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在门前挡住褐老四,双手叉腰,“嘿,不给钱就走啊?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店!”
褐老四让雪珠子冰醒一点点,眯着眼回头看看,想起来了,这不是白岭,是天子脚下。二当家吩咐过,要守规矩行事。
他大着舌头打饱嗝,“谁……呃!谁他娘不给钱?老子刚才……呃!不是让你小子看银疙瘩了嘛?”将管宏给他的银子全掏出来,一古脑儿往伙计身上丢,“见钱眼开的小王八蛋,一辈子抱银子过吧。”
伙计忙不迭在雪里扒钱,一块不落都找着后,对褐老四一群人吐吐沫,“呸,活该喝水吃馊的穷货!”说罢,跑进店里交差去了。
褐老四来到勤力居院,正和老板报管宏的大名,突听一兄弟捂肚子喊疼。
“哎哟,我的娘,虫子钻洞啊!疼死我了!茅房!茅房在哪儿呢?”
老板指指后面。
那兄弟冲起,边跑还边把手放屁股上跳,让人怀疑他没准熬不到茅房。
第113章 撬缝
褐老四对那位的背影骂,“叫你刚才舔盘子,就你最馋,什么都要比别人多吃两口——”他话音未落,又有几个兄弟跳起来,抱肚子说拉屎,也不用再问老板茅厕在哪儿,追刚才那位而去。
很快,就剩褐老四一个。他呆呆看着老板,一时不知说什么。
老板是个白板脸,眼睛不眨看回他,半晌后,问,“你不去?”
“去他娘!一个个都是有的吃就没节制的东西。”褐老四才骂完,就觉得肠子突然绞了一下,但他话已出口,故作镇定,心想是让那群小子影响的。
老板仍空白没表情,“我是想说,里面茅房就两个蹲,你不去也好。”听到一声雷动的咕发自对面褐汉的肚子,“或者,你出了这门奔东,巷口转左,也有茅——”
褐老四转身就冲了出去,还是憋不住,连放一串响炮。
老板拿过一鸡毛掸子,白板着脸挥动,“得加老管的钱,招一群屎壳郎,晦气。”
一个时辰后,泊老三得消息找来,问老板他九个兄弟在没。老板黑着脸,领他到大院里一间屋前,说声人都在里头,又问他身上有没有银子。
泊三想这是南月大小姐帮忙的事,肯定可靠,就老实道有一两碎银子。
老板摊手说,“拿来。”
泊三就有点犹豫,问干吗。
“清洗费。”老板不耐烦。要知道,他平时可是一个三不管房东,只要收了宿银,不管吃,不管睡,不管洗没洗澡。
泊三是精明人,也不怕老板黑脸,“清洗啥?要收一两银子?”
老板踹开门。
泊三只觉一股酸臭气迎面扑来,差点没翻白眼,赶紧捏了鼻子看进去。铺上躺平着三四个。僵了呻吟。另外有几个坐在地上,一人抱一桶吐水,桶里黄绿浊白。然后自己的棉袍让人拽住,低头一看,白煞煞的一张无人色面,第二眼才发现是褐脸老四。
“妈呀!”泊三傻了,“老四,这……这一个个怎么了?”
褐老四嘴皮片子嚅动,泊三得凑上耳去才听清。
“拉鸟肚子,好兄弟。救命!”
“给钱。”老板手心还摊着。
泊三没辙。把身上仅剩的一点碎银全交。但对老板道,“老板发发善心,给我兄弟们请个郎中,这么放着不行啊。”
老板黑脸转空白。转身就走,“我这儿不管病,你自己想办法。”
泊三吐气,其实担心,嘴上没法关怀,骂将起来,“你个褐老四,猪脑肚草包,听大小姐说是给了你们几天伙食钱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好。就你这群今日撑死明日饿死的东西,报应了吧?撑死还受罪,该!”
褐老四无力骂还,手耷拉下去,趴地上喘粗气。
泊三一看是急病。扶了褐老四躺好,“哪个大夫郎中肯没钱来看?我得求爷爷告奶奶去,你带兄弟们撑着。”妈蛋,倒霉事一桩接一桩,这回告诉大当家,他恐怕要被剥皮了。
这时,赞助者南月大小姐在哪儿?
