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既然叫咱们主母做三婶儿。那应该是咱们姑娘的叔伯姊妹了,怎么从没见她来咱们这儿走动过?”
素馨便警告玉簪,“主人家的事情,少嚼舌根子。”不过她顿了一会儿,又说:“看那位奶奶的模样。真可怜呢,像是好几日没进过食水的样子。咱们姑娘想得巧,给送了点米汤过去,若是真饿狠了的人,给吃米饭饼子什么的,真能噎昏过去。”
玉簪不比素馨,从没见过人间悲惨之事,只是一团天真,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但是听素馨说得严重,当下便不敢言语。傅春儿停下脚步,这倒真是提醒了她,看着傅兰儿的样子,应该真是在刘家受了虐待。只是不知道她眼下这般从刘家出来,刘家知不知道。
一会儿工夫,周大夫匆匆地来了。这时候天色已晚,好在雪已经渐渐地停了,原先积在路面上的积雪,也慢慢地化成水,顺着路边的阳沟流到河湾里去。
“不晓得今夜会不会结冰。”傅春儿望着暗沉的天色想着。
杨氏将周大夫请到堂上给傅兰儿诊脉。傅老实傅阳等人都是被从堂屋里赶出来。傅春儿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得与闻这些事情,只好赶着带两个丫头去将自己的屋子给收拾了,换上了新的铺盖被褥,晚上让傅兰儿休息。
她一时便忆起当年傅兰儿未嫁之时,来广陵府与人相看,还与金氏两个,在自己屋里翻了纪燮送与杨氏的山参出来。她忆及旧事,便想着要不要将自己值钱的一些衣物和饰品锁起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眼下傅兰儿落难,而自家也已经今非昔比。她心想,这位兰儿姐,经过这一番子事情,应该眼皮子不会这样浅了吧。
少时周大夫诊完脉,细细对杨氏嘱咐了,又写了药方,傅阳自是要随他一起去大德生堂抓药的。傅春儿便将给周大夫包好的诊金和一大包节礼都递给杨氏,由杨氏给周大夫那头送过去了。杨氏自然也会请周大夫为傅兰儿的事情保密。
送走周大夫,杨氏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瞅着昏昏睡去的傅兰儿发了会儿呆,接着便唤了两个丫头过来,一边一个,将傅兰儿搀去楼上休息。
这日是小年夜,本来傅家打算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的,可是出了傅兰儿的事情,不但误了饭点不说,一家人立时便有些无心庆祝小年了。最小的傅正无法理解为何姐姐要将铺盖挪到他屋里来,但是见傅春儿过来,也是高兴地。傅春儿却说:“打住!今儿个不要再拿我的胳臂上写字了,否则再也不给你包蛋饺吃。”
入冬之后,傅家经常给大家做锅子,便常常包了蛋饺,下在锅子的高汤里。傅正尤其喜欢傅春儿包的蛋饺,当然了,他最近一直痴迷着写字,有时莫名其妙地就便会伸出一只手指头,在家里人的衣上身上写起字来。故此,傅春儿既然要在傅正这里挤上一晚,自然先要好生警告一番的。
傅正应了,自去看书。傅春儿坐在他桌边,发了一会呆,这才笑道:“正儿,都已经是小年了,你怎么还是捧着书本子都不肯放下来。”
傅正扭过头来,冲姐姐笑了一回,说:“正儿不觉得读书辛苦啊,只觉得书里自有大千世界,有趣的紧!”
傅春儿不晓得这个弟弟什么时候竟有这般觉悟了,她不禁伸手摸摸傅正的头,开始有点怀念起一两年之前那个满地乱跑的皮猴孩子。是啊,就算是小年夜,就算是小年夜里遇到了傅兰儿这等事情,一家人也总该好好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不是么。
她想到这里,便又叫上玉簪,两人一起到厨下去,将原本就计划好要给一家人做的小年夜晚饭,快手快脚地做出来。
傅春儿一门心思忙着做吃食,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杨氏从后面进来,叹了口气,挥手叫玉簪出去,自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傅春儿忙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春儿,我真是……”
杨氏说着,伸手在眼角处拭了拭,道:“想不到那刘家,竟然是这样的乌糟,你大伯一家,嫁女儿的时候实在是打错了主意。真是作孽哦!”
“怎么了,娘?”傅春儿吓了一跳,连忙问:“大堂姐究竟是怎样了?”
