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二太太也赶过去了,看着那端出去一盆盆血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间,好象几年前那一幕又回来了――就在她面前死去的儿媳和孙子,还有当时差点变得疯颠的儿子。
韩氏也绝没有想到二太太会如此较真,在她想来。谁家没有这样的事儿,往刘姨娘头上一推,一下子铲除了两个心腹大患。
说到底还是韩氏出身寒微。她把那些听说来的消息全当了真――再说,她前头还有个榜样。钟氏不是一样弄掉了锦珠肚子里的孩子吗?还把锦珠放逐到了庄子上,这辈子没什么指望再回来了。
钟氏既然能做,她为什么不能做?她也没打算要丹菊和刘姨娘的命,只是不想让她们坐大成为自己的威胁。
“现在她人呢?”
朱慕贤知道妻子问的是谁。
“关在屋里,有人守着。她身边的人全被看起来了,那个文妈妈是肯定不会留的……其他的人,我看也悬得很。刚才老太太打发人过去了一趟,这事儿不会对外张扬,如果老太太过问,三嫂活罪也难免。”
即使不打骂她,不休妻,韩氏的惩处也不会轻。比如就此把她送进佛堂,或是说她生了病,送到庄子上去软禁起来,都是有可能的。她既没有孩子,又没有得力的娘家做靠山。这件事一揭出来,朱长安和她本就很单薄的夫妻情份也荡然无存了,没有一个人会维护她,替她说话。
看妻子的表情也有些黯然,朱慕贤其实心情也不好。没的毕竟是三哥期盼的孩子,而动手的人就是他的妻子,这让朱长安情何以堪。
还是又林把话岔开了:“大哥那边呢?”
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中午大嫂和大哥又吵了一架,大嫂又晕了一回。”
也不知道这一回是真晕假晕。
可是良哥儿还病着,当爹娘的却都顾不上他。钟氏忙着算计,朱正铭关心的是丫鬟的肚子。
就没有一件让人顺心点的事情。又林倒不是什么圣母情怀发作,她只是同情孩子。大人作孽,与孩子总没有关系。
傍晚时分朱长安才到家,二太太关起门来和他说了好久的话,朱长安从二奶奶屋里出来时眼睛红红的。
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定论,韩氏不会再留在朱府,天亮就送她到庄子上去“养病”。她陪嫁过来的人一个不留,全都一起赶到庄子上去。与这件事情有关的,象文妈妈,那就是另外一种处置了。
这一晚没有谁有胃口吃饭,老爷子知道家里头这件事情的始末,摇头叹气。外头的事情多难难都没让他觉得畏怯,可是家里人勾心斗角相互倾轧陷害却令老爷子觉得灰心。
朱慕贤劝慰了祖父几句,祖孙俩下了一盘棋,老爷子打起精神来说:“你媳妇身子也不好,你快回去瞧瞧她吧。得了空把原哥儿抱来,我看这孩子一股聪明劲儿,将来一准儿也是个有出息的。”
外头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书墨撑着伞打着灯笼,主仆二人往桃缘居走。雨夜里灯笼的光亮显得摇摆不定,朱慕贤看着有人迎面走过来,身形摇摇晃晃的很不稳当,停住脚仔细看一眼,原来是朱长安。
“三哥。”
“哦……四弟。”朱长安身上一股酒气,朱慕贤想安慰他几句,可是看着他显得颓废的脸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时候,安慰显得那样无力且多余。
朱长安也不用人安慰――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安慰,这会儿听起来都象是往伤口上戳刀子,拼命的提醒他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长安拍拍朱慕贤的肩膀,摇摇晃晃的又朝前走。
他不愿意回院子里。刚才去了一趟,韩氏听到了动静,在屋里喊叫哀求。而对面的屋里,丹菊还昏迷不醒。院子里空荡荡的,好些面孔不见了,剩下的人也都象惊弓之鸟一样魂不守舍的。