常府。
长风造常沫府。还不是一般待客的前面正堂,而是七拐八弯一处好园。园中有花有草,雪铲得恰到好处,配上细雪飘落,很有“情调”。但兰生不盲目胆大,今日除了无果,还借来柳夏。管事没说不能带随护进园子,她就敢入这趟虎穴。
当然,以兰生这种不太干闲事的性子而言,来,也不是无缘无故地来,皆因无果的查探有了结果。
常沫五年前接任长风造帝都分造时,只有一妻一妾。隔年开始,抬了至少七个妾进门,这是无果能查到的数目。其中有两人办了酒通知亲朋好友,另五人悄声无息。
奇怪的是,不,兰生已经不奇怪了,常沫娶一个妾,就必定死一个妾先。第一个妾就是他从家乡带出来的,死时算得上风光大葬,据说是从小服侍他的丫环,还给他生了儿女。
如今这七妾中,除了办过酒的两人,其他五个都病死了,且丧葬事宜都由常沫让人办。那些送进了女儿的人家一律穷得叮当响,得到大笔安抚银子,又见身后事办得光鲜漂亮,就没有一个闹事。
无果在兰生提点下,趁夜黑风高,拿起锄头捣鼓,竟发现坟中皆是空棺。人死无尸,这让兰生想不明白了。常沫为了下咒而牺牲小妾,并没有向她们的家人隐瞒死亡这个事实,为何不放尸体,反而下空棺?难道是怕尸身上留下蛛丝马迹,扣而不发,藏在某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相信就有惩治常沫的线索。常沫显然杀人不眨眼,即便法制不全的大荣,像他如此妄顾人命的渣滓,也有法可依。
兰生实施报复,一不想让无果或柳夏私自夺命,二不想借助神秘的反咒力,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而且要用她能顺心的方式。所以,她来了,也许在某人看来有点自投罗网的意味。
来之前,柳夏已经听兰生说了打算。也不知是懂她一些了,还是自己也属动手前查水落石出的人,他以默然配合表示赞同前半段,但对报官一说相当不以为然。兰生中咒那日实在吓人,若常沫手上有更多条命在手,他一点不介意替天行道。
静园宁雪,三人却无交流。柳夏这些天当护卫有心得,进步神速。无果一贯话少。兰生当大小姐越来越得心应手,姿势优雅捏着茶杯,看风。但三人的目光都冷,从温暖花厅向外无声打量着这座园子。
风不止,却无色。兰生的视线拉回,看花厅里的摆设。一如富贵之家,字画瓷器古董必备,她也分不出好不好贵不贵,看过就算。然后她向上看梁架子,目光停住。
要知道,一般人是不会看屋顶的,但兰生看,还是最喜好之一。她见墙与顶之间,正对主座,嵌一排木身佛,十来座,一尺大小,各盘坐一片金莲瓣上。
大荣易经为尊,道教为国教,她只在梨冷庵见过贞宛用来装饰的观音像,佛像今日头回见。也许因为如此,兰生心生奇异感。待要细看,突听到一个声音,心底泛起的厌恶感压下奇异感。
“兰姑娘,哈哈,常某有失远迎,见谅。”常沫跨过门槛,一身崭新银红冬袍,头发一丝不苟扎髻,簪两根白玉扇骨。
柳夏哼了哼,“这是特地打扮过了么?”
兰生忍俊不止,“我要不要跟他说,我挺荣幸的。”
柳夏又哼,“还用得着说吗?你中了咒,已经送上门来。”
无果道一个字,“丑。”
如虎添翼,拔云生翅,大概就属她现在这样的状况。左青龙右白虎,闯得哪里是虎穴,鼠窝而已。兰生得意一笑。
常沫走近,正看到她展露明灿笑颜,想当然以为是咒力的缘故,他不禁心里边荡漾啊荡漾。但以往那些女子都是贫户出身,这位即便是丫头,也是富贵丫头,不能着急,得耐心弄到手。此咒妙在情意似自然而生,女方渐渐迷心,到最后就非他不嫁。
“沫爷。”凤眸俏美含笑,对常沫无比的热情就给两字。
常沫就爱兰生那对凤眼儿。别人看来刁苛,他看来媚似春水,一个眼神接触就感觉小爪挠心。所以兰生这声很正经的招呼,他听来就满含柔情,即刻神魂颠倒。
兰生挑眉,瞧那一脸鼠头猥琐,到底谁中了什么丝的破咒?
