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那个野女人大吼大叫,嚎哭不已。刚才自己只是露了一小手,就让她尝到了病痛的滋味了。至于肚里那个孽种能不能保住,就看她的造化了,跟她可没啥关系了。
刁氏则在那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时不时地拿着那雪白的绢帕拭着眼角,尽管那里并没有眼泪。
一边则装模作样地张罗着:“哎呀,我的大孙子可要保住啊。怎么就发作得这么急,连个稳婆都没有。”
一边又回头狠狠瞪着李氏:“还歪在那儿装死吗?这个时候人命关天,可不是你醋坛子冒酸的时候。”
李氏若是身子好,这个时分说不定真的起来给那女人帮忙了,可她此刻已经神志涣散,几乎是挣扎着活命了,哪里还能帮得上那个野女人?
刁氏在屋里窜来窜去的,见张顺只紧紧地攥着那女人的手,心里不禁烦躁不安,不由呵斥张顺:“哎呀,你老是守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去叫个稳婆来?”
张顺则苦着一张脸,看着他母亲,说道:“娘,这个时候哪里还来得及啊?娘,你还在那里走什么?怎么也不过来帮帮。”
刁氏虽说也生过两个儿子,可这事儿上她也不敢伸手,光是那猩红的血就足够把她给吓晕的,哪里还敢上前凑手去?
娘两个急得直搓手,刁氏忽然想起来李氏就会接生,只不过上次给她小儿媳接生过后,生了个痴呆儿。
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些了,无论如何,先保住大人孩子的命再说。于是她忙朝张顺使眼色,“顺子,你媳妇不就是个神医吗?这会子没人也不见她上来搭把手?”
张顺也意识过来,急得没有法子的他,一下子就把目光射向李氏身上,见她有气无力地,他又有些犹豫:“娘,她好像快不行了啊。”
“什么不行?那是装的,醋坛子腌出来的,酸着呢。”
经刁氏这么一煽风点火,张顺腾地就站起身来,大踏步来到门口,对着李氏就抬腿踢去:“喂,我说你这死婆娘,是不是要看到她们大人孩子都死了你才甘心啊?还不起来接生去?”
漫说李氏不会,就算是真的会也不愿意给她接生的。她和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死不要脸地和人家的丈夫怀了孩子,这会子就躺在她的床上生产,让哪一个做妻子的能够受得了啊。
李氏此刻已经病得半死不活的,哪里还能够起来?张顺无情的大脚落在她的身上,也只换来一声轻微的哼哼声。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可张顺就以为她是装病的,内心里是嫉妒呢。于是,那大脚越发不停地踢下去……
李氏哪里能挡得住他的脚踢?没两下,就匐倒在地上,嘴里吐出两口殷红的鲜血来。
筱蓉和铁牛儿两个早哭喊着冲了上来,挡在李氏身上,筱蓉瘦弱的身子也挨了张顺好几脚,踢得她只觉得骨头都要裂了。
娘三个正在任人宰割的时候,就听屋子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声,张顺忙住了脚,回头往里冲去。
那野女人还是没能生出来,疼得不停地嚎哭着。
张顺见李氏趴在地上半天不作声,红着眼睛又冲了过来。
筱蓉忙擦了把泪,就要进屋。若是今儿不帮那女人生出孩子来,李氏说不定就会被他给打死了。
谁知在她起身的时候,李氏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衣襟,决绝的眼神盯着她,一字一句地低吼:“别去!”
见张顺已经近在咫尺了,筱蓉动摇了下,旋即又要起身。李氏的声音已经变了,仿佛是一头受伤的困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筱蓉:“你要还是我的闺女,就别去。我宁可被他打死,也不想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生出孩子来。”
任凭张顺如何拳打脚踢,李氏死死地咬住牙关,就是不肯起来。本来她也起不来了。
筱蓉只能坐在一边默默地流泪,铁牛儿一次一次地冲上来,都被张顺给推倒一边去,脸上,胳膊肘儿上,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的青紫……
屋里那女人的嚎哭声慢慢地变弱了,似乎没有了力气。
好久,就像是地老天荒一样,筱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没了感觉了。张顺终于停下来,等着三角眼往屋里看去。
光顾着打人,把满肚子的气都发泄在李氏身上了,他没有注意到那女人的声音不对劲儿。等他回屋里的时候,刁氏正急得上蹿下跳,吓得脸色焦黄,喃喃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好?”
