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一挥手,让她们过去伺候,又对锦珠说:“你以后不用来我这儿伺候。省得大爷心疼的坐都坐不住。”
不等锦珠解释,钟氏赶紧让她走开,眼不见心不烦。
后半晌钟氏处置了院子里另一个婆子,说她手脚不干净,打了二十板子撵庄子干活去了。其实认真查,人人都有问题,想揪随时都能揪出来。这个婆子之所以被发落,其实就是钟氏在撒气。谁让她管着一院子衣裳的浆洗活计呢?锦珠都怀了仨月了还没发现,这不是串通一气,也说明她实在无能,瞒一次好说,瞒三次实在说不过去。
这天朱家倒还出了件喜事——朱慕贤被召御前答对,并且得了赏赐。想必升迁的旨意也就这两天就会正式下来了。
朱慕贤自己倒是很谦虚,说折子是宋学士递的,他只是帮着查查卷宗,没出什么主意。只是幸亏宋学士提携,在奏对时捎上了他的名字,才被圣上召见的。
大太太喜出望外,才不管他说得那些呢:“不是咱的功劳咱不占,是咱的咱也不往外推。你要是没帮上,那宋学士怎么不提别人单单提你呢?肯定是你出了力的。再说,圣上那么英明的人,你要没功劳,圣上怎么会赏赐你呢?能升个什么官儿?”
朱慕贤说:“若是没有错,该是修撰吧。”
原来没有品级,都属于实习阶段,这算是正式转正了。
大太太点个头:“正七品哪……不错不错。要紧的是宋学士常识你,又简在帝心,以后就有前程了。你们一帮同年,现在有哪个升迁了的?你是头一个吧!他们就算过了考常,也是从七品开始,哪能跟你比。”
朱慕贤实在受不了亲娘这**裸的吹捧,找个借口说是去见老爷子,终于落荒而逃。
老爷子也很以孙子为荣。但是朱慕贤跟老爷子说得更坦率:“其实这件事里头真没有我多大功劳。秋天的时候宋学士让我们翻查往年卷宗。打前朝起,每次狄人南下劫掠,看似乱抢一气,但是仔细分辨,还是有一定的规律的。比如前朝兴宗十一年,狄人先破了常平关,又破了连云城。连城云被围四日,狄人前后冲击了十数次。狄人也并非都是一路兵马,卷宗上写着,狄人大的部族是两个,其他零零散散的小部族十几个,依附于他们。人人都是有私心的,有硬骨头的时候总是盼着别人冲上去,自己在后头捡便宜。宋学士把军报和这些对照了一下上的折子——这次边关大捷其实就是打在狄人这个漏洞上头。要说功劳,真算不上。圣上召见时问及父亲和祖父,我猜这次的褒奖一半是因为宋学士的举荐,一半是看着祖父您的情面。”
老爷子点点头。
对于孙子难得的清醒与镇定,老爷子十分欣慰。骤然得了荣宠,不少人会飘飘然不可一世,以为自己多么天纵英才。孙子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剖析得这样明白,老爷子觉得,也许自己沉寂那几年,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那次事情带来的好处,只怕还不止这些。
这几年老爷子冷眼看着,林阁老当时抽冷子一击将他弄了下来,自己坐上了首辅高位。这几年他的权力极度膨胀——若当今是先帝一样糊涂的,那倒也无是。可是当今年富力强,又极英明,他这样广罗党羽任人唯亲,绝不会长久。到时候一旦倒下,那就是树倒猢孙散,比朱家落魄时的境况只怕还要糟糕。
“是了,你那个同窗杨重光,现在如何?”
“他与宏王府小郡主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现在正筹备这事儿。他没什么亲近的长辈,不过郡主出嫁,一切自有宗正寺筹划安排。已经划了一所宅子,听说正在修整。”
至于宏王府小郡主其实是又林的妹妹,这事儿朱慕贤倒是想和老爷子说一声。只不过一直没找着机会。
“我听说他在刑部,杜尚书很看重他?”
“杨兄这样的人才,不管在哪儿都肯定会得重用的。”
朱老爷子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我在刑部的一个旧识说,他在翻过去的旧案——他是不是想为他父亲翻案洗冤?”
