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对家族生存、个人命运的担忧,让她日渐憔悴。
今后该怎么办呢?她的家族该何去何从?父母、妹妹,她的所有亲人,还有多少年来依赖于她们任家地那些人,这些人的命运,此时仿佛汇聚成了一座山峦,沉甸甸地压在她地心头。庆忌和姬光争的是整个吴国,无论这江山成了什么模样,最终都会是他们之一的囊中之物,在这过程中,死多少人,多少家族化成飞灰,都无关紧要。新的世家会崛起,新地势力会形成,过去的,不过是这命运的潮流中一朵不起眼地浪花,诞生、辉煌、消逝……
可是,对她来说,这在大人物眼中只是一朵小小浪花地家族,却是她的全部存在。她生于此、长于此,她地父母亲人,她的家族,她个人的命运,与这一切息息相关。同时,维护家族的生存、保护家族的亲人,这也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父母渐渐老了,鬓生华发,面生皱纹,那是给了她生命,哺育她成长的父母双亲,做为任家长女,整个家族地命运,便是她的使命,所以她的心中自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在。
然而,这不是商贾间的竞争,当高高在上的两个政治团体发动全面战争地时候,她这富可敌国的商贾人家,其命运也不过就是这乱世潮流中的一粒泡沫,随时可以被破灭,完全由不得自己。
庆忌……
忽然间,她想起了那个与她隔着一堵墙舞动长矛的那个青年,想起他飞掷一矛从敌人的锋刃下救她性命的惊魂一刹,想起他返身而去,纵声高歌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想起他在月下亲口对她说:“如果,庆忌此番不死;如果,此番姑娘未嫁;如果庆忌真的复国为王,我一定召你入宫……”
任若惜的脸颊忽然热了起来,湛如秋水的眸子里泛起一抹酽酽地情丝……
哪个少女不怀春?他衣袂翻飞。他广袖飘飘,他英姿俊朗,他拳击奔马……,种种画面,一一浮上心头。然而,她连追求自己幸福地权利都没有,生为人子,她永远做不到自私地只考虑自己的幸福,她地一举一动,牵涉到家族的命运。牵涉到父母双亲、牵涉到全族千余人的生死存亡……
幽幽的一声叹息,任若惜缓缓地垂下了头。人生,有许多事是由不得个人的,城中派出的探马从附近的城镇打听来许多关于庆忌的事。其中有个说法,说庆忌已与鲁国叔孙氏家地女儿叔孙摇光、季孙氏家的女儿季孙小蛮缔结了婚约,所以鲁国才不遗余力地攘助于他,站到了同齐国对立的一面。还要发兵来吴国助他复国。这些消息,得自于城守将领专毅,所以应该不假。
那位大司马一直倾心于她,可惜这个木讷平庸,唯有一手好剑术的专毅,又怎能讨得女孩儿家地欢心。
男人,总是以事业为重的,那两个女孩儿,代表着两个庞大的势力集团。如果她是庆忌,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吧。
自己还有什么未来呢?父亲被勒令住在姑苏城内就近监视,任家城正在向吴军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各种军需武器,庆忌一旦复国,那她的家族就是姬光一党地支持者,如果她的家族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氏族那也罢了。作为富可敌国、掌握吴国全部军需武器供应的一股庞大力量,庆忌势必无法坐视他们的存在,那时,又岂是献出一个女儿就能让一国之主释却心头猜忌的?
而姬光胜了呢?他攻郢都,尽掠楚国财富,军功彪炳,为吴国例代君王之首。再兼大败庆忌之锐气,那时他已坐稳了江山。任家对他虽有极大助力,却是在他监视胁迫之下。他是不会完全相信任氏家族的。那时他完全有能力毫无顾忌地对任家做任何处置,最起码也会软硬兼施。逐步把任家辛辛苦苦打下的产业据为己有。那时,为了家族的存在,她或许会被当成一件家族争取生存空间地礼物,嫁给某个吴国权要作妾,夫差、夫概,或者伍子胥、伯、胥门巢……
人生莫作妇女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想起庆忌说过的这句话,任若惜不由心中一痛,也许……曾经的绮思梦想,注定要成为她心中至死不愈的一道伤痕。
“大小姐……”白发苍苍的任府管事羊伯走到门口,低声唤了一句。
“羊伯,什么事?”任若惜没有回头,她痴痴地望着外面,风吹着她的秀发,轻轻掠过雪白地腮。
“家主请大小姐去见他。”
“我爹回来了?”任若惜霍地回头,匆匆起身走了出去。
任氏家主任子英的书房里,父女二人对面而坐。
任子英面如冠玉,鼻如悬胆,颌下三缕微髯,乃是一个极英俊潇洒的男子,只是多年操劳,独自支撑偌大的家业,虽保养得宜,面上还是出现了浅浅的皱纹,发丝中也已有了根根白发。看着父亲,任若惜不禁一阵心酸。
“女儿,我看阖闾已是穷途末路,咱们得为自己打算了。”任子英忧心忡忡地道。
“父亲请讲!”任若惜心中一震,不由紧张起来。
“女儿,今日太子要为父前去,倒不是盘剥敲榨,让我任家继续供给兵器。而是……观看哲大夫家受刑。”
“哲大夫?”任若惜奇道:“哲大夫乃吴国卿士,又与吴王有姻亲关系,何以受刑?”
