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茶室中,王译信抿了一口茶,眼看定国公失魂落魄的骑马回府,将手中的茶盏向定国公敬了一下,对不住了,文昌兄。
“谨之,你还打算做什么?”
茶桌对面坐着的尹薄意额头见汗,只怕再聪明的人都没想到,给皇后求情的折子其中大部分出自王译信之手,眼前这人愣是不动声色的把定国公陷害了一把。
“顾家人若是不动,我做什么都没用。”王译信自嘲的说道,“其实我也算帮了文昌兄,可惜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明白。”
上辈子,顾家把一切赌注都压在四皇子身上,顾天泽战死后,定国公远走,顾皇后虽然没被废了皇后位置,但受尽乾元帝的冷落,乾元帝心灰意冷甚至纵容‘宠妃’凌驾于顾皇后之上,顾皇后在宫中的日子岌岌可危,顾家也受到乾元帝的打压,几次惩治顾家族人。
后来四皇子为册为太子,顾家的状况没见好转,反而更严重了,四皇子为生母德妃的后位,伙同王芷璇没少给顾家小鞋穿,在本就不喜欢顾家的乾元帝面前没少进谗言。
顾家一众人是有苦说不出。
最后证据大白天下,四皇子自然被废太子之位,乾元帝怒火攻心之下把顾家从上到下的官职都给撸了,受牵连的顾家也死了不少的人,就算乾元帝的两个女婿都没得好。
前生王译信同定国公牵连不深,他当时只想着在妻女面前赎罪,根本没打听顾家的结局。
不过,以乾元帝的性情,顾家结果不会太好,虽是定国公的爵位还保留着,可光有爵位,无权,无财,无圣宠,在京城这么个捧高踩低的地儿,顾家人生活极是艰难。
想见乾元帝把先帝宠妃的爱子当猪养儿,连京城小吏都能上门讨债侮辱就可见一二。
乾元帝也是因为顾天泽异姓封王才留下定国公的爵位,毕竟异姓王的父亲,怎么也不能是白身。
他舍不得已经战死的顾天泽被后世议论。
第三百六十六章 志向
乾元帝不能容任何害过顾天泽的人活着,尤其是顾家是顾天泽的至亲,可以想见,凋零的顾家便在乾元帝的恨意中苟延残喘。
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乾元帝整人比王译信可高杆多了。
王译信这点道行还是上辈子同乾元帝学的。
今生他利用定国公的不甘心,暗自鼓动群臣随定国公上表戳了乾元帝肺管子,果然乾元帝彻底对定国公死心,剥了往日同定国公的情分,此后定国公再难入乾元帝的眼儿。
做了寻常臣子,乾元帝也不会对顾家百般恩宠。
原本效果不会这么好,皇上是长情,也是很重情的人,又有顾天泽在,皇上对顾家总会忍耐几分。
可是谁让这辈子顾天泽娶了王芷瑶呢。
经过王芷瑶不懈的努力,乾元帝一早就明白顾天泽在顾家的尴尬地位,有此心疼顾天泽,对定国公夫妇很失望。
顾家最近也没做过一件让乾元帝满意的事儿,反倒不停的作死,挑战乾元帝的底线,王译信趁着乾元帝对顾家最反感之时,在废后上推波助澜,定国公自然得不了好。
尹薄意感叹一句,“谨之果非寻常人。”
以前他认为王译信本性清高,又过于重感情,做不得冷血,唯利是图的政客。
今日王译信设计定国公,让尹薄意大为震惊,没想到王译信有如此的‘谋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又狠又毒,他弄不清楚王译信的志向:“谨之有入阁为辅宰之意。”
如果王译信有此心,同一直以首辅为目标的尹薄意将会演变成政敌。
尹薄意震惊王译信的心计,但也不会怕他。每一任首辅都是争出来的,也是和同僚斗出来的。
王译信目光清澈,诚恳的说道:“亲家。我做天官足以。”
“是么?”尹薄意盯着王译信,显然不怎么相信他。
“用不用我指天发誓?”
王译信亲自给尹薄意添满茶水。俊眉间蹙着一抹厌烦,“过两年,等阿泽和瑶儿稳定后,我连天官都不做。”
“……亲家……”
尹薄意这回更吃惊了,话都说不完整,纳闷好一阵,看不出王译信说谎,试探的问道:“亲家为官就是为了女儿女婿?”
