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宫女甜甜笑着向我作了个福,柔声道:“回姑姑话,奴婢们是在议论太医院新来的一位许太医。”
“许太医?”我低低重复了一遍,心里隐隐有种怪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同姓许的缘故吧,我这样告诉自己。
“这个许太医怎么了?”
“听说这位许太医是位少年英才,虽然才二十二岁,可已是熟读医书,医术很是了得!而且……”她嘻嘻一笑,脸颊忽地有些红了,“……听太医院的王公公说,这位许太医的样貌也很是俊俏。”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敢情前面那些少年英才什么的都只是铺垫罢了,最后那句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想着,我就没了兴趣。微微摇了摇头,又跟她吩咐了几句煎药时需要注意的事项,就转身离开了。
☆、荷塘采莲
送药去寝殿时,远远就听到屋里热闹的说笑声。我在屋外静立着听了片刻,原来是常宁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对墨玉古瓶,孝庄很是喜欢,祖孙俩正讨论着园里哪些花草可配得起此瓶。既是常宁,我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了。凝神想了片刻,复又迈步往殿里行去。
“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恭王爷吉祥。”
孝庄笑着免了我的礼,道:“琴丫头,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商量该去寻些什么花草来配这对瓶子才好。”
常宁也在一边附和道:“是啊,你素来有些新鲜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我笑应了一声,把手中的药交到身后的小宫女手里,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对墨玉瓶子: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雕饰,但胜在形态自然,浑然天成,自有种朴拙的意境在,是难得的上品。心里暗想:没想到常宁那家伙也有这份心思。嘴里却赞道:“太皇太后好眼光。”
孝庄笑说:“是常宁小子挑的。”
我自然知道缘故,笑着瞥了一眼常宁,微微屈膝道:“王爷好心思。”
他嘻嘻笑道:“哪里!哪里!”
我又侧着脑袋看了一会那对瓶子,笑说:“奴才方才经过荷塘,看到池子里几株荷花都开了。这对墨玉瓶子形态古雅,色泽晶莹圆润,配荷花正好。”
孝庄微一思索:“荷花和墨玉……倒也相配。只是荷花向来清雅高逸,若取两株置在屋里,反有些俗了。”
我想了想,笑说:“可另置一株在佛堂里。”
孝庄点头赞道:“荷花素有佛花之名,如此甚好。”
主意既是我出的,挑选荷株的任务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正吩咐两个专司花草杂事的太监下水取花,却见康熙远远而来,我们向他磕头请安。他笑道:“如今真是越发胆大了,连行宫园子里的荷花也敢算计。”
这些年的历练下来,我已不似初入宫时那般处处小心害怕,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经常性的偶遇。就笑着向他躬□去,回道:“回皇上话,今儿恭王爷将新得的一对墨玉瓶子献与了太皇太后,吩咐奴才自个儿寻花插上。奴才思来想去,也只有荷花才能配得起了。”
他点点头:“那对瓶子朕也见过,荷花出尘离染,清洁无瑕,两样相配确是相得益彰。”又问,“可选到了合适的?”
我笑说:“奴才不才,挑了半天才找到一株。”说着,让那船上的太监双手捧起那支开得正盛的荷花给他看。
又道:“奴才打算把这株置在太皇太后寝殿里,另一株供佛堂里的还未选好。”
他微微颔首:“放两株在屋里,确然有些显挤了。”
我躬身笑回:“奴才不敢居功,是太皇太后的主意。”
他沉吟了一会儿,略扫一眼荷塘,指着那小船边上的一株含露菡萏道:“那株就很好。”
我随他看过去,豁然开朗,拍手赞道:“‘清似莲花不染尘,清风傲骨花之君。’正合佛花高洁旷逸的意境。”遂向船上的人道,“就那株吧!”