“兰姑娘,当日常某不少朋友在,有些话不好说,态度也不得不强硬,毕竟这行都看长风造的规矩,随便给人放低了门槛,不能服众。”常沫是色中恶,但做事并非蠢才。
这也不是第一例。
兰生道,“我也知是如此,所以才再来拜访沫爷。这些日子只要一想到祭白羊,就吃不好睡不香,请沫爷一定帮帮忙。”
常沫往兰生面前走了两步,忽闻柳夏冷哼,就转而坐上主位,“此事闹得太大,如今人人知长风造要立规矩,虽已不是我所愿,确实也十分为难。只不过,我瞧着兰姑娘求人的方式还是横了点儿,你这位兄弟上回徒手劈我一张桌子,就差要我的命了。”
兰生眼波流转,笑盯着常沫,“沫爷,我一个女子在外行走经商,不带着好手怎么应付?这位之前还是新手,连我的话都听不进,所以今日特意多带一个出来。”指着无果道,“这孩子专治他的傻劲,所以沫爷大可放心,无论如何我不能害沫爷……”吐!
柳夏不受着气,“敢情是我害了姑娘你,那我出去等就是,不碍人眼。”大步到园子里去了。
兰生蹙眉,“沫爷,瞧见没,真不能怪我。”
常沫心里都酥了,兰生一颦一笑都似娇媚,往他眼里层层抹蜜,脸上开花得大乐,“不怪,不怪,那日也没伤到分毫。”
他是没伤,她却呕了血。大荣*十的老人家她还没见过,但她的目标是活到至少一百岁,所以平时那么注意养身,天天锻炼。结果让他阴招一击,还昏迷那么久,最近动不动就感觉累,怎能忍下这口气?
“那祭白羊——”她心里活动频繁,说出口的话仍少。
“虽然不能无缘无故作罢,但祭也分大小,可以商量,我却不能就此夸下海口,姑娘等几日吧。”
没有撬不开的缝,只要这人有贪念。
第114章 金木
到园中去探细的柳夏转过身来,突兀催促,“雪大了,早些家去,免得路上难走。”
这回是恰到好处,兰生站起,“既然如此,我就静等沫爷的好消息了。”
“兰姑娘家住哪里?我好派人送消息。”也好找媒婆提亲。
“暂居亲戚家里,以为我们小东家无父无母无身家,连造行接活也是瞒着他们的。倒是一直想买宅子出去过,但小东家挑剔得很,眼看就过年了,越发难找。这不,下午还要看地方去,希望这回能定下,定了自然会第一个告知沫爷。实在有紧急事,沫爷可送信到勤力居所,我在他那儿寄放了行李,隔三岔五丫头小厮就去取物什。”若让常沫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没意思了。
常沫不疑,“外乡人要安定,买宅子可是大事,应该谨慎些。”
“沫爷住得一定顺心,单看这园局屋构就很不一般,藏山显水的布置。”这是实话。常府的居屋用现代说法来描绘,很专业很时尚,别具一格。
“还好吧。当初我来帝都前,造主吩咐赶工。屋子刚落成,漆味极重,又看着什么都新,要知道好宅子越古香越值钱。”常沫不识货。
兰生有数了,但道,“看来这屋顶嵌佛也是匠师自己的奇思妙想?木佛金叶安稳俯向,却完全看不出用何固定,似浑然天成。如果我所料不错,以斜梁骨檀木架搭成大小三角,大三角扣佛身,小三角挂佛后。”坡造的原理用于此处,高!
“我想出来的。”常沫面有得色,“我夫人信佛,又不好太过张扬设佛堂,就以此法供奉。”
只是随便动动嘴皮子吧,兰生不认为常沫能知道俯佛的安嵌方法。
“兰姑娘看错了,不是金叶,是金手。金托木。手托身,丰厚富裕,大吉大利。”心中无佛。
兰生定睛看了金手片刻,淡然敛起目光,示意无果走前,对常沫赞一声好工艺。
常沫与兰生并行,嗅其清香而不能自已,爪子就不安分起来,伸向兰生垂摆的袖口。兰生却突然驻足,那只袖向后一拢。仿佛不知自己侥幸躲过臭爪。
常沫不良居心落空。但看兰生没在意。又将忽生的疑虑压下,“兰姑娘怎么了?”
佛像檀架上那些木钉很整齐很多——余,虽然大荣工匠常在装饰上花过多的精力,不过这么浪费且毫无美感的用心想要体现什么?常沫问她。她只是笑笑,走了出去。
马不停蹄奔鸦场,路渐偏僻的时候兰生打开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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