杨氏将傅兰儿的情况一说,傅春儿也惊呆了——傅兰儿竟然已经被饿了两三日不曾进食了。“不会是因为兰儿姐孕吐,吃不进什么东西吧!”傅春儿吓得道,不给孕妇吃东西,这个太惨无人道了,刘家这不是脑子秀逗了吧!
“不是,周大夫诊脉的时候问过,你兰儿姐已经过了那时候,你看你今日给她的那一碗米汁,不就是吃得很好。”杨氏还是忿忿地道。
“除了不给吃,兰儿的血虚症状也很严重,这大约与兰儿以前服过不当用的虎狼药有关!”杨氏很沉重地说,她听大夫的意思,竟是没有把握,不晓得傅兰儿腹中的那胎儿,眼下是否健康,也不晓得日后傅兰儿能不能顺利产子。杨氏心中难过,好好一个孩子,这样下去,人就算毁了。
“那,那大伯娘上次不是给兰儿姐捎了好多东西么?”傅春儿惊道,“那阵子大伯娘不是还说刘家对兰儿姐不错。”她刚才见傅兰儿身上那件薄薄的土布棉袍子,只觉得大堂姐穿得竟然比寻常的仆下穿得还要寒酸。
“谁知道呢?”杨氏想想那阵子金氏与她说的话,拍拍心口,道:“若是你大伯娘亲眼见到兰儿这副样子,只怕是肠子也要悔青了。”
“娘,那眼下,咱家是打算留兰儿姐下来将养几日?还是找个机会将兰儿姐送到江都去?”傅春儿问杨氏。
“看大夫的意思,兰儿应该是走动不得,动一分,怕是就危险一分。所以这个年,恐怕要在咱家过了。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叫你哥哥明日一早就给你大伯娘送信去。”杨氏柔声劝慰傅春儿道:“春儿,你大堂姐以前跟咱家是有些过不去,娘也知道你俩心里怕是都疙疙瘩瘩的。但是她眼下遭了难,咱们做亲戚的,咱家不看顾她,谁来看顾她。这可是两条性命啊!”
“春儿,所以这些日子怕是要你多担待些了!”
二百三十五章 刘家上门
傅春儿故意撒娇:“娘,您也将春儿看得忒扁了——”
“只是,”她站在灶前思索了片刻,道:“我还是担心大伯娘那头。她上回来看兰儿姐,本来打算要在刘家住下的,可是也照样人家说了几句话,便回江都去了。您说她这回我们家去请,她会来不?”
杨氏瞪她一眼,道:“无论如何,兰儿都是你大伯娘的亲生女儿。她……她,不可能不来的吧!”说到后来,杨氏自己也觉得不肯定起来。“不过大夫说了,这些日子里,兰儿怕是情绪不太稳,又不能受刺激的。你且迁就容让一二,待她好了,也算是咱家功德一件。”
果然,第二日,傅阳一大早就往江都那头赶过去。雪后的清晨,格外地寒冷,好在雪昨晚未入夜的时候就已经停了,早间又出了太阳,路上不算太难走。傅春儿给哥哥怀里塞了手炉,杨氏又将交给金氏的信给傅阳收好,交代儿子路上千万要小心。
下半晌日的时候,傅阳带着一身的寒气,从江都匆匆地赶回来,说:“大伯娘说了,年节里正是忙的时候,实在赶不过来。这头请咱家先照顾一两日,待兰儿姐好些了就烦咱家再将兰儿姐送回江都去。”
杨氏与傅春儿听了,互视一眼。杨氏一时气结,道:“好好好——这位大嫂子,真是服了她了。”话里全是对金氏的不满。
傅春儿则自去房里看了看傅兰儿的情况,心想,这位堂姐,离能出门走那么远的路回乡,怕是还有一阵子。
傅兰儿眼下甚是安静,除了起来服药吃饭,便是躺在床上静养。傅春儿进去的时候,见傅兰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只以为她睡着。正打算退出去的时候,岂知傅兰儿卧在榻上静静地说了一句:“眼下你得意了吧!”傅春儿一怔,觉得这话听得真是酸。
傅兰儿说了这句话之后,隔了许久,才道:“我扰不了你许久。再过一两日。我娘自然会来接我。”
听了这句话,傅春儿沉默了半晌,才道:“大堂姐你好生歇着。养好身子才好回江都不是么?”
