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狗叫,听见来回走动之声,接着便有人闷声喊了一声救命。
傅春儿连忙披衣起来,看见东厢和正房里都亮起了灯,一家人都被惊动了。
傅老实与傅阳持了油灯出门去看,而傅春儿则到了杨氏屋里,杨氏正在试着将惊醒了的傅正哄睡,口中道:“正儿乖,正儿明日要去学堂了,要早早地睡。爹与哥哥都在外面,护着正儿,没事的。”
杨氏口上这么说,可是也骇得面色苍白。因为傅家盘下了瓦匠营两间院子,而院子的对面是一口水井和一片空地。周围没有多少人家,平日里傅家门庭颇为清净,然而这时候,傅春儿也隐隐地觉得有些害怕起来。
外院一阵响动,傅老实又回到内院里来,将堂屋一角放着的一个藤制的躺椅取了,抬出去。傅春儿叫住他,问:“爹,出了什么事情?”
傅老实急急忙忙地说:“是十力,被人捆了。捂住头脸带到这里。在咱家门口被人打了。我和你哥哥眼下抬他去大德生堂,你与你娘在家好生闭了门户,等我们回来。”
听到这里,傅春儿大吃一惊。怎地会是姚十力在自家门前被人打?她连忙站起来说:“爹,你去隔壁把阿康叫过来,我们几个都守在院里,将大门闩上,等你们回来。”
傅老实这才吓了一跳,省过来,万一打人的人还在左近,没有走远,待傅老实与傅阳出去。进来欺负妇孺怎么办。他一时犹豫不决,傅阳这时候进来,说:“爹,你留下照管家人,我看过。十力大哥腿脚没事,只是左臂脱臼,另外身上还有不少外伤,我和阿康一起陪十力大哥去大德生堂。”傅阳在大德生堂值夜值了不少,见过不少这样的外伤,当下很镇定。
傅老实想了想,点头说也好。这时候阿康也从隔壁院子过来,闻言便说:“我与阳少爷一起去吧。”傅阳点头,从灶下捡了两根木枝,浸上灯油,在灶下点了成两根火把,递给阿康,说:“你执着火把,见到有人前来不怀好意,就直接拿火把去扔他。”而傅阳自己,则取了傅老实以前货郎担子上的扁担,一手持了扁担防身,另一手扶着姚十力,就往大德生堂走去。阿康执着两把火把跟在他身后。
傅家剩下的人全都聚在正房里,傅正在杨氏屋里睡着。傅老实十分焦躁,没过片刻,就站起来在堂屋里走动一番,然后往院门口望望。傅春儿却说:“爹,没事的。大德生堂离这边不远,而且那条路是大路,两边都是人家。我琢磨着哥哥过去的时候应该没问题。大德生堂的大夫诊治还要花一些时间。哥哥大约会干脆等天亮了再回来。”
傅老实听了傅春儿的话,勉强坐下来,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春儿,你觉得是什么人会在咱家门口打十力?”
什么人?自然是那些将姚十力逐出戴家作坊的人——傅春儿冷笑着想。
“爹,想必是有人不忿十力大哥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不想让他好过。然后呢,又想威慑咱家,不许咱家再行收留被戴家作坊赶出来的人,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招数。”趁夜打闷棍,不想让人知道背后的黑手是谁,但是傅家与姚十力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与他签的工契,再联想到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这些也并不难猜。
只是,戴家姐妹,那两位,在这件事情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又是何态度呢?傅春儿想到戴家大姐那坚毅冷然的神情,戴家二妹那张温柔怯懦的小脸。戴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百年基业,日后会朝那个方向行进,还真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
“爹,我想,咱们家的院子里,除了阿康住的那间,还有一间耳房,和一间厢房,眼下都空着。我寻摸着,这两天我们就都收拾出来,准备给新来的工人住。”傅春儿很有把握地说。
“春儿,这——”傅老实一阵迟疑,“这戴家的,会不会看咱们收留了十力,接着上门捣乱啊!”
“可是咱们不能不收留十力大哥,不是么?”傅春儿细细地分析给傅老实听。“那些人既然是摸黑过来,在咱们家门口打闷棍,就是想给咱家一个下马威,把咱们吓退,不敢再接受戴家作坊出来的人。但是这些人显见着又不敢光明正大地过来。但是如果咱家这时候真是退让了,不就正中人家的下怀了?”
