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监军想了想,突然道:“也没有什么,只是突然觉得那双鞋很美,鞋里的脚,应该更美就是了。”说着,朝傅春儿一笑,露出一口黄黄的牙齿,想来是个烟枪。
——这人,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吗?傅春儿突然觉得冤死了,伪装了这么半日,弄出这么一副人见人烦的尊荣,竟然坏在一双鞋上。这个吴监军,究竟是什么神经病啊!恋足癖?还是恋鞋癖?傅春儿想到这里,几乎将自己也给恶心坏了。
那伍长听了,自忖明白了上峰的意思,突然笑道:“监军,属下明白了。”说着转过身来,对守城的众兵说:“此女有重大嫌疑,恐怕是个奸细,来人,将此女带下去,严加拷问……哦不,交给吴监军处置。”伍长手下的几个士兵便齐声应了一声,朝傅春儿这里围过来。
傅春儿袖里藏着一柄防身的小匕首。她可没有古代女人的那种贞操观念,被陌生男子拉一拉衣袖就要自裁的,只是眼前的危机实是不晓得应该怎样应对,那些士兵见傅春儿不过一个单身女子,料定逃不掉的,便嘻嘻哈哈地慢慢围上来。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傅春儿额上慢慢沁出密密的汗珠来。而周围围在城门口看热闹的百姓,指指戳戳地窃窃私语,却无一个人敢上前。
这就是所谓的“天军”么,实在是连地痞流氓都不如啊。
“吴监军,你在这里带人做什么?”
西城之前奔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奔到城门前勒住了马,大声地问那吴监军。
傅春儿心中一动,觉得此人的声音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吴监军很是不耐,但是来人的军阶比他高,只好上前行礼,道:“沈总制,属下在这城门口,发现了一名女奸细,试图混进城中,正待带走详细盘问,沈总制就过来了。”
马上那人的眼光便朝傅春儿面上扫过来,没有做停留,又扫回到吴监军的面孔上。“吴监军,入城之前,将军有过严令,不得掳人钱财,更不得淫人妻女。你若有违军纪,莫要怪我拿你不客气。”
那吴监军眼珠转转,大约想着,先送走这副尊神再说,便躬身应道:“是!”
那沈总制盯着吴监军看了一会儿,转头拨马准备走,突然听见傅春儿在身后唤了一声:“沈总制!”
沈总制听了,调转马头过来,盯着傅春儿看了片刻,冷冷地问:“这位娘子,叫沈某何事?”
傅春儿连珠炮似的念了下去,道:“包子包子三丁包子一个下肚过午不饥……”她说得极快,旁人几乎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可是那沈总制闻言,却浑身一震,几乎不可置信地往傅春儿面孔上看去,缠身道:“你是……”
那姓沈的总制,不是旁人,而是曾经为傅家做过伙计的沈舟。
当日他与翠娘两个,私奔出城,并肩远走。可是翠娘却因生产不顺,客死异乡。沈舟伤心之余,只一个人慢慢游荡至山东地界,寻了一份小工开始慢慢地做着。以他的本事,慢慢做出头并不是什么难事。到后来,沈舟所在的地界儿遇上百年不遇的大旱,饥民遍野。沈舟带了人去州府要求开仓济民,却遭拒绝。沈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人冲了州府,抢了粮出来。
沈舟做下这等大案子,无法再回头,加上邻县“天军”势大,他便索性反了,去投奔了“天军”。由于他打仗勇敢,又有人缘,带了一帮兄弟出来,便被封了“总制”,在东路军中,也已是不小的军衔了。
而傅春儿所念的,就是当年沈舟还在傅家做伙计的时候,早间起来,叫卖包子时候所说的话。那时在傅家铺子里,谁不是一天会吆喝上个几百遍的。因此,沈舟绝不可能将这也忘了去的。
他朝傅春儿面上看去,此时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些年头,而且傅春儿面上此时画得小脸儿黄黄的,一副病容,可是隔了这许久,她的五官面貌没有太大变化,沈舟一见之下,立刻便认了出来——“原来是你!”