任子英脸色铁青,腮肉微微抽搐了几下,说道:“阖闾兵败,姑苏被围,四方与庆忌暗通关系的世族公卿越来越多,哲大夫沉不住气了,为保富贵,他想买好于庆忌,于是备了一封邀宠示忠的书信,想射出城去,不料却被巡城士卒抓住。”
任若惜吸了一口冷气:“糟了,他怎么这么糊涂?阵前叛敌,扰乱军心,太子十有**是要不念旧情,处其死刑了。”
任子英声音暗哑地道:“是的,哲大夫家不分老幼,男丁全部寸磔而死,碎肉喂狗,女眷发付军中充作营妓……”
“甚么?”任若惜脸色也变了。
任子英微微摇头:“满城公卿,各豪门世家家主,都被唤去观刑。那可怕的惨叫声,到现在还在我地耳边回响……夫差,已丧心病狂,我观满城公卿脸色,虽面有惧意,但畏惧之中却生憎意,夫差人心已失。王城之中尚且如此,城外可想而知。庆忌本是名正言顺地吴王世子,此番返吴又重挫阖闾,姑苏之围至今不解,大王流落在外不能归城,我看……阖闾气数已尽,我任家总不成跟着这对父子玉石俱焚。”
任若惜屏住呼吸道:“那么,父亲的意思是?”
第210章 援军来也
任子英低头沉吟片刻,缓缓抬头道:“你……去年往齐国路上,曾与庆忌殿下邂逅,并与他结下交情。在齐国时,你还曾对他施以援手?”
任若惜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起来,应道:“是!”
任子英目光闪烁半晌,说道:“如今,我们得为自己的家族打算了。天下大乱,我任家家大业大,更无可去之处,唯有留在吴国发展,而如今吴国之主,庆忌殿下胜算大增……”
他目视女儿,忽地一笑:“两年前,为父曾向先吴王提起你与庆忌殿下婚事,幸蒙先王允诺。可惜,随即阖闾便刺杀了先王,这件事虽未得公开,却也成为我任家获罪之由。如今……似要旧话重提了,这……大概就是你的命吧。”
任若惜鼻子一酸,一抹泪光迅即蒙上了她的眼睛:“父亲……”
任子英轻轻拍拍她的肩头:“我们给了吴王这么多兵器,却不能被他视为心腹,欲保家族,如今只有庆忌。你准备一下,今晚与冰月离开姑苏,返回我任家城,集中冶匠、锻匠、力士、家将、家奴,配以我任家的甲胄武器,投效庆忌殿下,立下复国之功。”
任若惜心中一阵激动,脸颊迅速浮起两抹嫣红,她定了定神,才道:“父亲,那你怎么办?要走咱们一起走。”
任子英冷斥道:“废话!若是能走,为父如何不走?为父自幼体弱,不曾习过武,这姑苏城城高墙厚,若是带上我,你们如何出城?”
“什么?”任若惜一听大吃一惊:“父亲不走,我也不走。哲大夫家前车之鉴,若是女儿走了,父亲焉有命在?”