张顺趴在床头上看时,那女人脸上满是大滴的汗珠,脸色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两手紧紧地攥着那床破夹被,瞪着眼睛死死地看着他。
他吓得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又试探着喊道:“翠香……”却听不见那女人的回答,他这才想到什么,忙把手放在那女人的鼻端下试着。
好像没了气息!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那个高高隆起肚子的女人,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人,就这么死了?
一声揪心裂肺一样的哭声咿咿呀呀地传来,让李氏脸上慢慢地有了一丝笑容:呵呵,他也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啊。只不过这泪水不是为她流的,她,到底就没有住在他心里!
不过也别怪她心狠,谁让那女人跑到她的床上生孩子的。她知道,张顺绝不会饶了她,可她,心头竟有一丝从未有过的满足。这就是胜利吗?
筱蓉有些弄不懂李氏了,她是多么善良的一个女人啊,难道在嫉妒面前就失了本性了?
刁氏也不知道怎么好了,毕竟这女人和张顺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如今死在他们家里,她可真是有些后怕了。
果然,没到傍黑时候,也不知道那女人的娘家人从哪里得来的信儿,一大家子兄弟、叔伯足有一二十口子人,手里操着铁锹、锄头浩浩荡荡地都来到张家寨子,进了张家的门,见什么砸什么,四处喊着要张顺出来。
张顺吓得哪里还有打李氏的那个威风,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连带着刁氏,一张老脸上也被人家给扇了几个耳光,肿得像是个猪头。
卷一 血海深仇 七十章 最后的家(二)
张顺再怎么求饶,人家也没能绕过他,到底痛打了一顿,又让他赔银子,不然就要见官。
这诱奸良家妇女的罪名儿,张顺可担当不起,作好作歹,求爷爷告奶奶的,那些人好歹才吐口要一百两银子。在这山沟沟里,一百两银子足够一家人过上一辈子的了。
对于张顺来说,这无疑是狮子大开口了,他哪里有这么多的银子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除夕夜的那伙子人给拿走了,这会子,空空如也,只剩了一个空壳的草房。
张顺刚一开口说自己没有银子,就被那女人的娘家兄弟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打得两颗大门牙立时都掉了,含了一嘴的血沫子呜噜不清。
那人抡起拳头还要打,却被李氏给死死地抱住了,她满眼是泪地苦苦哀求:“大爷,求你别打了,这银子我有!”
筱蓉无比震惊地望着李氏,说不出话来。天,那张珍藏了多少天的银票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而且,还是为了张顺的风流债!
天知道李氏又多宝贝这张银票,纵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她也没舍得把它拿出来。还以为她会留着给铁牛儿上学堂用呢,谁知道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张顺啊。
张顺也是吃惊地望着李氏,这婆娘,任凭他怎么打骂,都没能从她嘴里套出一分银子来,这回是怎么了?莫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几个人都是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李氏抖抖索索地解开衣钮,从里衣的内袋里掏出那张有些泛黄的银票。
看到银子,那些人也不打张顺了,只让他好好地发丧就行了。一行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张家却陷入了万劫不复之中。
给那女人办完了丧事,出了殡下地埋了,张顺已经从伤痛中清醒过来。又揪着李氏没完没了地折腾了:“你不是没有银子吗?怎么又拿出一百两?”
李氏勉强歪在地上,头皮被张顺拉得生疼,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只冷冷地看着他:“我不想让铁牛儿没有爹。你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做不来那般心狠手辣!”
“是吗?你不心狠手辣,为何看着翠香就这么死了也不救她?”
李氏冷绝的脸上满是讥讽:“她是我什么人?为何要我救她?我都没几天活头了,还能救得了别人吗?”
张顺不禁气倒:这个恶妇,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犀利的口齿啊。虽然她掏出一百两银票救了他一命,可这个情他不会领的。这是她欠他的,不是吗?