“所以咱家这个时候一定要显出硬气来,如果眼下就教伙计们都觉得咱家是软骨头,日后怎样再能招到手艺出色的伙计?”傅春儿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如果以后真的要和戴家与薛家抗衡,眼下这点事情,怕是还真算不来了什么大事。
“我觉得春儿说的有道理。”杨氏这个时候从卧室里出来,说:“姚伙计出这事,跟来咱家脱不了干系。再说了,广陵府治安不坏,眼看着皇上南巡在即,各处巡查只有越来越紧的道理。我看,明儿一早,老实,你陪姚伙计去广陵府备个案,给人提个醒儿。怎么说东关这头都住着好多大户人家,如果广陵府能多派些人手巡夜,我们家再时时小心门户,我想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大事的。”
傅春儿这时候就腆着脸问杨氏:“娘,我上回跟您说的,咱家也养只小狗,好不好?”
她早想在自家养只小狗了。早几年是因为傅正还小,怕跟狗狗玩会被伤到。眼下出了这事,傅春儿一时又想到,如果这时候家里有一只护院的小哥,哪怕夜里听见动静能叫一声,提个醒儿,也是好的啊。
“又混说,咱家又不比庄户人家,院子附近都是街坊邻居的,你若是养只狗,成日里叫唤,吵着邻居,那可怎么是好!”杨氏伸了一指,点在傅春儿的鼻子上,眼睛里却都是笑意。
“娘,瓦匠营常住人的院子也不甚多。不如这样,咱们先抱一只小的来养养,如果真的成日里乱吠,咱就再送到乡下去呗。”
没过多久,天就亮了,傅阳陪着姚十力回来,说是已经去广陵府报了案。“差爷们说,眼下事情已经过去,查是不容易查了。然后我就提了提咱们瓦匠营离黄府新盖的院子比较近。”傅阳一面说一面回想这那些官差们脸上的表情,忍俊不禁,“……当下就答应了会加派一倍的人手,在咱家附近值夜,就差拍胸脯说治安上绝对不会出问题了。”
姚十力的伤已经被处理过,脱了臼的关节已经被凑了回去,但是他后脑处别人打得起了一大片血肿,外加身上有多处瘀伤。好在除了后脑那处比较严重之外,其他都还好,至少不曾伤筋动骨。但是他心下惴惴,也猜到自己被打闷棍,只怕是那位戴家的侄少爷想杀一儆百。他心里难过,只怕自己是不仅连累了姑父,又无端端将傅家给牵扯了进来。再加上脑后的伤处失血,姚十力此刻脸色苍白得吓人。
傅阳低声与傅春儿在旁边商议着,姚十力心想,这是要遣自己回家了吧。他实在没有把握,傅家会不会将自己留下来。“或者,傅家让自己养好了伤再过来?虽然有工契在手,可是眼下自己这幅样子,怕是十天半个月里,都做不了什么重活。”想到这里,姚十力叹了一口气,“又要麻烦姑姑姑父,自己真是没用啊。”
他只见与傅阳说话的那位,自己应该叫东家小姐的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她正在与傅阳说着什么,眼中流露出明亮的神采,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光彩照人的女子,这时候忍不住心中一动,将头低了下去,然而后脑的伤处一痛,令他忍不住低声呼痛。
一百六十五章 戴家新作坊
“哥哥,你先与十力大哥说说,教他安心,我去先将阿康那间屋子收拾一下,一会儿你送十力大哥去那边休息。”傅春儿腾地站起身来来,就出去了。
姚十力心里还在突突地跳着。傅阳便过来,告诉他傅家打算留他在自家养伤,“你尽管放心,回头和大家一起吃大灶上的饭菜,要是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就与我妹妹说,她可以给你开小灶。每隔三日叫阿康陪着你再去看一次大夫,药钱你不用管,我都交代过阿康了。”
“东家少爷,我……请将这几日的饭钱与药钱都记上,回头从我工钱里扣。”姚十力十分感激地说。
“你别想这么多,安心养你的伤,回头赶紧养好伤,作坊里开工是正经。什么饭钱药钱的,不就是添双筷子么,大德生堂那头我也熟,他家的药虽是好药,但却不是什么老参燕窝之类的,没几个钱。对了,你要不要我给你家里传个讯?报个平安,免得你家亲人担心?”