他觉得在那里待不住。
那儿离前院儿很远,又下着雨,感觉这院子象个孤岛,与世隔绝。这儿一点生机也没有,只有死亡、怨恨和恐惧。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儿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只顾向前走。
书墨有些担心地说:“三少爷没打伞,又喝了酒,这……怕是会淋出病来的。”
朱慕贤嗯了一声。
也许朱长安觉得这么着,他心里会好受一些。
从冰凉的雨夜一下子走进明亮的屋里,感觉门里门外就象是两个世界。
原哥儿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他刚才肯定吃过糕点,手上身上都是一股甜蜜蜜的桂花糖味儿。
朱慕贤把他抱了起来走进屋去。
这些天里头发生了这么多事,生老病死,人世无常。
又林说:“徐妈妈刚走。”
“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
就是为了这两天的事儿来安抚开解她,怕她因为这些事儿心情更坏。也是,在老太太看,现在没什么比她的身子更重要了。尤其是出了丹菊小产的事儿,这时候的人总视妇人小产为不吉不净的事,老太太和徐妈妈生怕这些事儿冲了她。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大早又有坏消息,朱长安院子有人死了。
不,不是韩氏,也不是韩氏那几个陪房寻了短见,是丹菊。虽然郎中说她情形不乐观,可是也没有说一定保不住命。
朱长安的院子出了事,上上下下没剩几个人了。二太太顾不上,朱长安更是屋都没进。还剩的那几个伺候的人,害怕的害怕,躲懒的躲懒,加上丹菊没了孩子,又不金贵了,竟然没人守着她。原来伺候丹菊给她送饭跑腿打杂的小丫鬟青儿也被扣了起来,因为她把食盒递给文妈妈。的事,就算下药她不知情,可是这疏忽的罪责也跑不了,少不了一顿打,而且多半能不再留在内院伺候了。
就这么着,等到天明丫鬟进去看的时候,人都凉透了,都不知道已经断气多久了。
大太太虽然乐得看二房倒霉,可是家里频频出事,现在出了人命,难免让她觉得晦气,直说要去庙里进个香,或是请高人来家看看,是不是风水有问题。
范妈妈大病了一场,现在还回来大太太身边伺候。她小声跟大太太说:“其实就是后院儿风水不好,您就瞧,二房把那院子占去了,可是一件好事儿都没遇上。”
大太太连连点头:“可不是!幸好当时没去住那儿。”
范妈妈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小雁端了茶去进。范妈妈瞅了她一眼,小雁笑眯眯地跟范妈妈问了声好,范妈妈哼了一声,小雁也没表现出什么,端着茶进了屋。
范妈妈一直觉得自己上场大病,和小雁脱不了关系。毕竟当年从于江来京城的时候,小雁的娘黄嫂子就是被范妈妈这么算计了,因而没有赶上船,到现在还留在于江看房子呢。南边的管事、掌柜的有时过来,肯定也会捎黄嫂子的信儿来,小雁说不定就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想对自己下手。
就算不说黄嫂子那档子事儿,现在大太太身边信重的人还是范妈妈。小雁要想成为大太太最心腹的人,就必须把范妈妈排挤出去。
范妈妈没病之前,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儿都是范妈妈管着。可是她病了一场回来之后,明显发现有人和她不是一条心了,尤其是几个老婆子和小丫头,整天跟着小雁后头,雁姐长雁姐短的。
范妈妈并不为这事儿着慌。
小雁才多大,这么两三个月她又能做多少事?无非是在大太太面前给谁说个好话,偶尔漏点小便宜给人吃吃甜头,这些都不算什么。真遇着什么事儿,这些人是一个都指望不上的。小雁却觉得拉拢了不少人,和以前的态度都不一样。以前见了范妈妈她哪敢这么着?真觉得可以和范妈妈平起平坐了?
