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清幽。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罢。
似是想起了什么,凤绝当即拉着清幽单膝跪下,敬声道:“师父,徒儿斗胆将玄冥鸳鸯剑,改作了清绝剑,不敬不知之罪,还望师父责罚。”
天玄子轻轻摇一摇头,他望着凤绝与清幽的神色添了几分柔和。凤绝自小跟他学武,为人正直专一,若是清幽能与他一起,自己也放心了。他的视线,自双剑上巡巡扫过,缓缓开口道:“其实,真正与这双剑有缘之人,是你们。“顿一顿,他又道:“这断情崖的传说,想必你们都知道罢。”
清幽颔首,来参加圣会前,他们已是将这寒霜部落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天玄子又道:“其实断情崖传说中那名男子便是冥门的创始者,而这一双刿亦是他所留下的。相传当日他于断情崖上拔刮自尽,后又纵身跳崖。次日,也不知怎的,一夜间部落里漫山遍野的桃花全都开了,紧接着又刮起了大风,吹得处处好似落下缤纷花雨。有目击之人言,瞧见断崖之上两道精光划过,似是齐齐注入剑中。其实,冥门虽然将这双玄冥鸳鸯剑交与我,可我却并不能十分自如的操控它们,曾经我也想与蝶儿一起修炼双剑,终也难以配合运用。想来这一双剑的有缘人,并不是我。所以,后来我将它们留在了溶洞中,并将剑谱刻在了墙壁之上,等待有缘人到来。”
此时,清幽与凤绝对视一眼。原来如此,难怪那日他们身入幻境之中,瞧见满地皆是桃花,身周是万丈悬崖,漫天落霞四射,如今再仔细想来,当时的场景与这断情崖真的十分相似。而双剑的主人,有着凄美故事的主人,或许已是将他们的精魂注入剑中,因此才会有这般奇特的魔力。
清幽微微感慨,那传说中的缠绵爱情,更是从此将他与她又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她也是那一次,有了他的孩子。
“咳咳……”此时的黑蝶倏地剧烈咳起来,她只觉得身体中彻骨的寒冷与惊痛,好似冰坨一般压在心上,渐渐喘不上气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她骤然紧紧握住天玄子的手,急急呼道:“赶紧,我安排了人手,天初晓的时候,他们会将唯一下山的栈道炸毁,而山崖之上,也预埋了雷火……”
“什么!蝶儿你!”天玄子大惊,方要起身。
不想此时,一袭孤尘绝世的黑色,随着夜风一道翩然落地。那身姿仿若轻云出铀,又似皓月当空,飙扬绝世。月色下,只见来人的黑发,长长垂落着,几乎遮住了他半边的容颜。见了黑蝶,他双膝跪地,拱手尊敬唤道:“师父。”
黑蝶眸中微闪,低声问道:“黑阙,你怎么……会来这里?!”
黑阙躬身一拜,“徒儿斗胆,自作主张,已是将师父安排好的人手尽数制服,山崖顶上雷火的引线也尽数除去。师父……”他的话,没有继续,暗中跟随了她一段时间,师父近来的所为,他已是心中有数,他不想她一错再错。
“黑阙……”黑蝶目光眷眷看着他,她极力舒展因痛楚而扭曲的容颜,吃力地伸手自腰间取出一支银色短杆,颤颤递入他的手中,“你来的正是时候……其实,师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我并不是好人,你的心思那样纯净,要你接受这样的事实,真是难为你了。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们的师徒缘分从此便尽了罢,我也不希望,日后别人会在背后指着你,说你曾有这般阴狠毒辣的师父……我也没有什么好留给你的,圆月流星枪如今也只剩下一支,你就留着罢……咳咳……咳咳……”她连连咳着,脸色益发苍白,唯剩一双眼睛分外的黑。
黑阙接过圆月流星枪,双臂瑟瑟发抖,他难过地别过头去,自袖中取出另外一支圆月流星枪。当时凤炎将这支圆月流星枪直直射向他,却并不是冲着他的要害而去。事后,尤其当他得知凤炎的死讯之后,他曾经无数次怀疑,这会不会是凤炎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才将这圆月流星枪留给自己的。
他自小一人漂泊山野,无父无母,饿了只以果子充饥,累了便睡在栅上,因着幼小,还时常被猛兽袭击。有一次弄得浑身是伤,是师父救了他,给他起了名字,并将他养大,还一手教会他武功。在他心目中,师父是这世间待他最好的人。令他感动的是,即便是现在,师父油尽灯枯之时,还不忘将兵家名器圆月流星枪传给他。
凤炎曾说,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原来竟是真的!圣道门中,师父只有待自己好,而其他人,却……
凤炎曾说他心思纯净,说他过于讲究原则,终有一日,会对这世间大失所望的。真的会失望么?其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也许并不,因为不管怎样,师父始终是他最尊崇之人。
黑蝶渐渐涣散的眼神,瞧着黑阙双手捧着一双圆月流星枪,她眸中闪过惊异,虚弱地问道:“黑阙,凤炎他……他临终前将它给了你么……”
黑阙双目微红,眼中晶莹一闪,然而泪水终究没有落下来,他低下头去凄寂道:“师父你果然知道凤炎会死。师父,徒儿不明白,为何师父待徒儿这么好,却独独苛待师弟?”
