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在床边站了一会,即便昏厥王译信的眉头还是紧皱着,面容略显凄苦,不像做恶梦,倒像是深陷悲惨之地,有苦难言,只能默默的承受着。
“你们王氏真真是奇怪。”
乾元帝纳闷的说道:“瑶丫头因难产昏厥,还说得过去。你父亲王谪仙怎也跟着昏?看他……朕心情也跟着沉重。”
“陛下……”王端淳低头轻声说:“父亲许是担心小妹。”
“太医怎么说?”
“父亲伤了心脉,需要静养。”
太医诊脉都会有脉案,王端淳在这事上不敢隐瞒乾元帝。
“又一个!他同阿泽倒像是父子。哼,阿泽都是被他教坏的。”
乾元帝转身出门,很快起驾回宫,王端淳在门口看圣驾远去,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生怕乾元帝发现端倪。这一关算是过了?
王端淳首次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很沉重,以前这些事从不用他操心,眼下他不得不承担起重任。
尹嘉颖安排好自己的儿子后。全部的心思都用在降生的外甥女身上,虽然婴孩身体还好,但到底是王芷瑶难产生下的,看着比寻常婴孩弱了一点,顾天泽早已经安排好奶娘,不过她还是不放心,便盯着奶娘喂奶。然后亲自照料外甥女。
对她比对自己的儿子更小心谨慎。
一旦她再有个好歹,妹妹和妹夫就太可怜了,而且妹夫还不得疯了?
“师兄。”
“这是妹妹的女儿?”
“嗯。”
尹嘉颖把怀里的婴孩凑过去给王端淳看,“都说很像公公,不过我看眉宇比公公更精致,她长大后一定出落得极好。看她的鼻梁同顾三少一样。”
女婴生下来更像外公。这点并不是没有先例,等长开了便慢慢同父母相似。
“母亲屋里可留人?”
“师兄放心。我里外布置了不下十人。”
尹嘉颖也对蒋氏投缳之举很是无奈,“母亲清醒后,身边的人会更多,不过师兄,母亲若是心结不解,光靠看着是看不过来的。”
“世子,世子。”
“何事?”
“侯爷醒了。”
王端淳和尹嘉颖对视一眼,王端淳道:“你看着外甥女,我去见父亲,师妹,府里的事情你多操心,外甥女不能出一点的差错。”
“我晓得。”
不提她同王芷瑶的私交,就是眼下的局面,这个婴孩太重要了。
“父亲,您要去何处?怎么不在床上养病?”
“你来得正好。”
王译信有气无力的说道,“把我抬到你母亲屋子里去,我得就近看着她。”
“父亲。”
“不亲眼看着她,我不放心。”
王译信挣扎着起身,“按我说得做,阿泽……阿泽的事,你不必管,明早你外祖西宁公会过来,你先做好安排,皇上一定会查谁走漏了消息……分量轻的人无法取信陛下。”
“您是打算?”
“请罪的事儿交给我,你外祖父刚因叛逃的宁远侯得罪陛下,不能再惹皇上动怒。”
事关顾天泽,乾元帝谁的面子都不会卖。
许是会看在他往日的功劳,外孙又生死不知的份上,对他宽容几分。
王译信被搬到蒋氏的卧室,躺在一旁的软榻上,他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蒋玉蝉,就这样吧,以后就这样吧。
*****
清晨,顾天泽收拾停当,出门上早朝。
正好碰到赶过来的蒋大勇,“阿泽,你还有心思上朝?”
“外祖父。”顾天泽淡淡的说道,“并非我不想留下,而是在她身边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等她醒过来,让她发现我只能无用的等候。”
蒋大勇摸了摸额头,眼见着顾天泽远去,“是我蠢?我怎么听不懂?”
一连几日,顾天泽比往常更忙碌,虽然皇上掳了他的官职,他依然做着以前的事儿,更加用心的整合宁远铁骑。
他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下去,乾元帝冷眼看着,心疼不已,可却硬着心肠不肯认输。
御书房,顾天泽向乾元帝和内阁,六部重臣通报宁远铁骑的事,他说着说着……突然手捂着胸口,又说了两句:“叛逃的宁远侯必须……”
哐当一声,他一头栽在地上。
乾元帝从龙椅上跳起,几步来到近前,抱住顾天泽,“混小子!”
顾天泽费力的睁眼儿,有气无力的说:“陛下……”
“朕答应你!”
乾元帝让人叫太医过来,感到胸口有点潮,低头只看到顾天泽的后脑勺,这小子在哭?