他说不过李氏,不想和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女人待在一起。更不可能陪在她身边伺候她了,索性扭头就跨出了门槛,连看都不看李氏一眼。
李氏的眼睛里已经流不出一滴泪,只觉得心口酸痛地要命,已经不知道是何滋味了。
张顺一连几天都没回来。李氏已经没了想头,整日里都倚着床头闭目不语,脸色已经变得金纸一样。
筱蓉哀痛欲绝,她空有满身的医术,却救不了一个心里不痛快的人。都说心病难医,的确如此了。
除了每日给李氏做点儿可口的饭菜。她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延续她的生命。李氏,就像是秋风中的黄叶,已经慢慢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天空飘着零落的细雨,铁牛儿和筱蓉在屋内生了一个火盆,把砍来的干柴禾引燃了,一阵哔哔啵啵的响声后,屋内顿时有了暖意。
李氏今晚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只觉得身上冷。铁牛儿就把火盆端到床前,李氏俯下身子来。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去烤火,还笑着说:“还不到冬日,我就冷成这个样子了。今年的秋天,格外难熬啊。”
说完就招手对筱蓉笑道:“好孩子,你过来和娘一块儿坐着吧。这么小,也跟你哥哥一起干活,娘真是心疼死了。”
筱蓉就听话地脱了鞋上了床,依偎在李氏怀里,铁牛儿就坐在床头上,一家三口静静地盯着这盆暖暖的火。
良久,空气里似乎有一丝干燥,李氏略觉不安地咳嗽起来,铁牛儿忙转身倒了一杯水,谁知道李氏就伏在床沿上吐起来。筱蓉趴在她身后给她轻轻地拍着背,见她吐出来的痰里带着鲜血,吓得心口突突跳个不停。
铁牛儿也吓愣了,怕李氏看见了胡思乱想,忙把火盆移开,勉强笑道:“娘,我再添些柴禾过来。”
李氏其实早就看见了,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铁牛儿就端到了一边儿加了几块木柴。
一回头,就见李氏微笑着望着他,那眼神里满是慈祥和爱抚,仿佛今后再也看不到他一样,李氏的眼睛一直盯着铁牛儿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铁牛儿就奔了过去,窝在李氏的怀里,想哭又不敢哭,只好强忍着。
李氏就拉了两个孩子的手,一脸郑重地指着床沿,说道:“你们两个都坐在这里。”
筱蓉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看了铁牛儿一眼,就乖乖地挨着李氏的身边坐下了。李氏用那双枯瘦的手摩挲着两个人的头,长叹一声,那泪珠儿似滚珠一样落下来。
筱蓉越发觉得李氏有些怪异,她是医者,自然明白这兆头不好。虽然没有见过将死之人,可人常说“回光返照”,莫非李氏今晚上就是?
她心头嘣嘣乱撞起来,为自己的想法觉得恐惧。
李氏对着两个孩子看了好久,终于擦干了眼泪,抖索地从自己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布袋来,从里头拿出一块晶莹闪烁的玉佩。
铁牛儿见了这稀罕物儿就要拿过来看看,却被李氏一下子给躲了过去,只望着筱蓉道:“孩子,娘有话跟你说。”
筱蓉忙凑上前,勉强笑道:“娘,您要说什么?”
李氏就把那块玉佩放在筱蓉手心里攥了,慈爱的目光一直盯着筱蓉的脸:“这是江府出事那晚上。我从夫人身边捡的。”见筱蓉身子一颤,李氏又道:“这东西不是夫人的,夫人从来就没戴过。”
筱蓉的眸子闪了闪,若有所思:难道这是仇人掉下来的?也许当时人多,那些人掉了东西都不知道!
低头看了看那块窝在手心里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是一朵祥云的样子,图案并不繁杂,胜在玲珑别致。这样的玉,寻常人家定是不会有的。而江夫人——自己这身子的娘,也从来都没戴过,更别说。那晚事起仓促,江夫人也不会忙乱中还戴上玉佩出来的。
显然,这就是仇人遗落下来的,难在李氏从来都没有露过!
李氏这时候拿出来算什么?临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