“回江都?”傅兰儿突然暴怒起来,一只胳膊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将傅春儿榻上一个枕头拿起来,朝傅春儿这头用力一扔。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眼下在病中,那枕头飞到半空,就坠了下来。“我才不回江都去,我要堂堂正正地回刘家!”傅兰儿手一软,整个人又朝榻上伏了下去。
回刘家?您已经是这幅样子从刘家出来。回刘家还不让人把您给吃了?
傅春儿心里虽这么想,却没说话,只带上了门,心道:果然孕妇荷尔蒙分泌不太正常。
她从“自己”房里退出来,正要下楼的时候,却听见自家的两个小丫头。正在楼梯下面,抱怨着傅兰儿。
玉簪声音极其郁闷,说:“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家的姑娘平日待我们是那样的,怎地这位堂姑奶奶竟然可以这样指使咱们。还说那样的话……我真是觉着……姐姐,咱们就真是下作的贱婢了么?”傅家上下怜玉簪年纪小,人又伶俐勤快,待玉簪都是极好的。
“又不是正经主子,你理她说这些做什么?”素馨到底是大了两三岁,世情也看得通透些,说:“贱婢不贱婢的,日子过得比她好就行。”
玉簪立刻接口道:“也是,昨天我看这位姑奶奶,真是可怜极了,日子过得连我都不如,还说这等话,难怪……”
傅春儿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位兰儿姐,哪天嘴头上要能消停些,她的人缘一定成百上千倍地好上去,这不,就大半日的功夫,已经又将家里两个丫头给寒碜了。”她只好走下去,解释了一下傅兰儿是因为有了身孕,所以脾气古怪些,因此请“两位姑娘一定多担待些”。
玉簪全无机心,只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姑奶奶再说什么话,我都不会放心上了。”
而素馨看了傅春儿一眼,低声说了什么,傅春儿一愣,素馨便自转过去走了。
傅阳这会儿正在楼下,见傅春儿下来,将她拉到一边,说:“我回来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江都那边,大伯娘没有跟我来咱家,或许不是件坏事。”
原来傅阳回广陵城的时候,进城不久,就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跟着的人他似乎也有点印象,应该是刘家的人没错。那些人一直跟到瓦匠营门口,见他进院子了,才不再跟了。
傅春儿眉头紧皱,突然拉着傅阳,三步并作两步,奔上自家小楼了。两人站在楼上一角,往园外看去。果然见几个穿着家丁衣服的人,鬼鬼祟祟地,在瓦匠营门口转悠着。兄妹两人一冒头,立即就缩了回去,园外的人应该是不曾发觉。
傅春儿很严肃地对傅阳说:“哥哥,昨日你与爹娘跟着郑娘子出去,是怎样将大堂姐接回来的?”
“是从郑娘子家里接回来的。郑娘子只说是看到大堂姐晕倒在刘宅后门口附近。她以前得过咱家的嘱咐,时时盯着刘宅的,看到大堂姐这副样子,晓得不对,也不敢与刘府的人说,就先来知会咱家了。”
“刘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傅春儿实在是摸不着头脑。眼下只能等傅兰儿开口,才能得知刘府的实情了。可是大夫又说过,傅兰儿身子不好,眼下又不能受刺激。傅春儿拍拍头,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头疼为难得紧。
傅阳却想了想,道:“妹妹,明日你我出一趟门,看看能不能将门外那些人的用意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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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傅阳出门,雇了一辆大车过来。
少时,玉簪与素馨两个丫头就扶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傅家院子里出来,傅阳亲自扶上了车子,然后自己跳到驾车的位置上,驱动赶车的骡子,缓缓往瓦匠营巷口外走去。
果然,到了巷口,傅阳勒住了骡车,跳下车来,朝迎面一拥而来的人拱一拱手,道:“堂姐夫,刘小公子,这么早,过来逛街串门子呀?”
来人正是刘大志和刘家那位大侄子,刘贤。
刘大志脸色阴沉得紧,而那刘贤却十分瑟缩,无时不刻,不忘刘大志面上看去。
“三弟——”刘大志按照傅家的排行称呼傅阳。这倒也不是六亲不认的节奏。
“三弟,这是打哪里去啊!”刘大志不客气地问道。
“离年关近了,今日我们兄妹二人,往江都老家去,看望一下家中祖父祖母,顺便捎带些广陵府特产年货去。”傅阳不卑不亢地答道。“姐夫是不是还不曾见过家中祖父祖母,要不要一起,兄弟正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