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有些错愕,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凤绝的身影,心中疑惑更深。转念一想,她急欲跨出书房,不想轩辕无邪那幽凉的话语已是缓缓漫上她的脊背,“你想找他?”
她一僵,一时也不敢接他的话。
夜风一点点衔开了窗子,清冷月光透过窗棱缝隙照了进来,映得他望着她背影的神情,有着惘然的萧索。
低首,望着满地斑驳的月影,轩辕无邪落寞道:“有些日子不见了,你就没有话想要和我说么?”
她转首,只淡淡道:“没有。”
言罢,她直欲离开,凤绝不在他所宿的厢房中,也不在书房,那究竟会在哪里?
方跨出两步,身后传来他酸涩的声音,“你不用找了,他不在岳州城中。”
“什么?”清幽愕然转首,“不在岳州城中,那他会在哪儿?”
轩辕无邪轻轻将羊皮地图搁在一旁,取了一根铜剃挑了挑幽暗闪动的烛心,顿时整个书房中明亮了许多,他已然敛了情绪,目光平静得几乎没有感情,只是淡淡道:“他带兵突袭‘鬼峡’,那里是攻克紫竹国都城紫苑的最后一道防线。不过,镇守之人,好似是你的师伯,紫竹国的王爷——紫远兮。”
清幽愣在当场,今夜突袭?凤绝他已经连着奋战了这么多日,难道他不需要休息么?刚刚打下岳州城,还没待喘口气,他竟然还要去突袭鬼峡,做这般危险的事情。
“他带了多少人马?”她秀眉紧拧,问道。
轩辕无邪也不抬头,只是凉凉瞥向一边,淡淡道:“不到两万。”
“那对方呢?又有多少人镇守鬼峡?”她似是有些着急了,突然跑进几步,奔至他的案几旁。
轩辕无邪此刻方抬起头来,望着她掩不住焦灼的神情,胸中激荡难言,一手撑住额头,只觉那里也跟随着这样的激荡而愈加疼痛起来。
片刻后,他冷笑出声,“你是问,对方有多少兵力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少说也有十万人吧,毕竟是国都紫苑的最后一道防线了,想来也是重兵把守着。”言罢,他继续执起手中的羊皮地图,悠闲地看起来。
清幽直觉有隐怒要自胸腔中迸裂开来,她突然上前一把将他手中的羊皮地图狠狠夺下,厉声质问道:“轩辕无邪!是你,是你故意让他去送死么?”
双手一掷,她将手中地图愤愤丢弃,薄薄的黄色,轻若无物一般飞了出去,却只是悄无声息地落到地毯之上。而她,则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颓然软绵绵地撑住矮几坐下。
轩辕无邪却陡然站起身,俯首冷眸盯着她,她的脸颊因着生气而格外嫣红,她的胸口亦起伏不平。只可惜,她这样的焦灼与担心,如今却不是为了自己。
心意有刹那间的酸楚,他突然问道,“清幽,当年东都失守的时候,你可有这样为我担忧过?”
有瞬间的寂静,静得能听见火焰是如何轻轻跳动,甚至静得能听见清风柔柔地穿过树叶的间隙,拂过湖面轻旋的波澜,荡漾在她的心中。从前……从前真得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她亦是喜欢他的。当时那个天真地、在静王府中傻傻地、雀跃地等着他回来的她,如今再也没有了。那时,谁曾想,他们会有今日呢……
清幽再抬首时,已是面容平静,措辞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距离感,“即便有,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是的,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他轻轻摇头,一丝悲寂的笑浮上脸颊,“清幽,是你多虑了。如今两国正在盟约中,我若是让他去送死,又如何向天下人交待?突袭鬼峡,是凤绝自己的意思,今日方攻下岳州城,寻常人必定以为我们会按兵休养几日,而他执意带兵连夜突袭,想出奇制胜。因着不能引发过大的动静,只能轻装减阵。更何况,所谓突袭,是攻其不备,两万人马亦不算是少。”
站起,走出案几,轩辕无邪轻轻蹲下身,捡起方才她所丢弃的地图,满怀怜惜地瞧着她清丽的侧颜,眼神顿时宁和下来,平静温柔得似一潭秋水,明澈动情。