范妈妈沉得住气——小雁这样心大的她过去见多了,一个个的都让她给压了下去,小雁也不会例外。
丹菊还不算是姨娘,可也不能当普通丫头打发。二太太头疼得要命,叫了丹菊的娘来,赏了她银子和衣裳装裹,让他们家自己把丹菊带回去安葬。要是生养过的姨娘,自然有朱家发送安葬她,可是丹菊这又不算生养,让她本家人领走,总比做随便往城外一埋做孤魂野鬼强多了。
丹菊的娘忍着泪给二太太磕了头出来,捧着手上的银子,只觉得悲从中来,可是还在内院,连放声哭都不敢。
上回她进来看闺女,一切还都好好的,闺女怀了三少爷的孩子,一脸都是欢喜。一家子不说指望着她荣华富贵,可也总是盼着她好。只要生下个一男半女,抬了姨娘,下半辈子总算是有个依靠。
可是一转眼,孩子没了,闺女也没了,换来的是手上这冷冰冰轻飘飘的两锭银子。她出了内院的门,眼泪止不住的哗哗的往下流,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路上见着她的人或是安慰两句,或是离得远远的指指点点。
这一件事儿连着一件事儿,二房这边不消停,大房也不太平。继良哥儿之后,钟氏也病倒了。可即使病着她也不肯放手家务,生恐让人做了手脚钻了空子去,头上裹块帕子,躺在那儿听管事媳妇们回事儿。
大太太的西跨院儿也出了丑事。大老爷的女人太多,如果问他到底有几个姬妾,估计他都说不出个确切数字来,象有名份的姨娘就有五六个之多,没名份的通房丫头就更不用说了。人这么多,当然不可能雨露均沾,有的不过三天五天的就被抛诸脑后了。既没了自由,又空闺寂寞的那些年轻女人难免耐不住寂寞。
朱慕贤以前遇到过什么样的事他没有说过,但是他很注意这一点,从来不往西跨院儿附近去,以免到时候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
但是就算不是他,也还有其他人。
事情爆出来也很偶然,有个年轻通房偷偷托了人替她买堕胎的药。要换做平时,可能也没有人注意。可是朱家刚出了这样的事儿,下人们都想尽力撇清自己,摆脱嫌疑,这药买也买来了,可是往内院儿递的时候出了点事儿,被发现了。
这一下可了不得,这什么药啊?不管是谁弄这种药,都肯定是不安好心的。前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丹菊现摆着呢。大太太把人拘了来问,问她是想害谁。那个年轻的通房哭哭啼啼的就是不说——又拉扯,又跪着,乱中还撕打了几下,这个通房就小产了。这下药虽然没用上,可是用处却也清楚了
大老爷都有一两年没找过她了,她哪来的孩子?
大太太也给气坏了。
她纵然不待见丈夫,也不待见这群妖妖娆娆的货色,可是不代表她就能放任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丑事!这通房不可能出得了朱家大门,平时也顶多去园子里逛逛,她怎么怀上的?这种事也没那么巧,肯定不会只有一回就准准的怀上了,肯定家中有人同她私通,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都能私通了,那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做不出来?门户不严,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出。大太太一面命人严查,一面把西跨院儿的其他人都拿了来查问。
最后那个人选浮出水面,令大太太和闻讯赶回来的大老爷都气得喘不上气来。
同她私通的不是大太太原先猜想的家中的下人,而是大房的庶子,现在正在议亲的朱明泽。
大房、二房,现在全乱作了一团。二房还好,二太太头痛发作,还有个白氏能顶事。大房现在两个儿媳全指望不了,大太太只能自己处置这些破事儿。那个通房当然是立刻远远发卖,朱明泽挨了大老爷盛怒之下的一顿板子,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儿了。潘姨娘跪着求情,抱着大老爷的腿声泪俱下,说朱明泽只是一时糊涂,年少人没娶亲,肯定是那个通房勾引的他云云,大老爷哪里听得进去,一脚把她给踢开了。
通房与庶子私通甚至暗结珠胎这件事,给了大老爷当头一棒。
绿帽子这种事,古往今来哪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大老爷一向风流自许,觉得自己是个风雅的人,家里家外无数女子争着献殷勤。他可没想过自己已经年过五十了,老的都快不成样儿了,连在床上都常常力不从心。那些年轻姑娘凭什么跟着他?难道是仰慕他才学,喜欢他这个人吗?别开玩笑了。
“都别拦我!让我打死这个畜生!”
“你给我住手!”老爷子气得胡子直哆嗦:“打死了他,你就能当这事儿没出过?你自己就立身不正,孩子你也没教导过他立身处世的道理,现在出了事就知道打!要说打,先该打的是你!”
大老爷一看亲爹来了,这才停住了手,丢下了棍子在一旁发呆。
潘姨娘哭着往儿子那儿爬,哭得那叫一个惨。
老爷子让人把孙子抬回去请郎中上药,还严令下人全都闭紧了嘴,一旦家丑外传,那从上到下人人颜面扫地。
等这些糟心的事儿料理得差不多,中秋都过了。这个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