姚十力没想到傅家竟然这样待他,一时没说出话来,半晌才道:“我怕连累我姑父,这件事情本来也不敢传讯给他们。可是我有几个小兄弟,这次也一并被戴家作坊赶出来的,都是得用的人。东家这边要是缺人手,我想送给信给我姑父,通过姑父透话给他们,应该陆续能找到这里来的。”
他说:“我们本来都在作坊里干得好好的,可是眼看着这么一拨平日里什么都不干,混吃的米虫过来抢了大家伙儿的饭碗,真是心里觉得不甘。”
傅阳淡淡地道:“也好,你透个话过去,如果有这个意思要来的,我家自然欢迎。不过他们会需要和你签一样的契纸。不愿意过来的,也不勉强。不过,这事儿千万不要明着来,惊动太多人反而就不好了。”
姚十力觉得傅阳不是那么激动。明白他口中所说的“反而就不好”,是什么意思,因此打算暗中慢慢打探旧日兄弟消息,延些时日再将人聚拢过来,免得傅家作坊背上挖戴家墙脚的名声。他当下也很沉稳地应了。傅春儿这会儿便过来,请姚十力去隔壁院子休息。
一个闹闹腾腾的早上终于过去。然而戴家那边,则正在庆贺年前扩建完工的新宫粉作坊再度开工。
戴家当家的老爷子戴振昌这会儿正站在作坊的前头,今儿是个好天,吹面不寒杨柳风,只可惜阳光洒下来暖意还不是很足。戴老爷子抬眼看看天。心情很好。一如他当年亲自主持这间作坊首次开工的时候。
他从父亲手里接过戴家家主之位和整个戴家的家业。已经有好多年了。他知道自己接手的是一个半空的壳子——于是他不甘心。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改良了宫粉的配方,藉此再一次稳固了戴粉的市场,留住了宫中贵人的青睐……
这么多年了。发生了好多事情啊!戴老爷子眯缝着浑浊的双眼,望了望天……就在他奋斗了大半生,终于重振戴家家声的时候,令人痛惜的噩耗传来,自己的独子因病过世,身后只剩下两个女儿。
这对戴振昌的打击是巨大的。两个丫头片子顶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的?他本来打算耐下性子在族中寻一个聪慧精干的孙辈,作为嗣孙过继过来,结果戴氏族中。人人将自己的家业看成了是一片肥肉,人人都想来咬上一口,却没有人真的有这份心思,想要继承这份产业,让“戴凤春”的字号世世代代地传扬下去。
一来二去。就这样耽搁下来,眼下自己年纪已长,大孙女已经出嫁了,嫁了城中富甲一方的徐家,而小孙女则不日就会说亲。眼下戴茜已经渐渐地掌了宝通钱庄的管事大权,戴老爷子人生头一回觉得不用在银钱头寸上太过担心,可以放开手脚干了。于是戴老爷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扩建了这件宫粉作坊。
作坊外面人来人往的,不少人指着自家的招牌窃窃私语……戴老爷子知道他最大的对手是谁。薛家又怎样?这两年薛家的盘子铺得实在是大,他家以为凭着攀上的几个贵人,就能够一直这样支持下去了么?可是,要是没有上规矩的作坊供货,盘子铺得再大,也没有用的。戴老爷子眯着眼睛想着。
这时候,他族中的侄子,戴兴志,走了过来,问戴振昌:“老爷子,吉时已到,您老来揭字号招牌吧,我们也好讨个好彩头。”
戴老爷子上下打量着这个族侄,他已经算是戴氏一族当中相当出色的男丁了。日前戴振昌将重整宫粉作坊的差事交给了这个小子,此人倒是雷厉风行,三下五除二,将作坊上下整的,几乎都只听戴兴志一个人的吩咐。戴老爷子也觉得他这番做作太心急了一些,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子,还算是有些本事,也能决断。
“唉,咳咳——”戴老爷子有些想叹气,但是看到戴兴志殷殷的眼光,还是将一声叹息憋了回去,改了咳嗽数声。
眼下,就只能在矮子里面拔高子了。
这时,有一乘四人抬的小轿来到了戴家作坊面前,“姑奶奶到了——”有人就上前去打了帘子,请戴茜出来。
戴茜穿着家常的大衣服,外面披了一件镶灰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