王译信苦笑道:“骇人听闻?!”
“难以置信。”尹薄意点头道:“就算你当初有此心。为官多年,又做到六部之首的天官,你如今也只比首辅,次辅稍微差一点,即便排名在后的阁臣在你面前都得小心翼翼,皇上也更看重你,宠信你,亲家……你真得不眷恋权柄?”
品尝到权利好处的人,很难放弃。
尤其是王译信最近这些年风头无两,在他身边已经凝聚了一股政治力量。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尹薄意再一次提醒王译信。“想当初谨之在翰林院因职小位卑,没少受欺凌。”
王译信道:“就算我将来辞官,依然没人敢欺负我。亲家……淳哥儿和瑶儿会孝顺我。”
尹薄意拍了拍额头,也是,只要顾三少在,谁敢为难他的岳父大人?
“吟诗作画,凝练书法,始终是我平生之志,官场上来来往往的算计,倾轧,我着实不喜。尚未得高位时。我还有几分野心,总想着位居人臣。官居一品是何等的威风。”
王译信抿了口茶水,“等真做到了。才发觉也就那么一会事儿。整日庸庸碌碌,算计别人,也被别人算计,太熬心血,最近我看镜子,亲家,我都有白头发了。”
“……我早有了。”尹薄意恨不得拂袖而去,这是吏部天官该说得话吗?
做官还在意是不是有白头发?!
谪仙的想法果然不是凡人能理解的,尹薄意见王译信一如既往的俊美,不忿道:“虽是早生华发,王谪仙依然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第一不敢当。”王译信指着自己的脸庞,“这张脸我宁可不要,我亏欠妻女良多,辞官后也可多陪陪她们,我也是有孙子的人,淳哥儿的学问不是我教的,对孙子我不能再错过了。”
尹薄意呼吸一顿,他孙子不就是自己外孙?他比王译信要年长几岁,早就是有孙子的人了,含饴弄孙,悠然的过日子仿佛也不错……呸,尹薄意怒道:“我今日才晓得,王谨之最会蛊惑人心。”
“亲家和我不同,我遥祝亲家位列首辅,辅宰陛下二十年。”
王译信笑盈盈的举杯,“以后还需亲家多多照顾呢。”
尹薄意赌气的同他碰杯,以茶代酒的感觉并不怎么好,不过,他此时也信了王译信没有入阁争首辅的野心,“你不在官场看着,就不怕将来顾三少有危险?”
“我在官场,他才有危险。而且我这个女婿,心机,本事,决断样样不缺,只要将顾家远远的调离京城,不拖他后腿……”王译信打量尹薄意半晌,唇边荡漾出得意来,“就算是亲家你,面对他也要多加小心。”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亲家别恼,阿泽重情,怎么也不会对亲家下狠手。”
“……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得感谢你女婿手下留情?”
“的确如此。”王译信点点头,见尹薄意脸黑得紧,安慰道:“不过亲家不必妄自菲薄,亲家比很多人厉害,只是阿泽机缘太好,这是命。”
尹薄意胸口的郁闷泄了,会意的低声问:“陛下打算册小皇子?”
聪明!
王译信在政治敏感度上极是佩服尹薄意,他仗着先知,仗着对乾元帝的了解才推测出皇上册小皇子的心思,其中还有阿泽给他传递消息,可尹薄意是完全凭着自己本事判断出来的:
“尹狐狸不愧狐狸之名,老谋深算,聪明绝顶。”
尹薄意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斜眼凝视王译信,你就是这么夸人的?
“亲家若是能帮着陛下平稳朝居,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皇子太小,陛下的龙体……”尹薄意不无担忧,此时他脸上全无方才同王译信嬉闹时的随意,正色沉稳的说道:“国朝不能因陛下有恙而崩溃,若陛下无法压制成年皇子们的野心,我决不会赞同陛下册小皇子为太子。”
尹薄意有野心,也有私心,可他不会拿国朝江山玩笑。
一旦陛下在培养小太子时驾崩,成年皇子必然会起兵造反,到时候国朝必将狼烟四起,好不容易出现的盛世又会烟消云散。
尹薄意身后同样有一股政治力量,他的意见也是身后派系的意见。
“尹大人真心为国朝天下着想,在下佩服!”
