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礼了一礼,退了回去。
顾三思走进来,脸上带着些微怒气。
微娘抬手帮他倒了杯热茶:“兄长走得急了,怕是口会渴,来喝些茶润润嗓子吧。”
三思走到桌边,却不拿茶杯,沉着声音道:“微娘,你可听说外间……。”
“说陆家本与我结亲,却又反复,是因为我德行有亏?”微娘接口道。
顾三思一怔:“原来妹妹已知了?”
微娘淡淡一笑:“唔,是知道了。不知道大兄急的什么?”
“那对可恨的黑心肝母女竟然牵扯到你的德行上,这怎生不让人心急?”顾三思道。
“那又如何?”
“……。”
“前世,我与张氏斗,她们什么手段都使过,诋毁不过是其中一种小小手段,何足挂齿?我前世尚经得住,今生又何惧?”
“那怎么能一样?”三思忍不住反驳,“前世妹妹后来心已不在这里,纵然名声有碍,我们了产业之后,进了京城,那些名声实是再伤不到我们。可是现在……。”
“现在有何不同?”微娘抬眼望他。明明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却透着不同的情绪,一惊怒迷茫,一淡然安宁。
顾三思看了微娘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妹妹,难道你……。”
微娘微笑点头:“我从不觉得我要在这里终老一生,正因为这样,张氏欲和我斗,我便和她斗。我斗伤她,斗垮她,斗死她,斗得她再无力与我面前站着,只能趴服在地上舔我的鞋尖,烂泥一样。这样,我便可以进京,继续我要做的事情。”
“妹妹不可!”顾三思大惊。
他一直以为,顾微娘自重生之后,对家里生意兢兢业业,定是放不开这府中之事。没想到她竟然再次说出了进京之事,难道她一直都没有甩掉前世的阴影不成?
他恨恨地一捶桌面:“阴人误我!若非小人,陆兄明明是妹妹良配!”
若微娘真的嫁给了陆活,她就不可能再时时刻刻心念着要报前世的仇了。毕竟,陆府那边还有一大家子需要她操心,她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事而把夫家放到火上烤?
这样妹妹嫁到陆府之后,三两年内,只要她再为陆活添上一男半女地,有了孩子,怕是那仇恨之心就更会淡了吧?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他这妹妹胸有丘壑,实为英雄,有陆活织就的温柔乡,当也能平安度过一世。
虽然她有时亦露出放不下前世的口风,而且三思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陆活,但就目前来说,他是她最好的归宿。
没想到平空落下来个孺人指婚,把妹妹和陆活好好的姻缘搅了,现在张氏母女还不罢休,竟再起风波,这下子,微娘那本就没平息的仇恨之火怕是要彻底燃起来了。
“妹妹。”顾三思叫她,希望能改变她的主意。
真和那三皇子对上,他实无胜算。
毕竟,他们于他而言,一在地,一在天,他们不过是蝼蚁样的存在。
前世里,微娘那么厉害,不还是最后落得三人当胸同受一箭,被串成了血蘸的糖葫芦?
“哥哥,你还记得小翠吗?”微娘突然问他。
三思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忘呢?那个对妹妹那般忠心的丫头。只可惜,前世今生,穷两世,也只得那丫头一个。
而且这次重生不知怎地,小翠竟未跟着回来。
不仅如此,之前的小翠也消失了。
“我自然不能虚伪地说,我自己的仇恨不算什么。但是,除了我的,还有你的,还有小翠的。就算你说不在乎,也劝我放下,可是,哥哥,小翠的那一份仇恨,谁替她解决?谁有资格替她说句不在乎?是你有,还是我有?前世,小翠落得那般境地,是受你我连累!”微娘清清楚楚地道。
三思沉默半晌方哑着声音道:“为兄知道。”
“我不是不想放下,实在是……放不下啊。”微娘叹息一声,“哥哥,你就算是怨我也罢,怪我也罢,总之我这辈子,如果真的放下这份仇恨,我却不知道我重生回来是为的什么?莫不如奈何桥头给我一碗孟婆汤,让我干干净净无牵无挂地转世投胎,那岂不更妙?”
