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中无一。无果的剑身橙色,中间有鳞环,剑气发橙光。堇年的剑生锈,斑驳铁红,但裂出暴涨青光,显出极薄的刃锋。此时,青光强过橙光,杀气煞重,堇年占着上风。
但兰生不着急。无果的习武天赋自小惊人,遇强则强,每与高手对战,必有大增进。这样的机会难得,她要是喊停,不让无果打过瘾,就对不起小子这些年的兢兢业业。
她不着急,别人着急。
玉蕊醒来看到两团影子打得不可开交,立刻喊道,“住手!”
流光赶紧扶玉蕊站起来,却撇撇嘴说,“让无果教训教训那家伙,免得他再大放厥词。长得跟黑白无常似的,敢说要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什么东西!”
流光也许不再像从前那样黏着“偶像”,可是崇拜圣女的心情没有变,将玉蕊高高捧着,始终认为没有臭男人可以配得上。
突然,每个人都闻到一股恶臭,打架的两人也自动歇火,捂鼻子要紧。
第245章 吃臭
坑洼的泥地上滚着车轱辘,一圈压一道黑印,可疑的黄,褐,黑色。车辕木槽中晃着污液,稍遇颠簸就往车轮上一坨坨掉,是造成车印的原料。圆伞状的银亮辇顶,虽然还看得出本色,更多却让褐黄色拍污了,宽幔沿上也黏着一坨坨,越瞅越产生一种诡异的恶心感。
而且不止这一辆车,车后的马,马上的人,尤其是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有相似的可疑“图案”。
颜色难堪还算了,大不了调过眼去不看,问题是看不到闻得到,那种直冲神经中枢,立刻收缩了胃,刹那要把胃里的东西全部挤出来,浓到层层不透的,臭味!
一句话直白说,太子和他的东宫侍卫队从粪坑里游出来了。
侍卫队后面是都护军,大概太子打着藏金的鬼主意不让他们跟深,因而侥幸没被炸起的粪雨淋到。此时背着侍卫队,捂鼻的,扇风的,偷笑的,“溃不成军”了。
车辇里,太子头发湿漉漉的,白丝绸的里衣外披着一件将军袍,显然是从都护军将领身上剥下来的。他皱着脸,歪胡歪嘴,手一直放在鼻子下。
兰生看着车辇慢慢驶来,冷眼瞧太子数次以绢堵嘴,想来这位尊贵的殿下嫌臭。但他是太子,坐辇进来,当然要坐辇出去,而且还得保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稳重,才像储君。车辇不出山口,大概要一直这么高贵而行,看得她真想爆笑。
流光就哈哈笑出来,这般滑稽的景象,仇人在前都无法来个份外眼红。
不过车队离兰生他们还远,也不止流光一人笑得欢,不少渣玉山的孩子跟着队伍跑,捏着鼻子又嘻嘻哈哈得乐,儿歌都编出来了。
渣玉山,有金矿。饿鬼挖,掉裤带,贪鬼挖,吃粪渣。
侍卫们驱马威吓。孩子们就像小鸟一样飞散开,但又绕到都护军后面唱儿歌拍小手,比大人无惧。
兰生见太子面色越来越臭,虽是不爱管闲事的性子,唯独对小孩子心软。怕他一时上火动了杀念,她的“坏心”转得飞快,袖生风,悄出。
太子还真要下令,“来人!把……”
呼呼一阵大风,吹得辇顶乱摇。竟噼里啪啦再落下豆大的粪点子来,将太子淋了个从头到脚。还因为他光火要喊杀,嘴巴张得老大,一下子咂巴进两口屎。
太子跳起来,呸呸呸乱吐。用袖子擦舌头。擦半晌才想起袖子上也沾着粪,脸色从臭黑到恶黄,眼珠子一翻,直挺倒了下去。
听着一干人急呼太子殿下,兰生还愕然,对已立回身旁的无果道,“这样就昏了?”