可那眼光半分都不落在她身上,只是凝视着,似乎沉浸在久远美好的回忆之中,如果可以,他是多么希望一切能回到从前。良久,他半是感慨道:“清幽,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为什么不能坐下,好好听我说……”
她却蓦地站起,转身跑离。
“清幽,你要去哪?去哪?”他一步追出,“你是要去鬼峡帮他么?别去……会很危险的……”
只可惜,她单薄的身影顷刻间已是消失在迷蒙的月色之中。
他愤然攥紧手中的地图,直至碾碎成粉末都不自知。
星月逐渐暗淡下去。
清幽背起射日弓,腰悬清绝剑,纵马直朝鬼峡而去。凤绝也许并不了解她的师伯紫远兮,旁人也许会因着今日岳州城被攻破而稍稍懈怠,可是她的师伯是决计不会的。师伯虽为人淡薄,平日里做事却十分严谨,从没有分毫差错。如果师伯手中有十万大军,又占据峡谷有利地形,那凤绝想要仅以两万人马重创对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明白,为何凤绝他如此心急。她只知道,她担心着他的安危,如今他手中没有了天丝,势必会影响到他。而她要去帮他,哪怕,她将面对的敌人,是自己的师伯,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师伯。
策马奔腾在狭窄的山路之上,一路疾驰。
待到近时,她似能感受到不远处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暗夜都在发出呜咽的呻吟,鸣鼓声、呼喊声、震踏声四处散播着,仿佛正陷入混战之中。
恐惧,在她的心间迅速蔓延开来。
转过最后一弯,她终于瞧清楚了战况。
夜风卷起万千杀气,铁蹄踏破夜空的宁静,点点火光闪动,无数条长长的火龙蔓延开来,整个原野、山谷都是血亮的火光,腥红的杀戮之花,正在这鬼峡前轰然绽放。
她隐约瞧见,凤秦国的人马似是被困住。
黑夜中,远处也不知相继涌上来多少紫竹国的人马,黑沉沉的,密密匝匝的。战马如潮水般踏过峡谷涌了过来,如同放出地狱中吼叫的凶魂,狰狞嘶厉。四周杀声震天,箭雨如蝗,流矢不断向凤秦国的士兵飞去。
清幽蹙眉,她穿行于混乱的千军万马之中,突然伸手拽过一名凤秦国装扮的士兵,急急问道:“我是宁和公主,战况究竟怎样了?”
那人喘着气道:“今夜王爷令我们连夜突袭,本是十分顺利,毁去他们许多营寨和粮草,已经准备撤退。可不知缘何,也不知从哪突然冒出这么多的紫竹士兵,将我们围在这峡谷之中了,眼下我们正在全线撤退。”
“那你们王爷人呢?”她知形势不妙,连忙问道。
“王爷让我们先突围,他自己正与几位紫竹将领奋战。”
此时,“嗖”地几声响起,冷箭连连射来。清幽闪身避过两支射来的长矛,手中清绝剑化作一道变幻莫测的寒光,扫落密密撒来的箭雨,耳畔,叮叮当当利器落地之声不绝于耳。
方才那名答话之人,见夺命的冷箭只离自己半寸之遥,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只差一点,他便一命呜呼了,多亏宁和公主出手相助,他连连躬身道:“多谢宁和公主,多谢宁和公主。”
清幽猛踢马腹,直朝峡谷深处奔去。
周围围攻上来的紫竹士兵越来越密集,清幽银剑挥舞,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此时,猛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但见不远处,火光迸裂,如电闪雷鸣。旋即,似有无数大石被轰然震落,滚至一处,牢牢堵死了峡谷入口。
眼看着无数碎石正朝着自己迸射而来,她连忙飞身弃马,疾闪于一块巨石后面,望着峡谷方向的冲天火光,她的心慢慢往下沉去:看来前面峡谷已经被火石炸了,这样大的动静,巨石坠落,堵住去路,也不知是谁所为?会是凤绝么?方才她瞧见绝大部分凤秦国的士兵已是安然撤退,这会是凤绝故意引爆雷火,阻断紫竹国士兵的追击围堵么?凤绝素来爱护自己的士兵,宁可以身犯险,这一点,她深深知晓。
那他自己呢,为何还迟迟不现身?至今还被紫竹国的将领缠住么?也不知他此刻是否平安?在这漫山遍野的杀伐声中,她渐渐感到了透骨的恐惧和孤凉。
眼看着巨石那边火龙纠结,杀声四起,战况惨烈到极点。清幽担心凤绝孤身作战,急得五内俱焚,强自抑制住心内的不安,待巨石不再滚落。她聚起全部功力,纵身一跃,腾空几个连踏,踩着落石而上,最终攀至最高处。