“行了。”
乾元帝用身体挡住朝臣的目光,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尹首辅等人躬身离开御书房,暗自琢磨方才的事儿,皇上到底答应顾三少什么?几位大臣对视一眼,无奈的一笑,都是做臣子的,看看顾三少,再看看他们?
人比人得死,不能比呐。
“别哭了。”
“臣没哭!”
乾元帝笑着拍了他的后背,“好,没哭,你没哭,朕该哭了。”
让人把顾天泽搀扶到一旁,拍了拍龙袍上的水渍,乾元帝见阿泽的气色实在不好,摇头叹道:“你的本事都用在朕身上了,王芷瑶拿住你,你‘威胁’朕,朕这个皇帝当得够委屈的。”
“咳咳咳。”
顾天泽低头不语。
“你不后悔?卢彦勋还没消息……”
“您说过锐儿不会有事。”顾天泽轻声说道:“顾家不缺子嗣,养在身边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我同姑父也没血脉牵绊,姑父对我……很好,您能做到,我也可以。”
☆、第三百九十二章 醒来
乾元帝一听这话,心不由得被拧成一团,实在担心阿泽的状态,忍不住嘟囔,“朕有皇子!”
“姑父……”
顾天泽后背朝着乾元帝王,脸向着里面,赌气一般的喃喃自语:“我心甘情愿,我乐意。”
“陛下,太医到了。”
怀恩公公暗自庆幸太医来得真是时候,而太医进门时身子是颤抖的,如果有可能,他宁可别人来受罪。
“给阿泽看看,他最近又是吐血,又是昏倒,消瘦得紧,再折腾下去,朕担心他把自己的小命给折腾没了。”乾元帝明明眼里是心疼关心,嘴上却不饶人,“朕锦衣玉食的养了他这么多年,没等到他建功立业,先上不去马,朕也太亏了。”
“您说打谁,臣立刻就去。”
顾天泽脸皮薄,最受不得激,翻身从塌上起身,怀恩公公和太医抢险一步,“侯爷,侯爷,您先别动。”
乾元帝自己也赌气的坐在龙椅上,“病秧子还配给朕领军?养好病再来见朕!”
怀恩公公这边看看,乾元帝一脸冷漠,那边瞧瞧,顾三少一脸的羞愧难当,两个祖宗闹别扭,倒霉的是他们这群侍奉的奴才,哭着一张脸,“燕国夫人醒后见侯爷不好,会伤心的,侯爷,赶紧养好身体要紧,为陛下尽忠,不急于一时。”
况且乾元帝都答应顾三少的要求了,让皇上嘴上占点便宜,顾三少还赚了呢。
太医诊脉之后,面色越来越凝重,先让人熬了汤药递给顾天泽,“侯爷先喝了汤药补补元气。”
用药之后,顾天泽很快觉得很困。不大一会功夫睡着了。
“陛下,侯爷已经整夜失眠,又太忙碌。身体元气大伤。”
太医站在乾元帝身后,低头不敢看乾元帝,道:“侯爷如果再苦熬下去,身体就坏了,如今五脏六腑受损,同样需要将养。“
“没良心的臭小子!”
乾元帝恨不得揍顾天泽几巴掌。苦肉计用到他这一步。是不是太拼了?乾元帝又恨,又是心疼,让太医跪安。对怀恩道:“你说,朕是不是该把他赶出宫去?再也不见他?”
“陛下……”怀恩公公低声道:“奴婢以为侯爷也不都是让您心疼。奴婢亲自给侯爷送过补品,他……”
“他怎样?”
“侯爷不让奴婢告诉您。”
“朕是你主子!”
乾元帝瞪了怀恩一眼,“说!”
