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水?浇在城墙之上?
燕行云一时不解。
凤绝此时已是走近清幽身边,他的声音中有一丝难察的兴奋,“燕将军你还没想明白么?天气骤冷,晚上必会降温。若是在城墙之上都浇上水,未待清晨城墙便会上冻。如此一来,城墙光滑平整,次日无雨又是阴天,紫竹国攻城便会受阻许多。纵是擅长攀墙也奈何不了冰滑!”
燕行云双眸陡亮,旋即了然,他眉目间皆是钦佩之色,立即拱手道:“多谢宁和公主妙计提点。”
清幽只是浅笑。
“手这样冷。”凤绝上前握一握清幽的手腕,柔声道:“城墙上风大,又变天了。你穿的还这么单薄。”他回头吩咐燕行云,“去取件貂绒披风来。”
当纯黑色的貂绒裹住清幽纤瘦的身体,愈加显得她一张小脸莹白如玉。领子上柔软水滑的毛微微狒在她面上,更是楚楚动人。
他的手自她发间缓缓滑下,心内一动,直觉便欲揽她入怀。
清幽慌忙屈身,轻轻地撞了他的腰一下。他这是魔疯了么?城楼之上,当着这么多将士面前,他一个凤泰国的王爷和她一个东宸园的静王妃,如此亲昵,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神情略略尴尬地朝四周望了望,果然已是引人窃窃私语。
此状,不由令燕云亦是怔愣了片刻。是呵,这样的尴尬,他又何尝不是亲身体会呢?半响,他才启口解围道:“王爷,宁和公主,你们不如早些去行馆歇息罢,想来宁和公主一路风尘,定是累了。这里的事,末将自会全力以赴。还请王爷放心。”
清幽盈盈笑一笑,她自怀中取出一枚香襄递给燕行云,道:“对了,燕将军有个女儿是么?”
燕行云一怔,“是,年方三岁。”
“这个,有人托我交给你的女儿。”
当香囊递出的时候,有铃铛在风中轻摇,“玲玲”轻响着。而这样淅淅沥沥的声音,若有若无,无端端地令人心中似下着绵绵小雨般,添了一分惆怅。
即便是燕行云这般铁铮铮的男子,此刻不免也湿润了眼眶。
声音隐去一分哽咽,燕行云抿了抿薄唇,致谢道,“多谢宁和公主。她……她还好么?”心潮起落间,一抹朝思暮想的倩影浮上脑海中。东宸国与凤泰国都合作了,那他呢?何时才能与自己的妻子团圆?会有那么一天么?会么?他不敢想……
清幽望着燕行云眼底流露出的那深不见底的情意,心中忽然生了几分感慨。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苍白一笑,转身离去了。
其实,她能说什么呢?因为她也分不清,什么叫做过得好,什么又叫做过得不好。对于他们,究竟是团圆才好,还是分离更理智,她自己亦是无从分辨了……
行馆中。
清幽换过衣衫,小憩了一会。
待到起来时,天已是暗沉沉地,接近傍晚。有人来敲门通传,道是凤绝唤她去书房中,有要事商量。
这风宿城的行馆并不大,不一会便走到了。
她轻轻地叩门,可半响却无人来开,疑惑之下只得推门而入。
宽大的书房此时被一扇青玉屏风一分为二,左边,简单的紫檀书桌,几幅丹青水墨画;右边临窗的矮几旁,凤绝与一名俊秀的男子对面而坐。
此刻凤绝已是换了一袭绛紫长衫,墨发用玉扣简单束着。长眸微微上扬,他一手托着下颚,此时正瞧着清幽,神情不知所想。
气氛有些古怪,清幽心中没来由得一紧。一时间总觉得他对面而坐的男子是如此眼熟,片刻后才想起来,是萧楚,凤绝的好友,当日为兰元淇换血救命之人,亦是妙手神医。
此时凤绝叫她来,也不知目的为何。
萧楚见了清幽,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宁和公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清幽尴尬一笑,缓缓点头道:“还好。”
萧楚又道:“不才没什么本事,只会些医术,宁和公主气色看来不佳,若是看得起萧某,要不萧某斗胆替公主瞧瞧?”
清幽连忙摆手推拒道:“不用了,我只是路途有些辛苦,歇息下就好了。”
她转眸,瞧了瞧一脸沉静的凤绝,他正在喝茶,低头的时候一缕长发随之滑落,浓密的遮扯下,一时也瞧不清楚他的表情。她的心中不免直打鼓起来,莫非,他想?他怀疑了么?蓝毒只说御医是无法诊断出她的正确脉息,可是萧楚不比凡人,她能瞒得住么?
