨水,好似给整个紫苑城都穿上了素色的孝服,呼呼的风声,也仿佛是在鸣号致哀。
白色的灵幡,白色的祭旗,白色的铜钱纸币,漫天纷飞着,素净的白,惨淡的白,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种颜色。
清幽悄悄自隐蔽处跃上紫苑城楼,满街的灵幡,漫天的哀乐,她茫然望着数千紫竹士兵拥着八骑大马拉着的灵柩经过。那黑色的灵柩,与这天地间处处的白色格格不入,如一道闪电般,刺痛了她的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东宸国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六月初二十九,紫竹国王爷,紫远兮病逝。
七月初一时,正值紫竹国举国发丧。
因着尊敬难得的对手,东宸国与凤秦国联军一同祭奠头七,亦是按兵不动,熄火寒食,只静待丧事完毕。
东城区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七月初六,随着进攻的号角吹起,杀声震天,漫漫箭弩飞天而至,冲撞车轰轰而上。随着紫苑城城门被大力撞开,联军士气高昂,冲将进去,向城中仅剩的紫竹士兵发起最后的攻击。
紫竹国军队被一轮箭弩石木猛烈攻击,又因着无人指挥,早已如惊弓之鸟,仓皇四散而逃,溃不成军。哀嚎声,惨叫声在联军强大的攻势下,漫漫地弱了下去,直至没有声息。
大局已定!
七月初七。
紫竹国,灭。
至此,从历史上彻底消失。
七月初十,一名东宸国的五品将军与一名凤秦国的四品将军,因着谁先进入紫苑城相府搜查而发生了争执,起先只是口角,渐渐双方互不相让,动起刀戈。双方眼看形势不对,各喊来数百士兵相助,矛盾步步升级,最终双方血拼起来,十多人重伤不治,损失惨重。
而东宸国与凤秦国神离的同盟,这根本就脆弱的神经,被这次暴力冲突事件深深触动了。
按照当初的同盟约定,岳州一脉与凤秦国接壤,攻下紫竹国后自当归凤秦国管辖,然紫苑国都往南一带,则有一处浅口与东宸国最南端的九江相连,自然归东宸国管辖。两国暂定沿着鬼峡一带山脉划疆而治,具体事宜等攻下紫竹国后再商议。
然此时,东宸国军队不满凤秦国军队还滞留在紫苑城不退出,军中多有抱怨。
凤秦国军队则认为此次战役,他们功劳居多,且一直都是左贤王亲自调配,上面的旨意未下,他们不愿离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直以锄强扶弱,治病救人为己任的白莲教,却在这个紧要关头爆发动乱。矛头直指夜都,此次动乱显然有人精心策划,一夜之间夜都附近涌出近五万名白莲教教徒,且个个身手不凡,能以一挡三。
突如起来的动乱,引起一片混战,令本在夜都城中查探靖国公旧部异动的凤翔措手不及,他手中余下的兵力本就不超过五万,而对方却是来势凶猛,一时间败下阵来,夜都岌岌可危。
动乱的消息一传至遥远的紫苑城,这里的气氛立即剑拔弩张。
然,凤秦国早有准备,燕行云自接管岳州城时,便已经派兵占据了鬼峡各个要寨。心想着,东宸国军队陷在其中,不过是困兽犹斗。可想不到的是,东宸国亦不是省油的灯,一早已经派兵从最南边与自己土壤相接处走九江水路包抄过来。
次日晨光隐现时,金鼓再起,雷霆不息,本是合作的两军在城中厮杀起来。
东宸国将连夜赶制的迷烟弹和火石投入凤秦国军队临时搭建的营地中。一时间火光大作,迷烟四起,人仰马翻,惨号震天。因着凤绝恰好前往岳州城中与燕行云商谈要事,不在阵前指挥,为首的方将军见形势对自己不利,没有胜算,只得号令弓箭手掩护,步步撤退。
火石炸开的声音巨大,轰鸣声令因着临产尚在熟睡中的清幽猛然醒转。
方才艰难地穿衣起身,背起沉重的射日弓,腰间插上金羽箭,她想出去看看情况,不料下一刻,数百人瞬间冲了进来,明晃晃的刀刃刺得她睁不开眼。
清幽转首,四下里皆是盔甲寒光,而一抹青峰已是横上她细腻的脖颈间。
方将军的视线,巡巡落在清幽高高隆起的小腹之上。心中暗忖,若不是因着她身子重,武功难以施展,这挟持宁和公主的事,他还是不敢轻易去做的。
天赐良机,绝不能放过,清了清喉咙,他震声道:“宁和公主,不,应该叫静王妃才对。请你跟我们一起撤退出紫苑城吧。东宸国乃奸佞小人,出尔反尔,如今我们只得暂时委屈下你和你腹中的小世子了,请吧!”