他澹然一笑,看着那太监用剪子取下花株。又静静站了会,这才重往原来的方向去了。
☆、遇见祖先
两个太监上岸后,便去寻了两个雕工精致的托盘,各呈了一株荷花在上面。我看了看,又吩咐人在花上撒些清水,这才让两个太监托着花盘,尾随我一同去了寝殿。
请安后,我俯身向孝庄道:“奴才在园子里折了两支新荷,不知合不合太皇太后的意。”
两个小太监很有眼色地上前到太皇太后身边,将两株荷花呈给她看。
孝庄看了看,笑对苏麻道:“这丫头眼光越发好了,两株都挑的很合哀家心意。”又看了一会,指着其中一株说,“尤其是这株,娇而不艳,清而不傲,正可供奉在佛堂。”
我躬身笑回:“奴才哪有这般好眼力,这株是皇上特意为太皇太后选的。”
孝庄“哦?”了一声,问:“怎会惊动到皇上?”
我略一思索,回道:“奴才方才在池子边选花时,正遇上皇上经过。听闻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来了兴致,特意向奴才指点了几句。”
孝庄微微绽出一丝笑意,颔首道:“难为他一片孝心。”又指了指那株康熙选的菡萏,说,“就依皇上的意思吧。”
我欠身应了声“好”,忙吩咐太监下去注水、插花了。
这时门口有太监来报,原来是太医院的太医又来按时给太皇太后请平安脉了。苏麻向我递了个眼色,扶着孝庄往外屋去了。我一边吩咐殿里的几个太监去搬屏风,一边往殿外行去。
却见殿外已然站着一个着正八品官服的年轻太医,正躬身候在门口。我微微惊诧,暗想今天来的怎么不是一直给太皇太后诊脉的院判李大人。忽又想起前日里听到的几个小宫女的讨论,顿时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暗叹:果然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可是……怎么觉得这张脸好像有点熟悉?
这样想着,我又向前走了几步,道:“这位是太医院新来的许大人吧。”
那人还是低着头,回道:“正是在下。”
我点点头,心想若要强迫他抬头,反要惹人闲话了。又想寝殿里应该已经差不多安置妥当,就把两手伸到腰间,微微屈膝道:“许大人请跟奴才进来。”
他低头称谢,很是恭谨地跟在我身后进到外殿。苏麻见到他,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很是和蔼道:“先前常听李大人夸赞说许大人医术很是了得,却没想到竟是位这般年轻的少年英才。”
他忙称了声不敢,又向苏麻回了一礼,这才疾步行到屏风前,跪道:“臣许文翰恭请太皇太后金安。”
屏后传来孝庄一贯温厚的声音:“许大人多礼了,赐座。”
我正愁没机会再仔细看一眼这位许太医的尊容,就拦住了正准备去搬椅子的小宫女,亲自把凳子搬到他跟前。他急忙弯腰向我道谢,我只好跟着侧身给他回礼:“许太医折煞奴才了。”
他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我迷惘的脸:眼前的人影和蓦地和记忆最深处的影像交叠,早已被我埋葬在内心深处的疤痕忽然重见天日,刺得我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一阵生疼——那是我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也是我曾经千百次午夜梦回时脑海中闪过最多次的面容……
……爸爸……
这个于我而言已经太过陌生的名词毫无准备地出现在我的脑海,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瞬间炸开。脚发软,身欲倒。耳侧全是‘嗡嗡’之声,太皇太后和许文翰似乎仍在说话,我却一句都没有听见。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混沌,思绪却早已飘到了三百年后的记忆里——
不会错的,小时候祖母就拿着父母的照片对我说过,我们祖上曾经是个世代行医的大户人家。后来到了清代康熙年间,家里终于出了一位酷爱医道,精通医理的奇才。仅二十余岁就被选入皇宫当上了太医。可惜后来不知何故竟失手医死了宫中的一位贵人,年纪轻轻地丢了性命。只留下年轻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当时的老太爷悲痛欲绝,就下令从此许家改行行商,再不得出一个医生。
也因为这件事情,祖母才会反对当时对医学已经产生浓厚兴趣的父亲报考医学院,以致后来成为了一名国际刑警,又结识了同为警察的母亲,最后双双阵亡于炮火之中。为此祖母时常哀声叹息,说自己若当初没有执着于那个早该废弃的家规,也许父亲就不会去的这么早,我也不会可怜到五岁就失去了双亲。
“琴丫头……琴丫头?”