他微微沉吟,想起了城中的事情,便有些明白傅春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
一念及此,沈舟再无犹豫,提起马缰,上前几步来到傅春儿身边,突然伸手将傅春儿提了起来,往自己马背后头一放,跟着便调转马头,沿着广陵城中的街道,绝尘而去。沈舟的人马,也毫无迟疑,紧跟着沈舟去了,城门口只留吴监军和其余那些士兵们,面面相觑。
“这沈总制,不过一个病妇,也跟见了肥肉似的——”吴监军啐了一口,道:“先前还装得一本正经,呸,什么东西!”
三百八十六章 相救
傅春儿坐在沈舟马背上,奔驰在广陵城的石板道路上,耳中听着马蹄声声,却忍不住心潮起伏。——当年一别,傅春儿将沈舟与翠娘两人送至广陵城门口,两下里各自开始了新的人生历程。岂知世事无常,那回与翠娘,便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傅春儿身前,沈舟也在马上沉默着,这里也曾是他所熟悉的城市与街道,曾经这里,有沈舟和他所爱之人一起共度的一段时日。
一时两人默默共骑,沈舟直接奔到大德生堂门口,将傅春儿从马背上放下来,道:“东家姑娘……”
他这一声旧日称呼,两人心中都是勾起了回忆。沈舟一时便哑了,沉默着说不出话来,而傅春儿则轻轻地道:“沈大哥,别来无恙!”
“傅姑娘!”大德生堂里的人大约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探头出来看。留在大德生堂里,就是易大夫与一两个在大德生堂留了很长辰光的伙计,因此无论傅春儿装扮得如何狼狈,亦或是她早已嫁入东家,伙计们都很快将她认了出来,并且习惯性地用旧日称谓称呼于她。
“傅姑娘,”沈舟轻咳一声,道:“我前几日见到令兄,在下铺街那里受伤颇重,便带他来了大德生堂,眼下应该是在堂中住着。瓦匠营和埂子街那里,姑娘近日还是不要去了。乱的很!”
傅春儿一时大惊,原来傅阳竟不是病重,竟是受伤,听沈舟说得严重,一时恨不得马上入大德生堂去探视。
旁边大德生堂里,易大夫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道:“原来是纪家七奶奶过来了!”他算是纪家老祖的亲传,与纪家关系密切,平日里与傅春儿也是相熟,听到外面的动静就立即知道傅春儿为何而来。这会儿一边迎出来一边安慰傅春儿道:“令兄的伤情还好。勿要急坏了。”
沈舟听了这话,抬起眼,看着傅春儿,这才留意到她虽然穿得狼狈邋遢。但却是改了妇人打扮,忍不住问道:“东家姑娘,你……你难道是嫁与了小七爷?”
傅春儿含笑点头。
沈舟点点头,道:“姑娘与纪家小七爷,乃是天作之合。料想翠娘晓得了,必在天上也为你高兴的。”听到沈舟这般说话,傅春儿突然觉得,怕是在沈舟心里头,翠娘从未曾离去吧。她一时点点头,见沈舟上马欲行。突然想起一事,便立定在沈舟坐骑的辔头旁边,轻声道:“沈大哥,你如今已经在’天军’之中了,看起来军衔也颇高。但看’天军’之中种种不法之事,如此下去,什么’天国’、’天军’,都不得长久啊!沈大哥要记得极早打算。”
沈舟脸色变了变,马上抬头四下里看了看,也是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姑娘说的话,沈某记住了。恕沈某今日还有事在身。隔一两日,再过来探视。”
他提缰欲行之际,想了想又对傅春儿道:“大德生堂这里,我已经将易大夫的医术传扬出去了。那些个兵油子,为了自身安危,不会过来找大夫麻烦。所以大德生堂还算是安全。但是千万不要再往东关街东首去了……”
傅春儿听着沈舟欲言又止,知道只怕是有些隐情。那东关街再向东,先是黄家宅子,然后就是瓦匠营,再往东首就是钞关。自古以来。东关街及至钞关一带,便是广陵城最是繁华与富贵的所在。然而眼下傅春儿听沈舟说得郑重,晓得不好,心下黯然,连连点头应了。
一时沈舟离去,傅春儿随着易大夫直奔入堂。易大夫此前已经将傅阳安置在大德生堂后面的一个小院之中,偏巧就是很久以前,傅家因黄家买地,被从租赁的房子里赶出来,遇到了纪小七之后,在大德生堂寄住过的院子。
易大夫细细地嘱咐傅春儿:“七奶奶,傅家大爷他……”
傅春儿嗔道:“易大夫,你怎么也算是长辈了,直接叫我春儿,叫我哥哥傅阳,这样客套,实在叫人急死了。”
易大夫本来也是随和之人,当下也觉得这些弯弯绕的称谓着实令人生厌,马上便开门见山地道:“前两日那沈总制将傅阳送来的时候,他受的外伤颇重,但那位沈总制拿军中的伤药帮他处理过,血很快止住,但是情况却很是不好……”
傅春儿一阵心惊,道:“难道是伤口感染?……化脓?”