清幽扶了扶酸涩的腰身,轻轻蹙眉。她面上虽是平静如水,不动声色,心中却陡然一沉。她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也没想到两国的同盟这么快就瓦解了。胜利不过短短几日,便已经开始彼此算计了。外人不知她与静王的关系,也不知她腹中孩子的来历,想必此刻在方将军的心中,必定以为这是轩辕皇家的血脉,凤绝不在营中,他又斗不过轩辕无邪,这才出此下策挟持了她。
她抿了抿菱唇,缓缓跨出一步,冷静道:“好吧,我跟你们一起走。”
如今,不明形势巨细,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营外的天,朝阳正烈,然天边却有几抹可疑的红霞,映衬着他们狼狈的撤退,总让人有几分凄凉的感觉。
而入夜后,空气依旧闷热无比,天上乌云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群星全部躲了起来。
凤秦国的军队已然全线撤退至紫苑城外,刚刚落定,现如今正在原地扎营。
其中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不好,要变天了。”
紧接着,天不知从哪里漏了个洞,爽气一阵阵冲进来,大地像蒸笼揭去了盖。雨跟着来了,骤然没头没脑地浇下来。狂风、闪电、霹雷携手而来,天际起先有片刻的寂静,接着是曲折的闪电,显得天地间更加黑暗。猛烈的雷声轮番轰鸣着,令军队的马儿都躁动乱踏起来。
众人暗叹:看来,今晚不仅仅是一场雷雨,而是一场暴风雨。
所幸清幽的营寨已是先行按扎好的,她此时正依依靠在门侧,瞧着骤雨无情地抽打着墨色的大地,溅起无数重水沫,小小水珠,借着风势,正狂舞漫卷。
她的心,与她的视线一般,渐渐模糊起来。
方才在狼狈撤退的途中,她已是将事情原委大致了解清楚了,想不到竟是白莲教在夜都动乱,也难怪方将军会劫持她。只是五万人马,白莲教何来这五万如此精锐的人马呢?这背后又是谁在操纵着?会是蓝毒招募的人马么?她想了想,又摇头否定。即便有黄金万两,招募来的人也不可能个个身手不凡。
那会是?
忽地,有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旋即,她的脸色变得如同新雪般苍白。
会不会,是这样的?!
几乎是同一瞬,她察觉到背后有异常的动静,旋即转身,却见是轩辕无邪正一身湿淋淋地越过卷窗而入,他看起来十分狼狈,浑身都被雨水浸透了,身上、发上,不断地滚落着水珠,点点都落在地上,很快就凝成一小摊。
也不多话,他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刻意压低声音道:“清幽,你赶紧跟我做走,眼下的形势混乱,你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她反手,用力扼住他的手腕,如烟眉宇间暗含着隐怒,“是你吧,是你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吧?”