“混帐!”任子英双眉一耸:“生命有限,仓促不过数十年间。便化为一坯黄土,何足惜哉?我任子英能闯下偌大家业。富可敌国,天下间有几个人办得到的?如此名望与强大家族,便是我的基业根本,基业在,我的生命便如永存。”
任若惜泣声拜道:“父亲。女儿对父亲地命令。从不曾违扭。唯独这一次。恕女儿不敢从命。”
任子英声严色厉。喝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任家要争取在吴国应有地地位。就得付出应有地付价。这很公平。庆忌谋国。阖闾保国。无不付出重大牺牲。万千人命。为此化为飞烟。我任家要保住家族基业。死掉个把人又算得了甚么?夫差暴戾。他那城破之日火烧全城玉石俱焚地话绝非虚言。我们任家不能坐而待毙。若非这件大事必得由你去做。需要以你为牺牲来保全家族。我任子英也会毫不犹豫去做。听为父地话。速去准备。”
“女儿不敢!”任若惜伏地大哭。
任子英一下子站了起来。从墙上抽出佩剑。狞眉厉声道:“你要做个不孝之女吗?你若不听为父之言。为父只有先杀了你和冰月。以免为人所辱。然后使你堂弟去承担这保全家族地责任!他年幼无知。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但总算给了为父一点希望!”
锋利地剑刃递到了任若惜地胸前。将她下颌轻轻挑起。任子英双目泛红。咬牙道:“女儿。你真要让为父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吗?”
是夜。任府。
任子英一身华服。盛装坐于堂前,膝上横一柄出鞘利剑。如一泓秋水。**堂四角,堆满淋了油地引火之物,气味冲人口鼻。
忠心耿耿的老家人羊伯带着四个凶神恶煞般的佩剑武士走上堂来,向任子英施礼道:“家主,老奴复命。”
任子英闭着双目状似养神,闻言缓缓张开眼睛:“都解决了?”
羊伯毕恭毕敬地垂手道:“是!自夫人以下,所有女眷,尽皆自缢。”
任子英目光微微一凝:“可有要你们帮忙的?”
羊伯垂下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敬声道:“没有,阖府女眷,尽皆自尽。”
任子英屈指一弹,铮地一声剑作龙吟,他仰天大笑道:“哈哈……,好!好!我任家的女子,总算没有让我任子英失望。”
他微微低头,双眼一眯,看向院中黑沉沉夜色,说道:“此刻,我儿该已到了蛇门附近,府中杂役尽皆驱散,举火吧!”
羊伯挥挥手,一个家将走到厅门前略一示意,黑暗中忽地传出一阵沙沙声,竟有不少背着包袱的府上杂役仆妇静静地站在那儿,此时打开院门,纷纷向外走去。任子英恬淡地一笑:“引火后,你们也各自逃命去吧。”
羊伯一言未发,忽地跪倒在地,膝行到他身前,抱住他地脚,以额触地,久久不肯抬起。任子英轻轻一叹,把手按在他苍白的头上,低低说道:“你随着我,有四十多年了吧。”
“是,主人刚刚出生的时候,老奴就抱过主人,那时候,主人还很小,老奴抱着主子到日头下边玩,主人那手指头又细又嫩,在阳光下看着像透明的,吓得老奴啊,战战兢兢,生怕力气大了点儿,就给碰断了。再后来,主人就慢慢长大了,常常骑在老奴的脖子上出去玩儿,有一回儿,玩的高兴忘了下来洒尿,还尿了老奴一脖子……”
任子英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是啊,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许多童年时候的事情……”
羊伯怅然道:“那时候哪天不驮着主人出去玩啊,哪怕下着雨。唉,主人渐渐长大了,老奴的背却渐渐弯了,以前是我牵着主人的小手走,驮着主人的双腿走,从那以后,就只能跟在主人地身后了,可这腿脚渐渐的不灵便了,再后来,就只能给主人守守院子,看看家门了。”
任子英摸着他的头,若有所思地道:“羊奴儿。羊奴儿,不是你说。我都忘了你地名字。这些年,只记得那个羊伯,倒忘了小时候一直叫你羊奴儿。唉,你带他们四个,点了火就离开吧,他们的身手,总能找到藏身的地方。你呢,一个老奴,想必太子也不会难为你一个下人。”
“主人,老奴生是任家的人,死是任家地鬼。老奴侍候了主人一辈子了,求主人开恩,让老奴陪着主人上路吧。”
任子英叹了口气:“你呀你呀,你这个羊奴儿,”他抬起头来,看向那四个贴身侍卫。四名贴身侍卫一齐单膝跪倒,按剑道:“请家主开恩,容小人伴家主上路。”
任子英默然半晌。把袍袖一拂,淡淡地道:“点火吧!”
姑苏南,蛇门附近,守城官兵忽地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叫道:“快看,快看。城中失火。”
“哎哟!那一片儿住的可都是公卿大夫,世族豪门,这是谁家啊,火可不小,烈焰冲天,可怎么救啊。”
一片房屋遮蔽下,两个黑衣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