无果调整呼吸。将竹剑收起,恶相变回苦相,“所以不能乱吃脏东西。”
兰生直道有理,不再专注那边的混乱,催玉蕊上车,“咱们快点走。不然让那些人瞧见你,多半会要你去给太子看病。”
玉蕊难得没将注意力放在“病人”身上,踏上车还回转头,蹙眉看堇年,弱声柔语。“别再杀人。”
堇年漠然不应,“你还没嫁我呢。”又看向兰生,“你小心。我只答应你丈夫保护你平安出去,今夜一过,照样可以取你性命。”
兰生笑眯了眼,“好,我小心,等着你来取。不过在那之前,你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我这里的人都是太子见过的,唯有你——”
话音未落,堇年坐上另一辆马车的前座,牵起缰绳,是打算扮车夫了。
“这是我的位置,滚开!”那车原是玉蕊坐的,由流光负责赶车,让人占了座,当然客气不得。
玉蕊的小脸从窗布后显露,有些无奈,“别争了,流光,你坐我和大姐的车。”
流光还是很听玉蕊的,食指朝堇年点了点,作个抹脖子的手势,一脸警告意味,这才撇头走向兰生的马车。
兰生却另有想法,对流光道,“我不跟玉蕊同路,但我的车大,药材能装多两倍,还由你驾车吧。”同时吩咐簿马派出一半手下随护。
自从明月殿没了之后,天女圣女的随护宫卫也撤走了。两人若出入重要场合,就带府中护师,而更多时候就像今天,玉蕊和流光两人自行出门。
玉蕊在车里听见,连忙探出头来,“大姐不跟我一起走么?”
“我是那么好心帮忙买药的人吗?而且跟你一起,药材的银子肯定要我出。”玉蕊有她的一套手到擒来法,兰生则是半个生意人,不上钩。
“你也别找家里要,这银子是御医局该拨的,你不问他们拿,他们就收进自己口袋里去。”舞弊早是大荣官场常态。
簿马道,“太子车辇马上过来了。”
流光收到兰生的示意,喝驾疾驰。
“等等!请圣女留步——”
兰生听到身后急呼,回头见安鹄快马近前。他对她视而不见,却让堇年赶上来的马车挡住。他往左,堇年就往左;他往右,堇年就往右。
安鹄一举马鞭,对准堇年狠狠抽了两下,“蠢东西,会不会驾车?延误太子殿下的诊治,你死上一万次都赔不起!”
左右肩衣裂开,各现一道血痕,堇年却耷拉着脑袋,大气不吭一声,显得十分畏惧。然而,也就是趁这当儿,载着玉蕊的车跑出山口,拐不见了。
虽知堇年是故意挨打,兰生还真没想到安鹄会随意挥鞭伤人,不禁讥讽,“安大人不仅官当得大了,连脾气都大了,还好不是本妃挡安大人的路。”
顺带,明确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的划分界限。堇年:内部矛盾。安鹄:敌我矛盾。
“若真是娘娘挡道,下官当然不会动手。”安鹄的衣袍也换成了都护军尉官的官服,不愧为太子跟前红人,就是好几只苍蝇绕着他周转,那叫臭味相投。
“本妃刚同圣女换车,车夫驾不惯,故而手脚慢些。安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即便因为太子殿下,连抽两下也过分了。请安大人送二十两银子至六皇子府,当作诊金和赔礼致歉吧。”
渣玉山这趟,兰生半点不想吃闷亏,一一清算。
第246章 护驾
什么?让他出诊金赔礼致歉?安鹄眼中烧起怒意。
他出身贵中贱,虽为相府三子,在那些家人看来,大概还不如一条狗,自小挨拳头挨鞭子是家常便饭,即便长大成人,都逃不过兄弟姐妹们的恶意捉弄。像上回,他被迫扮女娘在桌上跳舞一样。
如今他总算挣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不但有了自己的府邸,每次回家时兄弟们对他再不敢有半句冒犯,连最讨厌他的安纹佩都收敛了骄横,哪怕心里并不甘愿。太子妃位空出两年,太子就要选妃,而他是太子重用的谋臣,那位从来放任儿女欺辱自己的母亲,放低了身段求他帮安纹佩一把。
他正要将这些人踩在脚下唾弃,将来更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却说什么?向一个车夫赔礼致歉?
曾经,他拼命力争上游,只是为了她。但他现在登到高处,她反而成了藐视他的人。她到底怎么了?只要她愿意,他是可以帮她的,就算六皇子垮了,她也不会垮,荣华富贵他都不会吝啬给予她。她,为何非要和他对立?