萧楚又是瞧了瞧她始终僵在一边的右手,笑道:“要不,我帮你瞧瞧手,看看,……”
语未毕,清幽已是急急打断道:“不用了,先不用了。我有些饿了,要不我们先一同去用膳如何?””
此时,凤绝终于坐不住了,他一步走上前来,扣住清幽的手腕便将她拉了过来,长眉紧蹙道:“你怎么那么麻烦,不就是瞧一瞧么,耽误不了你多久的。”
语罢,他已是将她摁在方才自己的座位之上。
清幽不好再推拒,再推辞不更引人怀疑么。
无奈之下,她只得伸出左手递至萧楚面前,连浅笑中都带着一分无力,她缓缓道:“那就麻烦你了。”
萧楚亦是抬眸,回以浅笑,三指轻轻搭上她的脉络……
黄沙落满地 第二十四章 看着我的眼睛
萧楚的手指轻轻搭在清幽的手腕上。
书房的门,尚且敞开着,屋外的凉意一分一分地侵染。西风过处,连窗格漏下的缕缕光线都似一跳一跳在闪烁着。
时间仿佛被拉得又细又长,极缓慢地走着。慢的连呼吸都随之而凝滞。
良久,又是良久。
久到凤绝都不自觉地在窗前反复踱步,眉心紧蹙。萧楚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抬起的眼眸沾染上无可褪去的疑惑。他站起身,望了望清幽,也不说话,只是转而将凤绝拉至内堂,小声道:“绝,借一步说话。”
凤绝入内堂前,挥一挥手示意清幽先走,他浅声道:“你先去正厅用膳,我们一会儿就到。”
“哎一一”清幽低呼一声,无奈那两抹颀长且高俊的身影下一刻已是消失在厚重幕帘之后。其实,她的心中此时也是七上八下的,没有个着落。瞧见萧楚方才那神神秘秘的样子,更是令她心急。
在外边无自等了片刻,始终不见他们出来。无奈之下,她只得转道先去前厅用膳。眼下政局形势还是这般不明朗,若是孩子的事瞒不住他,她也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是好了。
内堂之中。
凤绝急急问道:“怎样?”
萧楚摇一摇头,道:“怪,真的是怪,从脉象上看来,她怀孕确实只有月余,怀孕至三四月时出现瞌睡的现象实属正常,若是她初初有孕自现在起便嗜睡,确实有着几分怪异,也难怪你会怀疑。且若是现在嗜睡,哪怕是经常服用黄低、白术等名贵药材补养,她的脉象应当也比常人虚弱,可我仔细探下来又不是。她的胎像十分稳定,所以这事才更令人觉得矛盾奇怪。”
凤绝低垂着双眸,叹息声中带了一分感慨,“就算月余,那也有可能是我的孩子。”脑海之中,突然又想起了那夜在皇宫密林之中她与轩辕无邪的对话。当时的他听了十分刺心,可近来想想,又总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可眼下,连萧楚都说她怀孕只有月余……
萧楚一愣,“什么叫,有可能是你的?绝,难道她真的和静王在一起了么?现在关于你们的流言,早已是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和她二年前早就成过亲了,咱们这样的关系,你竟然连一个字都没告诉过我。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兄弟?!”顿一顿,他轩眉一扬,拧成死结,又道:“听说你还将她送人了?我的天,你们究竟在搞什么,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凤绝伸手按一按自己太阳穴,深刻的俊颜之上浮起无尽的懊恼,“一言难尽,况且当时的情况……罢了罢了……”他微微握拳,“总之,我再也不会放弃她了。就算那孩子不是我的,也没关系,我自会当……”
语未毕,萧楚已是急切打断,“绝,你又想做什么?她如今可是静王妃”
“他们,还没有成亲。”
萧楚无奈叹息一声,“四国,上至朝廷,下至百姓,恐怕没有人不知道。”
凤绝微微蹙眉,“干嘛在意别人的看法。”
萧楚翻一翻白眼,“你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况且你心中清楚的,目前两国的合作只是暂时的,当合作结束的时候,就是东宸国与凤泰国彼此翻脸的时候。届时,你们还是敌人。”他补充一句,“你别忘了,她的弟弟,可是东宸国的皇帝。你跟她,不可能再有结果的。”
凤绝静静立着,陷入沉默之中。
敌人,他们是永远的敌人!曾经,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他也不会狠心与她彻底决裂,甚至亲手将她送出。逼着自己,再不给自己转圜的机会。可是,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会峰回路转的,不是么?就像那时,谁能想到东宸国与凤泰国能同盟合作呢。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他不想再错第二次了……