黑蝶眸光如雾霭轻轻在他身上一转,沉默片刻后才道:“我是临死之人,也不怕告诉你。随着时日剧增,我因着始终无法引出天玄子,那时白若月也死了,我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那时的我特别心急,我知道你为人单纯,不想让你知道,所以才将你遣去雪山清修,而我则是暗中扩充圣道门中人,我想在江湖中制造些动静。而我的手中,有着阴毒邪门的武功秘藉一一辟寒功。这邪门的武功,容易走火入魔,我不敢轻易尝试,便让圣道门中几个急功近利的新弟子试着练这辟寒功,想不到的是,他们底子太差,练至二层、三阶的时候,都因着体内阴寒过甚不治身亡了。”
黑阙一向平静的脸庞此刻亦是掀起了滔天波澜,残酷的真相令他摇摇欲坠,颤声道:“所以,师父你才让凤炎去练这辟寒功么?难怪我与他交手的时候,发觉他身上有一股凛冽的寒流。师父,你若是要试验,为何不让我去,徒儿这条命是师父你捡回来的,师父让徒儿去做任何事,徒儿都愿意,又何故妄害了师弟……”原来,圣道门被灭门,并不是凤炎所为,而是师父亲手所作。
黑蝶仿佛很倦很倦,她轻轻伏在天玄子的肩头,摇一摇头:“我怎会舍得害你?当年初初误会天玄时,我痛不欲生。又适逢遇见了你,那时的你,令我想起自己受了重伤,徒步去找天玄时候的样子,露宿荒野,饿了吃些果子,渴了只能饮露水……”
听到这里,天玄子益发地搂紧她。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那段日子,她竟是这样过来,失去了他们孩子的时候,他能够想象她的心中有多么地痛,可他却没有陪在她的身边。让她受了这样多的罪,不管是否是错误,他都深深伤害了她的心。
黑蝶缓缓道:“其实,我并不是有意害凤炎的。他是那样精明敏锐之人,圣道门中弟子逐个消失,引起了他的怀疑。他曾经数次暗中观察我,我心中虽然有数,却掩饰的十分好,他一时也找不到破绽。后来,有一次他跟随着我来到了圣道门中一处隐秘的山洞,也不知是为什么,应该是不小心,他不慎触动了机关,打翻了冥水。”
冥水!