“这就是俗话说的,打狗要看主人面?”安鹄能平步青云,自然不凭一股冲动,“六皇子府为车夫出面,定要下官赔不是,下官不敢省下二十两,明日即送府上。”说成了六皇子府仗势欺人。
兰生听得分明,却顿觉多说无益,便上车要走。
“娘娘心地善良,出乎下官意外。娘娘曾亲眼看到下官遭他人无礼蛮待,若也能如此,为下官仗义直言,也不枉下官与娘娘少时结谊了。”
兰生身形一顿,下一瞬却头也不回进了车中。她知道他指什么,但她一点没有歉疚。她的风砸了安纹佩的头,就是为他仗义,她不能说。他反而怀恨在心。他长年处于自卑压抑,一朝得势,却比其他贵族高官更苛待地位不如他的人,心灵已扭曲。和她背道而驰。她便是劝,他也只会往歪里想,不如不说。
偏偏安鹄还不肯罢休,声音穿窗而入,“娘娘此时尊贵非凡,但别忘了运势有起有落,说不定娘娘也有对下官低三下四之时。”
兰生怒极反笑,隔着帘子回他,“本妃目光短浅,只看今朝。只过今朝,若真有安大人期望的那一日到来,既然是需要本妃低三下四的事,本妃应该不会觉得羞耻。风水轮流转,潮起有潮落。不忘自己本心就好。还有一事,安大人今后别再将少时结谊的话挂在嘴边。本妃倒没什么,怕影响安大人官运亨通,成为他人笑柄。”
她道声走,马车就飞奔起来。
安鹄眼底结冰,有人跑来喊他,他才松开捏紧的拳头。神情淡然往太子车辇走去。终有一日——他恨想着——她会是他的女人,卑微求宠!
兰生突感一阵恶寒爬上脖颈,不由摩挲着双臂,遭小人。
“安大人看小姐的眼神十分不善。”寡言的无果说出这种话来,是他可以确定的。
“恨我没嫁他。”兰生不认为难猜,“等他家中美女如云。就会知道自己恨得幼稚,南月兰生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在那群大男人眼里,女人只是漂亮的配饰,戴着可以炫耀,不会嫌多。一个肯定不够。
经过明丘坊时,兰生看出去,只见天全黑了,街上却很多百姓背着包袱提灯夜行。消息各种,却难辨真假,有人冒险挖金,也有人爱惜生命,趁着太子打开明丘坊的门,赶紧往外跑。坊墙外,火把烧得半天旺,都护军大部还在,但列两边,不再阻止人们出坊。
兰生车驾一出,就被守将曾成请到旁边一家茶馆。在这里,她看到一桌熟人。
“是柏叔叔,还是公主殿下,将我的马车送了进去?”她和簿马等人步行入山,并无车马,“我在山下看到自己的马车时,心里方能松口气,想朝廷大概真决定收回清坊的命令了。”
五公主笑着招兰生坐下,“不是我,我没那么体贴的心思。”
柏湖舟也摇头,“就算我想那么做,总得先知道你的马车在哪儿。快跟我们说说,渣玉山的病由到底为何?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
兰生就从发现树叶上的异色粉末讲起,玉蕊因此找到治疗的病方,再说庐堂外百姓闹事,传出金矿的谣言,然后太子进山挖粪池找金矿,结果掀翻粪池,最后不小心吃到两口粪,被吓昏了。遇到老六的事,自然而然省略。
她说得无惊无险无情无感,报流水账一般,却听得柏湖舟和五公主赞了叹,叹了奇,奇了惊,惊了吓,到太子吃粪晕厥那段,就不知该担心还是好笑了。
“太子如今何在?”毕竟是亲姑母,五公主担心多些。
兰生表示不知,“我离开时,太子的车辇就在不远,除非不走明丘坊,应该也快出来了。”
“八坊只有明丘坊开了门,老三不会从别处出去。”柏湖舟好笑望着兰生,“太子都昏过去了,你这丫头还只顾走自己的。”
“柏叔叔不知我这两日怎么过的,怕都护军提前杀进来,我在山上没吃好没睡好,半夜还查病因呢。好不容易熬到太子殿下松口,我还不赶紧出来?也不想别的,就想吃饱了睡一大觉。”精疲力尽。
五公主心肠软,帮着兰生,“瞧这脸色真是憔悴了不少。再者,兰生又不是大夫。”
柏湖舟却有点瞧穿了她,但笑不语。
“两位长辈来这儿,可是替百姓求情?”兰生好奇他们来由。
柏湖舟泼她冷水,“若真确认为疫病,只怕谁都求不到情。即便太后慈悯,也不好过问此事,毕竟关系到全城十多万人的性命攸关。”
“是柏老板听说你闯去渣玉山,怕你行事冲动,特意找我来护你的驾。”五公主道出实情。
“我进去找玉蕊,怕她行事冲动。”一个推一个,兰生还是忍不住,加评两句,“全城十几万人的命重,渣玉山加八坊数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