这简直是一定的,朱慕贤和他关系要好,自然知道他的心结。
“这件事很不好办,牵涉到许多人。这些人不会容许他这么干的。这桩婚事倒是来得恰到好处,不管怎么说,他有了宏王府这靠山,别人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你和他交好,最好是劝劝他,不要轻易涉险,也不要操之过急。”
既然祖父都这样表态,说明这件事情的确风险太大了。朱慕贤应道:“是,孙儿明天就去和他说。”
说完了正事,老爷子笑呵呵地问:“你儿子这几天怎么样了?”
朱慕贤也露出了笑容:“在长牙呢,大概是不太舒服,这几天不怎么乖,老妈妈说长牙总是这样的,有的还会病几天。不过我看原哥儿身子挺好,应该是没有大碍的。他娘还用鱼汤蒸了蛋羹给他吃,我尝了一口,腥得要死,又没放多少盐,真是闻着都让人厌,可是他吃得可香了,一点儿都不嫌。”
老爷子笑呵呵地说:“小孩儿哪懂什么腥不腥的,盐当然也不能多吃。行了,你快去回去看看你媳妇吧,和她也说说,让她高兴高兴。”
又林已经听说了,第一时间就有人来给她报了喜,又林也笑着打了赏,桃缘居上下都一片欢腾——主子得意了,当奴才的也跟着水涨船高嘛。四少奶奶又是个出手大方的,人人都少不了好处。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朱慕贤一进院子,就是一片道贺的声音,他笑着挥挥手,问了句:“你们奶奶呢?”
“在屋里呢。”
又林把窗子推开一扇笑着看他,朱慕贤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快关上,小心着了风。”
又林笑吟吟地把窗子关上,朱慕贤到了妻子面前,不由自主就松了一大口气。哪怕在祖父面前他都是绷着的,怕说错了话。可是一回到桃缘居,看到妻儿,听见他们的声音,甚至是闻到这屋子里的气味儿,他就会彻底放松下来。
“快给碗水喝,今天说了好多话。”
又林亲自去给他倒茶,朱慕贤换了衣裳出来,连喝了两大盏,抹了下嘴,斜歪在榻上。
又林问他:“身上酸不酸?我给你捏捏?”
朱慕贤侧过身:“嗯,是挺酸的,腰上。”
又林伸手替他拿捏,一面轻声问:“真见着皇上了?”
朱慕贤眯着眼说:“嗳,那还有假的。”
“皇上长什么样儿?”
“龙目天威。”朱慕贤很笼统地说了一句。
“呸,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皇上年轻的时候一定生得格外招姑娘喜欢,即使现在也是一样。”
又林一笑。当然了,皇家总是有优质基因的嘛。哪怕开国太祖是张马脸,一代代的后宫都生得美貌,怎么也改良成瓜子脸了。
“那你面圣的时候,是不是挺紧张的?”
妻子好奇的地方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她第一想到的不是政治,不是官禄,而是他的经历,他的感受。
“是挺紧张的,小公公来引领我进去,让我在外头等候的时候,我真想找面镜子再仔细端整一下仪容,生怕哪儿出了纰漏。光是袖子就扯了不下五六回。我估计守宫门的侍卫都要在肚子里偷偷笑话我了。”
“哪儿啊,才不会。我觉得他们一定见多了诚惶诚恐的人,才不会觉得你有什么稀奇呢。”
“说得也是。”
外头有人来传话,是大太太打发来的。送了一堆的补品和衣料过来。朱慕贤这升了官儿授了职,官服当然不能再象以前那样一袭绿绿的蛤蟆皮就打发过去了,得好生筹办才是。
这个的确马虎不得。仪容不整,或是穿错了品级服色,可不是件小事。
“听说还赐了银鱼袋?”
“是,圣上亲赐的,不过得明儿才能到我手里。”
“那以后可得天天佩着了。”又林心想。这会儿男人上班,虽然不象现代人一样也得来个公文包什么的,可是许多东西也得随身带着,比如官笏、钱袋、手帕、装着提神香丸或是常备药的香药囊、玉佩、有的还随身带着火石等物,分别是系在药间、掖于袖中、怀中,甚至放在靴筒的夹袋里,林林总总可不少呢。银鱼袋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从此后也得天天佩带着。有如小学生上学天天要带红领巾、学生卡一样。
晚饭又林特意让人弄了两个清淡的来添菜。一个素油笋丝,一个小葱拌豆腐。冬日里总是吃得油腻,这两个小菜倒是让人胃口大开。朱慕贤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还又添了一次汤。汤是用了老母鸡来熬的,在文火上炖了好几个时辰,撇去了汤上面那一层黄澄澄的浮油,喝着十分清爽鲜美。
用罢了饭朱慕贤和又林商量:“杨兄的亲事已经定了,宗正寺给划了一处宅子,离着咱们家倒不远,坐车也就一顿饭功夫。”
“地方怎么样?”