顾三思看着妹妹的神情,知道再劝不得她,只得咬了下牙,伸手放到她的肩上:“妹妹,不管你怎样想怎样做,总归是别忘了哥哥。你我兄妹,总是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前世这样,今生也是这样。”
微娘握住他的手:“哥哥,对不起。本来想着把你摘清出去,让你快快乐乐一辈子,顶好帮我娶个嫂子,再帮我生个大侄子,这样我顾府大房也算有后了。”
“莫这样说,”顾三思坚决地道,“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微娘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忽地门轻轻地“吱呀”一声,接着屋内响起一个声音:“大姑娘,我回来了!”
第40章
微娘一抬头;娇嫩的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阿沈,你回来了?”
沈杀先是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揖:“见过大公子,见过大姑娘。”还没等两人说话;他就直起身,大踏步走过来,刚要开口说话,忽地鼻子动了动,道:“有吃的?”
随着他这一句问话,他的腹中也隐约响了一声。
顾三思大为皱眉。
对他这种读书知礼仪的人来说,沈杀的表现实在称得上粗俗。更何况沈杀现在还是他们的下人;如果不是微娘要用到沈杀;他绝对不会容忍这个男人跟在自己身边。
当然;平心而论,若不是有前世的血海深仇,他也不会对沈杀有这么大的成见。
微娘微微一笑,指了下桌上的点心包:“溶月去芙蓉轩买回来的。你最近忙得很,有没有吃好喝好?这点儿点心拿回去填填肚子吧,辛苦你了。”
沈杀也不和她客气,伸手把点心包拿过来,手指一勾一动便断了包外系着的细绳,伸手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风卷残云般消灭几块之后,许是口渴了,他顺手拿起微娘面前的半盏残茶,一口气喝光,尚不觉得解渴,转头看到三思面前还有,同样拿过来一饮而尽。
顾三思的脸都绿了。
这是沈杀第二次喝他妹妹的茶!
沈杀吃了大半,把剩下的点心卷一卷放回怀里,微娘拿起茶壶帮他添了新茶,他又灌了下去,这才觉得舒服了,道:“大姑娘,那件事儿有点眉目了。”
“哦?”顾微娘看向他。
沈杀是个实心眼的人,微娘要他日夜盯着张氏那边,他竟然就真个十二个时辰地盯下去,顶多在张氏母女已然休息时,他才会略略合一下眼睛,但绝对会在两人醒来前睁开眼睛。
微娘想得没错,他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幸好他自幼在山野里长大,又有武功在身,因此倒还熬得住。
“昨天夜里我盯着那里时,有人确实进了那个老女人的房里。那个人身手不错,我不想让他发觉,无法离得太近,不知道这两人说了什么。”沈杀说。
“看清脸没有?”微娘问。
“那人蒙着脸,不过身量不高,挺瘦的。他离开的时候,我有偷偷跟着他,不过那人很是狡猾,走到半路时混到几个黑衣人里面再分头离开,我凭着直觉跟了其中一个,结果最后看到竟然是个女人,应该是跟错了。”沈杀脸上有点懊恼的神色。
“没关系。这几天你也累了,先下去换个衣服歇一歇。我估摸着他们联系的次数不会很频繁,有昨天夜里那一次,接下来还要再等等,暂时先不用盯着了。”微娘道。
就算沈杀现在是她的下人,又是一根筋的,但总不好真把这个人当下人使唤。
想收服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收他的心。
沈杀应了一声,看样子是想离开,犹豫了一下却道:“大姑娘,这几天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微娘讶然抬头:“我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是有人说你坏话吗?”沈杀看着微娘的脸,还加重语气说了一次,“很多人在说。”
微娘失笑:“怎么?”