王译信躬身行大礼,册小皇子为太子其实对想做权臣的人更有好处。
乾元帝太霸道,独断专行,很少顾及阁臣的意见,像乾元帝这样的皇帝千百年不一定出现一个,就算小皇子由皇上抚养,也不一定长成同皇上一般无二的人。
万一幼主登基,尹薄意会得到更多的机会。
尹薄意起身扶起王译信,听见他似有似无的声音,“陛下最少还有二十年寿命。”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此话,王译信飘然而去,尹薄意愣了一会,苦笑道:“谪仙改算命了?二十年……很好。”
这二十年,也是尹薄意实现自身抱负的好时机。
乾元帝霸道是霸道,可也是爱民如子,懂得为君的好皇帝,更不是卸磨杀驴,怀疑朝臣的帝王,尹薄意可以全心辅佐乾元帝,做盛世名臣,青史留名才是他的志向。
*****
从茶楼出门,王译信感叹尹狐狸的生平,注定名垂青史的人不像他只能借助先知和圣宠,他本想回府,后骑马去了皇宫。
怀恩公公听闻王译信求见,差一点高兴得晕过去,忙让王译信进宫,“皇上心情不好,还得王大人开解。”
有王谪仙在,就算皇上喝闷酒都有人陪着。
怀恩公公宽慰不了因定国公伤心的陛下,只有王谪仙能让陛下不再感伤,生闷气。
王译信入宫也是怕乾元帝被定国公气坏了,刚同尹薄意说过乾元帝长寿,拼死拼活,他也得保证乾元帝再活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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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失魂落魄的回到府邸,一言不发的谢绝太夫人等人的关爱,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目光无神不知看向何处……脑子里似炸开了锅,以前的君臣相得,今日乾元帝绝情交缠在一处,他忍不住痛苦的呻吟,“到底是谁害我?”
他冷静下来之后,恍然大悟有人借机害自己,本来见朝臣大多为皇后抱不平,他头脑发热认为这是良机,就算保不住废后,也可向皇子们证明顾家的实力,谁知这股为皇后说清的势力,彻底惹恼了乾元帝,也是他小看了乾元帝废后的决心!
仍在书桌上,为顾允泽请封荣国公世子的折子摊开,言辞恳切的折子似在嘲笑他的愚蠢。
乾元帝泛着冷意,嘲讽的目光让定国公如芒在背,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同期望早早立下世子,为儿子正名的司徒氏怎么交代,自我安慰的想着,以司徒氏的贴心,不会太在意。
司徒氏知道请封失败后,呆坐了好一会,她比定国公想得更深,万一皇上因此撸了荣国公爵位呢?
她儿子的前程不就毁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除爵
定国公因为乾元帝对其的冷漠,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更多得把心思放在如何追查幕后黑手和怎么挽回同乾元帝的情分上。
换做寻常时,他会安抚司徒氏,也会想方设法恳请乾元帝恩准请封世子的旨意,然正值顾家荣辱存亡的关键时候,他哪会在意儿女情长的小事?
何况司徒氏在他眼里一直温婉柔顺,善解人意。
在屋中独坐的司徒氏正不知所措,丫鬟回禀太夫人寻她说话。
“怎么突然叫我?”
“如今府里能开解太夫人的人只有您,东边那位太夫人看着她就烦儿。”奶娘恭维司徒氏,“本还给她两分颜面,谁知她越发的张狂,不知哪来得依仗。”
“只要三少还在,没人能无视她。”
司徒氏苦涩的一笑,就算她再有心机,再懂得步步为营,定国公夫人即便失去定国公的宠爱,信任,在顾家依然地位超然。
“主子,您不动身?”
“不去。”
司徒氏让奶娘把顾允泽抱过来,见儿子天真的小脸,更觉得悲伤,心底涌起一丝丝的悲凉凄苦,“你去太夫人说,允泽病了。”
“您这是……”
“奶娘,我不瞒你,我怕!”
“怕?”奶娘狐疑的说道:“就算娘娘无法复位,顾家也足以在京城立足,您不仅得到国公爷的厚爱,太夫人也把您看作最为倚重的儿媳妇,等熬过这段日子,您再加把劲拢住国公爷,顾家上下还不是您说得算?允泽少爷就是国公爷最宝贝的儿子。”
“国公爷宝贝他有什么用?皇上不喜欢……允泽连荣国公世子都做不了。”
司徒氏低头凝视怀里的儿子,“我嫁给比我大许多的定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