此时,天际已是露出第一抹鱼白色,晨风吹来阵阵令人欲呕的血腥之气。
曙光初现,一缕霞光从清幽所立后方射来,映着底下刀光剑影银光点点,熠熠生辉。
而她的目光,撕破重重箭雨,终于寻找到了一直牵念在心中的那抹身影。
霞光映照下,凤绝竟未披甲胄,只身着黑袍,素带束腰,乌发在激烈的缠斗中凌空翩飞。晨光洒落在他的脸上,如碧波层层荡漾开去,勾勒着他英俊深刻的容颜,直显得他身姿挺直,极具气势。
只是,不知缘何,她总觉得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一分苍白。
而这时,紫远兮骤然腾身而出,寒光一闪,将凤绝的攻势阻住。
凤绝愣了愣,无奈下回招,二人长剑相击,如暴雨击打芭蕉,俱是招出如电,缠斗在了一起。此时另外几名紫竹国将领,见紫远兮终于出手,机会难得,纷纷上前围攻。其中一人更是手持大刀,觑准凤绝后背,凌空劈去。
凤绝听得身后动静,凝眉一惊,无奈紫远兮的剑气将他缠住,无法分身,急避之下只得身腾半空。虽是躲过刀劈,可是身前又是刺来一剑。
险象环生。
战场之上不论亲,紫远兮步步紧逼,他剑势如虹,而凤绝因着已是连战多日未曾休息,真气稍衰,剑势有些凝滞。
愈战愈勇,紫远兮突然发出一声震耳长喝,长剑眼看着就要划过凤绝肋下。
可就在此时,一支金色羽箭急速飞来,穿透紫远兮腋下的甲胄,森冷的箭刃贴着他的肌肤而过,强大的、带着无尽的内力之风的冲撞力,拽着他直直朝后仰去,而金羽箭,更是刺入泥土之中。
这一箭入土极深,紫远兮虽未被刺中,然甲胄却被牢牢钉住,一时竟是不得施展。
凤绝方自惊愕中回神,他怔怔抬眸望向那支箭飞来的方向。
只见,凌乱的落石之上,赫然迎风立着一抹飘逸的身影,白衣翩翩随风飘阙,扬起绝美的弧度。她的背后是东升的旭日,硕大的红日,漫天血红的朝霞染红了半边天,而她临风翩翩之姿,好似从天上走下来一般。
一袭棕红色的长发在无边的霞色之中四处飞扬,闪耀着红宝石般璀璨的光芒,是那样的妖媚绝伦。但见她长臂舒展,手如抱满月,背挺青山,一张射日弓在晨光中闪耀出刺目的金色,绚烂得教人不敢直视。
她的动作缓慢而优雅,自身后取出数支金羽箭,不疾不徐地拉开弓。
手臂一松,带过清风,手中劲箭如流星般逐一射出。
紫远兮惊愕之中,连声喊道,“大家快躲开,此弓射程极远。”
本是围在凤绝身周的紫竹国将领们见清幽离自己很远,没有想到此弓竟是不凡,不及躲避,已是纷纷被她射中了手臂或是小腿。
而一众紫竹国士兵则是呆愣地望着落石之上那红发飞扬之女子,口中连连惊呼道,“妖女,是妖女来了……”
一时竟是吓得四散而去。原本整齐的阵型瞬间变得凌乱不堪。
白影闪动,清幽收起射日弓,身形飘逸,自大石之上跃起,横空掠过,双足连环踢踏,连踏过数十名紫竹士兵的头顶,长袖一卷,她拉住凤绝,震声道:“快走,你的亲兵已安全撤退。”
此时紫远兮已是挣脱方才刺入土中一箭。他身形如箭,跃向半空,落下时双手握剑斩下,如劈波斩浪,雄浑的剑气似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
他不能让凤绝就这么突围,他算准了凤绝此人必定要出奇兵,便日日布阵等候,谁料想凤绝实力不容小觑,非但夜袭成功,撤退时竟还引爆雷火,阻隔他的围剿。所幸的是,凤绝自己留下缠斗拖延时间。他还有一线机会。
若是今日让凤绝安然离去,他心知紫竹国离亡国亦是不远,这么多年来,他未曾替国效力,可紫竹国终究是生他养他之地,他不能弃之不顾。即便眼前之人,与他皆是有亲人般的牵连。一个是他皇弟的徒儿,一个更是白若月的女儿、小师妹的徒儿。他只是想擒住凤绝作和谈的筹码,能保住紫竹国多久便是多久。可是,眼下……
凝眉,紫远兮拼尽全力,剑气卷起漫天尘土,直朝他们扑来,清幽与凤绝同时出剑横挡。
一双清绝剑,青锋凛冽,在漫天金色阳光下舞动着,两道身影交错叠起,白衣翩翩若碧月寒潭,黑衣纷阙若晴空烈日,双剑配合得无懈可击,一进一退,一前一后,一攻一守,纵然有怎样多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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