易大夫不大懂傅春儿口中说得这些,但是大致能听明白她的意思,当下答道:“也不是,就是整个人都……都不太好!一直高热不退,说胡话,似乎生机不大旺盛。我们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只用现在大德生堂里储的这些药物,只怕……见效很慢。”
傅春儿明白易大夫的言下之意,她想了想说:“大夫,眼下治我哥哥的病,还缺什么药物?”
易大夫便说了几味药,傅春儿沉吟了片刻,道:“这几味药,我娘家作坊的库房里……不晓得还有没有。”
易大夫奇道:“傅家作坊里?”他这话一问出口,马上反应了过来,道:“哦,失了,傅家好多妆品都以药物入妆,又有很多药物,本身既是药品又是香料。这我懂了。”他说着捏了捏颌下的胡须,道:“若是能多找些药品出来,这兵荒马乱的时日里头,只怕能帮到更多的人。”
“嗯,易大夫,我想先去看看哥哥,之后您与我一道去瓦匠营那头看看,若是还有有用的药材,就带人全搬回大德生堂来吧。”
易大夫听了点头,便将傅春儿往屋里引。屋里黑黢黢的,空气浑浊。傅春儿只依稀见到一个人卧在榻上,她一时有些心酸,看这人的身形,与当日那个在纪家别院与自己道别的哥哥相比,几乎是脱了形。她疾步上前,只见傅阳面如金纸,双目紧闭,似乎没有知觉。而傅春儿将手放在傅阳的额头上,一时觉得烧得发烫,心中登时凉了半截,真没想到,傅阳竟然病得如此严重。
她正暗自心慌,傅阳突然如同梦呓一样,喃喃地叫道:“悦儿!”
傅春儿心想,要是这哥哥此时清醒地在眼前,自己怕是会忍不住要“呸”他一声,啐他一口,这样念念不忘嫂嫂,竟然也忍得下心,一个人回到广陵城中。
只听傅阳这边接着道:“悦儿,是我没用,护不住自家的生意……”
傅春儿几乎无语,傅阳病成这样,竟然还在自怨自艾,怪自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下,竟然守护不住自家的生意。老哥,你以为你是谁啊!
易大夫也叹了口气,道:“看来,傅阳小哥,还是先要将心结解了,这伤,才好得起来啊!好在春儿过来,总能好生照料劝慰你哥哥的。”末了他很严肃地说:“这一点,我很是放心——”
傅春儿听得一愣,随即转过头来对易大夫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谢谢先生!我这便与你一起走一趟吧!”
她似乎早已将沈舟的警告抛在了脑后。
易大夫点头,叫来了另一个伙计,跟着转头对傅春儿说:“春儿稍候,待我们也弄一身跟你差不多的行头出来。”
傅春儿这才省起,她眼下还穿着钱镜儿给她准备的“鹑衣”,脸上涂得厚厚一层姜黄还没有洗去。而易大夫与那伙计,一人背上了一个大大的药箱,每个人都手持了一柄大大的旗帜,上面写了个“医”字,还画了个大德生堂的标记。
易大夫与她解释道:“这样在广陵城中行走,稍许安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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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三人走在东关街上,偶尔有穿着“天军”服色的士兵三三两两地走过,见了傅春儿三人,只道是两个医馆的大夫和一个病入膏肓的贫妇,便没有上前查问。
然而广陵城中的街道,竟显出十二分的萧条来。三人先是走近了黄家的宅院。黄家的大门就这么敞着,门口有火焚的痕迹,傅春儿在东关街对面,远远往黄家院落里看去,依稀见到院落里一片狼藉。原先黄家那个齐整、大气、处处透着富贵相的院落,已经荡然无存了。
“后面的园子据说也一把火烧没了——”易大夫见傅春儿这般神色,大约也猜出了一些,叹了一口气,又说:“只剩那些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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