提到冥水,天玄子不由全身狠狠一震。冥水是冥门之中的圣物,能在短时间内极大地提升自己的内力,令武功达到前所未有的极致。然而这原是饮鸩止渴,碰触冥水之人,一开始并没感觉,渐渐地则会阴寒侵体,最终死于非命。而这毒无人能解,碰触冥水之人最终的下场都是一个死字。而此刻,他怀中的蝶儿,便是用了这冥水提升内力,方练就了辟寒功,她的脉息中,已是冷若九天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感觉到他的颤抖,黑蝶只觉心一下下的抽搐着,二十年来的精神支柱于方才一瞬间坍塌,让她茫然无措,整个人近乎崩溃。再加上,此前她一次又一次地用冥水,身底寒凉,早已是无力回天,她继续道:“当时,凤炎中了冥水之毒,我知晓他活不过两年,索性就将辟寒功教了给他。他天资好,不同于其他弟子,很快便练至第七层、第八阶,可是纸包不住火,有一天他终于知晓了自己的身体已被阴寒侵体,不久将死于非命。他质问我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要害其他的弟子?并问我要解药,可是,冥水本就是无解的,我也无能为力……”
“所以,那时师弟认为师父你故意害他,适逢那时他又查出圣道门中数名弟子的死因,这才……”黑阙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心中却已是了然,定是凤炎怒火中烧,不愿师父再继续残害他人,才夺去她的圆月流星枪,一枪刺死师父。只是凤炎没有想到的是,师父并没有死。
原来,是他一直错怪了师弟,师弟独自一人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却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一个字,宁可背负着弑师灭祖的罪名,也不愿教他知晓加此残忍的真相,也不愿打破师父在他心中圣洁的形象。凤炎,他将无尽地痛苦自己承受,却将世间时光明的向往留了给他……
也难怪,每一次自己寻凤炎复仇,他不是躲着,便是逃跑,总是不与自己正面交锋,唯一一次动手,原也是将圆月流星枪交给自己。
悲难自抑,纵然是七尺男儿,黑阙此刻终于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无声地低泣着。
“咳咳……对于凤炎……其实,后来……后来我……可惜来不及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令黑蝶双肩颤抖着,好似风雨中飘摇的落叶,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看着她这般剧烈的咳嗽,凤绝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倏地,他在一瞬间恍然,凤炎也曾这般咳过,那时他单纯的以为凤炎只是普通的风寒之症。原来那时的凤炎已经中了冥水之毒,活不过两年。
此时,他想起了清幽曾经说过话:“我本来是想和他同归于尽的!我一心求死,只想着最后拉断琴弦,弦断音断,尽皆人亡……反正他也是一心求死……不然又何必……”
如有明光刺破浓雾,凤绝心下骤然雪亮一片,原来凤炎知自己命不久矣,又担心日后清幽会拖累自己,这才刻意死在他面前,并要自己发下毒誓,永不再爱她。
凤炎,他永远是这般替人着想,却还只字不提。
想到这里,凤绝突然紧紧握住清幽的手,没来由的,他的心中划过一丝害怕。
他与她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他此刻突然好害怕,自己从前的努力皆是枉然。而她,终究会如烟云般,飘之则来,去之则散。
只有此刻握紧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间的温暖,才能令他稍稍安心。
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黑蝶的目光,落在清幽清丽的面容之上,她的心,突然安静下来。这么多年、这么深的仇恨,在这一刻,也仿佛突然淡了。因着她的执念,害了那么多的人,只怕她入了地狱之中日日受火焚之苦也不能偿还。
眼底染上一分歉意,她捂在胸口的指尖微微发颤,语调苍凉,无力道:“对不……起……”
此时,天边灰蒙蒙的,拉开了一道口子。火红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朝霞染红了天际,驱散了一夜的黑。
一抹彤色染上黑蝶苍白无人色的面颊,她猛然又剧烈地咳起来,喉间仿佛被火烧灼过般,不断地朝外涌出鲜血,鲜红鲜红的血,好似一朵一朵热烈缠绵的花怒放而下……
她知道,她快不行了……好可惜……还有好多好多话她来不及说……还有好多好多的错,她来不及弥补……
黑蝶的指尖染满鲜血,她颤颤往怀中探去,似是要取些什么。
清幽见她摇摇欲坠,好似一缕被细线牵住的风筝,随时都会飘走。心中骤然恐惧,她突然冲上前去,拽住黑蝶的手臂,她拼命地摇晃着,声音中带着几分哭意:“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不能!我的弟弟还昏迷着,你不能就这样走了!那他要怎么办?他只有十岁啊!”
黑蝶的眼神益发涣散,朝霞愈加照的她身姿单薄,死亡的气息茫茫侵上她的肌肤,乌沉沉地染上她的嘴唇。她艰难地取出一粒药丸,缓缓放入清幽的手中。
抬眸,她深深凝望了一眼天玄子,勉力微微一笑,那笑容浅浅的,好似雪地里初绽的一支红梅,令人永生难忘。
清幽紧紧攥着,丝毫不敢大意,手中的可是救命的药丸,能救她弟弟唯一的药丸啊。
天玄子瞥见那药丸,他愣了一愣,这是火龙丹。若是有此火龙丹,蝶儿她尚能延续一段生命。可是,从她看他那一眼,他就明白了,她并不留恋人世,只想为自己从前的错误挽回一分。
没有说话,他静静坐在崖顶,自怀中取出玉笛,轻轻吹奏起来。朝阳醉染山河,一分一分将他浸没。
曲调悠扬舒缓,脉脉一线,不绝如缕。
天地间,这一刻,仿佛一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