“侯爷吃了就吐,奴婢看侯爷全靠内劲撑着,整夜处理宁远铁骑的事……侯爷仿佛很怕闲下来,听阿四哭着说过。侯爷最近忙得厉害,什么都做,什么都管。若是陛下不见侯爷,只怕侯爷行事会更肆无忌惮,什么都不肯用了。除了陛下您,侯爷谁得话也不肯听。”
“……”
乾元帝晓得怀恩不敢拿这事骗自己。怀恩虽是向着顾天泽。但也明白是皇上偏心顾三少,他才敢时不时的为顾天泽说话。毕竟乾元帝也需要找个台阶下。
所以,乾元帝从没怀疑过怀恩的忠心。
“让御膳房准备补品,等阿泽醒了,朕看着他吃。朕就不信了,他敢吐给朕看。”
“遵旨。”
“还有那群太医拿着朕的俸禄,一个个号称杏林圣手,连燕国夫人都治不好?你去太医院,三日,朕只给他们三日,三日后燕国夫人醒不过来的话,把他们都给朕关进锦衣卫去。”
“遵旨。”
怀恩完成乾元帝的吩咐,估摸着时辰顾三少也该醒了,端着补品再次进了御书房。
乾元帝坐在床边批折子,时不时的瞄一眼熟睡的顾三少,一脸嫌弃动作却很轻柔的掖被角,擦擦他额头的汗……怀恩公公蹑手蹑脚退到一旁,不敢惊动陛下。
想想新封的太子,怀恩公公默默点头,太子晚点懂事也好。
见顾天泽眼珠滚动,睫毛轻颤,乾元帝拿着折子手忙脚乱的跑回龙椅上,阴沉着脸低头批奏折,突然听到床榻上的动静,“醒了?”
“……臣……”顾天泽睁开眼睛,看清楚御书房的布置,仰面道:“臣睡了多久?”
“朕哪晓得你睡了多久?”
乾元帝捏紧御笔,把手中的折子扔到顾天泽身上,“你岳父的请罪折子。”
顾天泽躺着把王译信的折子看完,悄悄的起身,头发有点凌乱,穿鞋走到乾元帝面前,“这事我也有错。”
“让你把她放在自己娘家?哼,王家就没个章程,不怪你怪谁?”
“臣不想再追究是谁得错,有人该承担臣的怒火,那人不是岳父,也不是旁人。”顾天泽单膝跪地,请命道:“臣请领兵平叛关外,捉拿宁远侯。”
“你身体扛得住?”
“臣没事。”
“没事?”乾元帝道:“怀恩,把补品端上来。”
顾天泽一听吃补品,眉头微微拧紧,乾元帝看后道:“不乐意?”
“臣吃不惯宫里的补品。”
“胡说,你长在皇宫,现在跟朕说吃不惯?”
“臣用就是。”
顾天泽的确没有饿的感觉,端过汤碗像是吃毒药一样,艰难的把补品吃光,强行压住恶心,“臣吃完了。”
乾元帝垂眼看他,“阿泽,以后别拿自己的身体同朕赌气,朕不愿再白发送黑发人,当年太子夭折差一点要了朕半条命去,快二十年了,朕的身体不如以前,你若也同太子一样,朕不知还能不能挺得过去。”
乾元帝因为不愿意谋害子嗣,明知道四皇子,二皇子等人不甘心,他可夺权,冷落他们,却从没想过要亲身儿子的性命。
当然,他的冷落打碎他们的称帝梦想许是比要他们性命还要残忍。
“王芷瑶重要,锐儿重要,难道朕就不重要?”乾元帝指着顾天泽的额头。“你敢说朕不重要?”
“我……我不敢。”
不知怎么方才的恶心尽去,顾天泽感觉肠胃里暖暖的,很久没有饥饿感觉重新涌上。“我饿。”
“摆膳。”
乾元帝拽起顾天泽,拿过他手中王译信请罪的折子随意扔到一旁,“朕不会再过问这件事,不管是谁说漏了嘴,王谪仙的日子只怕不比你轻松多少。”
“嗯。”
顾天泽点点头,“岳父确实很难过。”
那是顾天泽从没见过的王谪仙。王译信整日呆在蒋氏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蒋氏醒来后,他依然不肯离开她。顾天泽只觉得岳父很悲伤,无法言语的悲伤。
乾元帝不愿顾天泽再去想王家那群糟心事,坐下给他夹了许多菜:
“同朕说说,你打算怎么平定关外,朕看锦衣卫送来的奏报,刘逆贼有可能同鞑靼借兵,他在关外经营这些年。朕下令封锁山海关,他都能混出去,朕猜他应该有秘密的出关道路。朕已经让厂卫全力彻查,一旦鞑靼兵入了山海关,直接可以挥师京城。”
“臣请陛下命蒋公爷在大同吞兵,就算他能用密道入关。也绕不过大同去。”
顾天泽一边吃菜。一边在推开桌上的几个盘子,指尖沾着美酒画了一份地形图。“臣仔细看过山海关周围的地势,本身就是易守难攻的地方,纵使有条小路通过的人也有限,如果刘逆贼敢扩宽道路,山海关的驻军不可不知道,臣以为如果他想逼近入关,最有可能会饶远路。”
“哦?”
“比如说这里!”
顾天泽指了指大同更往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