“是那个老女人搞的鬼,”沈杀紧皱着眉头说。虽然他对世情不太通透,也不是很明白名声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眼看着一个人故意这样说别人的坏话,他从心里感到气愤,“我看到她使银子叫人出去说你的坏话。如果不是大姑娘叫我盯着那边,我怕坏了大姑娘的事,肯定会教训她一顿。”
微娘微笑着摇摇头。
重生一次,挺好的,有兄长在身边,而且竟然还有这么多人真正关心着她。虽然是她有心笼络,但沈杀对她却是真心的。
纵然这种真心有着公平买卖的成分在里面。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不用多管。用到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做。”微娘道,“这几日有劳了,你身边还有傍身的银子吗?我先把这个月的月银提前结给你怎么样?”
沈杀摇头:“不必,我还有。”
微娘点点头:“那就好。你先去换换衣服吧。”
“那我就去歇着了。”沈圣确实觉得有些累,拿出汗巾随便在脸上抹了一把,又摸了摸怀里的点心,转身向外走。
“不知道你此时回来,等下我叫小厨房先做点儿肉汤面给你送过去吧。”微娘道。
沈杀点了下头,推门走了出去。
没几下,外面突然传来了溶月的惊呼声:“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溶月愤愤地道:“你太没规矩了,居然擅闯姑娘的屋子?”
微娘忙提高声音道:“溶月,是大公子叫他过来的,你不要为难他,叫他回去吧。”
溶月应了一声,这时沈杀早去得远了。
溶月却走到了门边:“姑娘,可有什么事让奴婢去做的?”
微娘想了想:“你去叫厨房煮一大锅肉汤面,多放些肉片在里面,再准备一大壶凉茶,告诉垂花门外那些人,是他们近日办事得力,大公子赏给他们的。”
只给沈杀一个人吃,就算打着兄长的名头,亦不妥当。
世人不患寡,只患不均。
每人都有份,他们就不会多想什么了。
溶月虽然不知道微娘的目的,却聪明地不曾多问,退了下去。
顾三思不赞同地看着微娘:“妹妹,你太纵容他了,当心他会起些不该有的心思。”
微娘笑了一下:“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这样吗?”
三思沉默。和微娘一样,有前世记忆的他很清楚沈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是看这个男人不顺眼罢了。
毕竟自己死在他手上一回。
就算他是听命行事,顾三思还是忍不住迁怒。
“我心里有数。”微娘又道。
三思叹了口气:“算了,总归你也不会听我的。”不然的话,她就该和陆活在一起,平平安安过完这一世才是。
微娘一笑:“哪有?我一向最听兄长的。”
三思揉了揉她的头发,拿起茶壶想给自己倒茶,猛地想起来那茶杯是沈杀用过的,不由得脸上现出厌恶的神色,伸手拿过一只干净的茶杯来,往里面注入新茶。
“那张氏散布流言,这件事,妹妹就打算这么过去了?”
微娘双手拄着脸,发了会儿怔,这才喃喃道:“还是有娘好。你看,那三妹妹前段时间都出了那档子事了,可是就因为有张氏在,现在竟然还能好运地嫁给陆活。就是可惜了陆公子,明明那么出色的一个人物,却不得不和这种女人过一辈子。”
顾九歌是什么样的女人?
在微娘看来,不过是个又蠢又不知天高地厚、没受过生活苦处的小丫头罢了。
顾三思脸色沉郁下来,半晌才道:“妹妹……。”
微娘却抬头冲他一笑:“我没事,哥哥,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罢了。说起来,陆府的事情也不见得少,真嫁过去,我未必就能过得像想象的那么好。哥哥不必想那么多……,”说到这里,她却又沉思起来,“哥,你说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哪个女人?”她的想法跳跃得太快,三思一时间有点儿跟不上,他问,“是沈杀跟丢的那个吗?”
“不是,是杀了沈杀师父的那一个,”微娘道,“一个杀人凶手,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陆府呢?而且那天凡去过陆府的女眷,我后来都有悄悄查过她们的来历和出身,全是那种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正经大家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做不出那种事情来。”
“许是他真的看错了。”三思道。这不是不可能,一个人如果经常惦记着一件事,真的有可能出现错觉。
微娘摇头:“我相信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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