萧楚见他还在沉思,提醒道:“你若是怀疑,不如等她生下来后,届时再滴血认亲,这样总不会有错,她也不能抵赖。”
滴血认亲……
凤绝一怔,眉际逐渐生出一缕幽凉。怀胎十月,滴血认亲,那还要等多久,自己又要煎熬多久?也不知其间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眼下,他几乎连一刻都等不了了。
“对了,我方才探她的脉息,发现原本的三月蛊已是解去。不过另一种母蛊却是深植体内,恐怕是再也解不去的了。绝,这事有些麻烦。”
“绝,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萧楚摇一摇头,望着他依旧是一脸惘然,不免低咒道:“换了我,我也肯定瞒着你。”心中不免深深替他担心,凤绝用情太深,所以总是受伤更深。
凤绝恍惚间有些走神,待回神时,见萧楚一脸冷滞,方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萧楚叹道:“我说,宁和公主看起来是个理智分明的人。我想她应当最是清楚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或者我可以这么说,她应当不会任凭自己糊里糊涂的,也不知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哎,反正,我的意思是,你若是真想知道,还不如日后滴血认亲。她若存心瞒你,你又能耐她如何?你就算问她,她不说,你又能怎样?”
是的,她不说,又能怎样?他又能怎样?
那一刻,凤绝轻轻一震,眸光倏然一亮,不自觉已是步履生风,直往正厅奔去。
正厅之中,清幽刚刚用罢晚膳。
未到风宿城前,连着几日来,她去白莲教的分堂口安排布置人手,又制定下新的暗中联络的方式。并且命人通知金玲玲全权宜责巨细,又命各个堂口给蓝毒留下消息,告知他自己的所踪,免得他担心自己的安危。
其实,今日一早抵达风宿城后,她先去的那家茶馆便是白莲教在风宿城中的分堂口。眼下正值合作时机,她先去一步与分堂主通声气,准备回头再把这处分堂口告诉凤绝。既然两国合作,东宸国自然要拿出几分诚意。为了铲除圣教,解救众多受害的老百姓,她自然会公布所有白莲教中的分堂口,听凤绝统一调遣,方便彼此行事。至于这件事后,白莲教的未来,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两国再次决裂,若不是不能保个全白莲教,还不如日后早早解散。
风宿城行馆中的晚膳还是相当丰盛,清幽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喝了蟹黄汤羹,又用菊茶水漱了漱口,自有丫鬟奉上微热的湿巾。
她取过,擦拭着唇角。仍在思量中。
不想,却听见身后不远处脚步声急急响起,一室柔和的风亦是被这样急促的脚步带乱。
她素手微动,碰触到手侧的银筷子轻轻一滑,坠落于地。筷子上细细的链子更是索索作响。
转首间,凤绝已是来到了正厅之中。
正值夜幕降临,他的身影在明亮的烛火下显得格外俊朗分明。
清幽瞧一瞧桌底下掉落的银筷,愣一愣方道:“你还没有用膳吧,要不我给你重新拿一双来筷子来?”
凤绝望着她柔和的侧颜,一时移不开视线。跳动着的烛火将她微张红唇的弧度勾勒得更美,心神一荡,他突然问:“你吃好了没?”
清幽缓缓点一点头,也不知他是何意。
凤绝倏地一步奔上前来,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便直往门外拽去。
清幽益发不解,莲步渐渐跟不上他飞快的步伐,只得略施轻功跟上,疑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去外面走走。”他头也不回,只一味拽着她。
“这么晚了,能去哪里?况且你还没用晚膳呢。”她试着挣脱他,无奈他将她的左手扣得太紧太紧。
正出行馆大门,他带着她轻身一纵,飞跃上马。
扬鞭一挥,一骑绝尘而去,渐渐消失在浓醉的夜色之中。
风宿北门外,大漠的夜,是深深的蓝色。
因着天并不晴,只有零星一两颗星星,明亮的闪烁着银光,缀在天边,伸手可及。
夜色,好似轻柔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