他无暇顾及,只一味拽住她,急道:“现在没时间说这些,快走,等安全了,我再跟你细说。”
“我不!”她固执地拒绝着,冷声道:“是你与皇甫昭联手,在四国民间发展圣教。又假借圣教会威胁到东宸国与凤秦国的统治,这才提出与凤秦国联手剿圣教、灭紫竹国,对吧?东宸国与紫竹国接壤之处甚少,只通水路,你是想借凤秦国的兵力助你得到紫竹国南部的疆土,从而进一步达到你一统天下的目的,是这样的吧!而圣教之事,更加是你精心策划的阴谋,从表面上看是我们剿灭了圣教,令凤秦国放松了警惕,其实我们所抓获的邪教徒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而真正的那些服用了圣药,武艺大增之人,此刻正在围攻着夜都。”心中骤痛,不能自已,她狠狠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情绪已然失控,低吼道:“轩辕无邪!你究竟要算计利用我到什么时候?!什么以教治教?!让我出面,以白莲教制伏圣教,以免天下人心生不满。这些都是你的借口吧,你真正的目的,根本就是……”
心力疲乏,她望着他英俊的面容仿佛扭曲了一般,一口气堵上胸口,竟窒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她明白了,她都明白了。他从未相信过自己恨凤绝的说辞,他一直都明白的,她的心早就倾向了凤绝,而他的目的,一直都是令她与凤绝彻底反目。
好一个一箭双雕,不论是军事上,还是感情上,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她的心,在这一刻狠狠抽痛着。她毕生所犯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去招惹他,不该爱慕他,才导致今日种种。
轩辕无邪也不否认,只急急道:“别说了,就算我不曾利用白莲教,你们两人也不可能有结果的,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是最明智的。清幽你放心,过去的事,我都不再计较。你的孩子既然是轩辕家的骨肉,我就会好好抚养他长大,视若亲子。清幽,快走吧,知道你被他们挟持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急。千算万算,竟是漏算了这一条。同盟瓦解,而你却落在他们手中,这太危险了,还有……”
“放开!”清幽狠狠甩开他的手。什么叫危险?此刻他终于顾及自己的安全了?可从前他还不一次又一次将自己往阴谋中推去?在她失忆的时候,让她和亲!在箭阵之中,放出那漫天箭雨!
“别闹了!快跟我走!”他并不放弃,又上前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本是迈出的脚步,却突然止住,原是她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朝下用力拖去。
清幽低头看向自己高耸的腹部,只觉双足自小腹以下酸软不已,腰肢间痛不可挡,冷汗涔涔蔓延而下,而腹部下坠的疼痛让她越来越心慌。
帐外“轰隆”一声雷响,好似在他们头顶炸裂开来般。
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瞬间变覆盖了她微弱的呻吟。
“你怎么了?”他转身,一眼瞥见她面容苍白如纸。
而空气中,却淡淡弥漫出一股血腥气,心内骤然惊骇,他低首,却瞧见她猩红的裙角,血,蜿蜒如河。
清幽咬牙忍住疼痛,她极力扶住一旁门杆,另一手用力抓住轩辕无邪的手心,维持着仅剩的意识吃力地吐出几字:“我要生了,你自己走!”
轩辕无邪狭长美丽的眼梢满是焦急,无错道:“怎么会呢,不是还有两个月么?”他看着清幽大口大口喘着气,俊颜刷的惨白,心中涌上无尽的内疚,许是她因着气愤动了胎气,这才导致早产了。
又是惶急又是愧疚,他连忙抱住清幽,急道:“清幽,你撑住点,我带你走,留在这里,你会没命的!”
清幽只觉得胸膛里一阵气息翻滚,她用尽全力推开他,低吼道:“等不了了,外面正值暴风雨,你就这样带我走,我才会没命!你自己走吧,凤绝他不会对我怎样的!你快走啊!”
话音未落,腹中阵痛一波又一波抵死冲上来,四肢百骸皆是缝隙裂开的疼痛,仿佛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那一刻,她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身下有源源不断的温热液体涌出,忍着疼痛,她死死抓着衣襟的指节拧得关节已然发白。
轩辕无邪仍是不死心,还欲再说。然,帐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有人正朝这边靠近,许是方才他们的动静过大,雷雨尚且遮掩不住,这才引起了凤秦国士兵的警戒。
他俊眉几乎要拧成死结,终自怀中一把扯出蓝湖之泪,交与清幽手中,细细嘱咐道:“这个留给你的孩子,但愿天能佑他平安。”
清幽痛楚焦灼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匆匆颔首,也没有拒绝。
倏然,“哗”的一声,营帐幕帘倏然被打开,有人疾奔而来,随之是黑影一闪,轩辕无邪自卷窗迅速撤离。
来人不过是一名寻常士兵,他一见清幽正躺倒在血泊之中,登时七魄去了五魄,结结巴巴问道:“怎……怎么……回事?”
此时冷汗粘湿了她的长发,贴在她的额前,眼前朦朦胧胧,连带话语都是模模糊糊的,她吃力道:“叫军医,叫军医来……我要生了……”
来人“哦”了一声,旋即跑出营帐,大喊道:“快来人啊,宁和公主要生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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