苏麻焦急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哭了。
“我……我没事……”我慌忙抹掉眼泪,看着苏麻道,“嬷嬷有何吩咐?”
她皱着眉一脸担忧地看了我一会,叹了一声,道:“许太医要回去了,你替太皇太后送送他吧。”
我忙点头应了声好,又欠身向许太医点头示意,引着他往殿外去了……
☆、秋蝶无端丽
初秋时节,万紫千红已过,只有那深深浅浅的金黄彼此别着苗头。日渐西斜,我斜靠坐在园子里的那块假山石上,好似眯眼看着花丛里的几只秋蝶翩翩起舞,心里却想着其它事情。
自那日许文翰接手太皇太后的顽疾后,孝庄的身体竟神奇般地好转过来。康熙为此很是高兴,特意下手谕破格提升他为正六品,虽无实权,却是与院判同等的品级。
可我却反而有些担心起来。俗话说,月满则亏,盛极则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这次许文翰从众太医中脱颖而出,已是让很多老资格的太医们觉得丢了脸面。如今又破格提升,必定是犯了太医院的众怒,即便是那举荐他的李院判想来也未曾真正想到过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会一夕之间与自己平起平坐吧。
更让我担忧的是,从此以后,许文翰必定会被钦点为太皇太后的专属太医。而孝庄年事已高,医术再高明的医生也医不了老,早晚有一天她老人家是要驾鹤西归的。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怕就怕到时候康熙悲痛过度,一口咬定是太医救治不利,直接让他给殉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越往深想,我越觉毛骨悚然。自从认定这个许文翰是我的祖先以后,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改变他悲惨的命运。有时我甚至会想,上天给了我这个重生的机会,让我来到这个年代,遇上和我父母命运休戚相关的人,会不会本来就是冥冥中的机缘?也许……也许我父母早逝的命运也会因此得到改变?
正凝思间,一个清亮的声音忽地在我耳畔响起:“在看什么?怎么这般入神?”
我懒懒侧过头去,正对上康熙的微微笑,可把我吓得不轻。慌忙直起身子,向他请安道:“皇上万福。”
他浅浅笑着免了我的礼,又说:“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我脸不由一红,指了指前面:“在……在看蝴蝶。”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前方花丛里正有三两只彩蝶飞舞,只是园子里原本几丛姹紫嫣红的花朵,因为天气转凉,已经由盛转衰,看着不是那么喜人。他负着手看了片刻,吟道:“秋蝶无端丽,寒花只暂香。多情真命薄,容易即回肠。”忽而一转头,盯着我看,“景是美景,只是太过悲凉了些。”
我微微怔忡,原本只是无心之举,被他一说,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也有几分触景伤情的意思。正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把话带过时,他却又开了口:“这些年,朕常常在远处看到你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园子里枯坐沉思。心里想,你一个小丫头,一天到晚到底在琢磨些什么?怎会有这般重的心事?明明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好似已经历尽世事。”
这些年……常常?
他……是在关心我吗?
他见我愣愣地,半晌不得做声。嘴角蓦地噙了丝笑意,抬手敲了下我的脑袋,笑嗔一声:“傻丫头。”未等我反应过来,已转身往远处行去了。
我呆立着望了那背影片刻,忽觉得好像应该跪下,又想着他好似已经走远,如此翻来覆去纠结了好一阵,终是摇摇头,跪着向他去的方向叩了一个头,这才木着脑袋转身离开……
☆、深秋纪事
纷繁的秋叶,静静飘洒在慈宁宫偌大的庭院之中,恰似天女散花,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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