“我还没去看过,不过我知道那个地方。我打听过,稍微旧了一点。要整修。房子倒是很好,很宽敞。要是只有小夫妻住,那是绰绰有余了,只怕还会显得太空旷。西跨院儿和房子后头有两个花园,池子是引的活水,很是清幽。”
他和妻子商量:“杨兄的家底咱们都知道。虽然说差不多的东西都有宗正寺那边给置办了,可是只怕还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又林瞥他一眼:“都娶了郡主了,还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
说实在的,她觉得杨重光不是个好丈夫人选。
太复杂了。
找丈夫可以稍笨一些,老实,好管。因为自己没太有主见所以格外听妻子的话。
杨重光太有才,城府也深,加上身世复杂。从旁观者角度来看,杨重光可能有很多优点,品貌出众,才华横溢。可那会儿事不关己,又林没必要挑他毛病。现在知道玉林要嫁她,顿时杨重光从云端打落尘埃,浑身的光环全消失了不算,一身上下全是缺点。
曾经又林很是同情他和石琼玉的那段感情,现在也成了罪状之一。
因为年龄和心态的问题,如果说原哥儿是她的孩子,那么又林的心中大概把玉林也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于她将来的归宿,那自然十分挑剔。
朱慕贤知道妻子是说笑。且不说她素来大方周到,待人很是尽心,就算从她妹妹那里说起来,她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果然又林问:“那宅子,能不能找机会看看?缺什么,哪儿不方便,看了才知道。”
“这个应该没问题。”
妹妹要出嫁了……当姐姐的可不能没有表示。
如果换个方向思考,她嫁的不是杨重光,那又林倒没有理由能插手她的婚事了。但因为杨重光与朱慕贤关系要好——这个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所以朱慕贤夫妻即使做些什么,只要不太过火,都没有人会怀疑的。
就算过了火,说不定别人也会朝另一个诡异的方向去联想。
又林想到以前听说的那些杂闻趣谈,瞅着丈夫吃吃的笑起来。
尤其是只有男子的书院那种地方,同窗之间相互慰藉交好的风气比别处更盛。哪怕两人只是纯粹的朋友之义,可是落在有心人眼里,也不定给你歪到什么地方去了。
朱慕贤可不知道妻子想到了什么,他这一天下来也着实累了,虽然还打起精神再说会儿话,可是眼皮一直朝下垂。
“睡吧……”又林轻声说。
看丈夫一下就睡着了,又林自己却没有睡意。枕着手臂望着账顶出神。
玉林嫁杨重光虽然不是那么十全十美,可是嫁了别人,也未必就能事事如意。说起来对杨重光,起码他们更熟悉,算是知根知底的。
在别人看来,这大概是桩美满姻缘。夫君是风流俊美的探花郎,上无高堂,嫁过去自己当家作主,日子该有多么快活自在。而在杨重光,根基浅薄,现在一步登天娶了王府的郡主——虽然下半辈子想收妾纳侍是困难了点儿,可是起码保证了这辈子衣食无忧,富贵平安。就象现在的几位驸马、郡马们一样,按部就班的做个闲散秩官,又舒服又体面。
又林开始仔细的为他们考量起来。
其实杨重光和玉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样的。杨重光固然没有亲人,可玉林跟王府的人也未必亲。她没了亲娘,宏王妃对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又流落在外头这么多年的女儿能有几分照拂呢?身边伺候的人能贴心吗?给预备的嫁妆只怕也只是按例来,看着体面,并不实惠的。打个比方来说,净送些绸缎首饰的,好看是好看了,但是一不保值二不增值。那些瓷器古董摆设家什,就更不用说了,想变卖都不能,因为都是王府出来的,带着内造的印记。除非真落魄了,或是被抄家了,这些东西没有人会拿去变卖的。京城里关系错综复杂,一年下来,最大的开销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