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少年或者是青年的男人们。那含水秋眸里的视线能透过男人身上的衣裳直透肌肤似的。
昭娖自然是没有福气受那种好待遇的。有回遇见一个齐女,那齐女正和昭娖车队里一个士家青年谈笑,突然看见她,在细细打量了昭娖之后,笑嘻嘻的说道“观小郎容貌,倒似一个穿上了丈夫衣衫的好女子。”
齐女的夏言说的带着齐地浓厚的口音,但是到底还是被其他人听懂了。
这话才一说出口,周围那些三三两两的子弟们便是开怀大笑起来。很明显都把这事当做笑话看了。昭娖人小,平日里为人低调。众人也只当她是寡言少脾气的小少年。拿这么一个性情软且没有过硬后台的少年开玩笑,他们没有半点压力。
昭娖拢手听着那些笑声,扯开嘴角勉强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隐约间还能听见那些人再喊着“瑜走甚呐?”
不走,不走还留在那里给他们取乐不成。昭娖脚下快走如身了风,周遭景色变幻也难留住她的脚步。
终于身边的人声多了起来,多出许多烟火味来。
她初来驾到,对齐地并不熟悉。但是心中气恼便是随意挑了个方向乱走一通,等到冷静下来抬头一望四周都是陌生的人和景物,耳中听到的也都是陌生的腔调。甚至有些俚语她都听不太懂。
快步走到一个挑担的齐人身边,用夏语询问此地为哪里。
但是那齐人也是一脸的懵懂,似乎是听不懂昭娖口里的话语。此时夏言的推广程度只是在士人和贵族中,庶民朝生夕死前途未落。再者大多相处的不过是乡里乡亲,学习夏言的必要性便是低而再低。显然面前这个齐人并不太懂她的话语。
昭娖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齐人,后退几步拢手为礼。
周遭都是陌生的人和场景,而且更糟糕的是她把吴丫和越夫两个留在了原地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原本因为恼怒而发热的脑子这会终于冷却下来了,周边并不是车队停驻的那种野草有半人高,周边仅有农家的郊野。
这时鞋履里的脚隐隐的便是有些疼,她发觉到自己这路还真的有些远了。原本心中的怒气因为脚上的疼痛倒是消了个干净,她左看右盼。只有寻了个旗亭,进去点些吃食歇歇脚。
在旗亭里的大多是本地人,偶尔也有外地人。昭娖的容貌和身形引来好些人的视线。这时候长得漂亮出门,无论男女都要做好被砸的准备。
旗亭里一个少年嬉笑着从自己身边的篮子里拿出荇菜扔到昭娖的脚下。顿时整个旗亭的人也大笑起来了。
而昭娖手里拿着陶碗,眼睛盯着脚下的荇菜动作一时就僵在那里。她平常只看见美人被砸,如今换到自己被扔感觉怎么就那么的诡异。
她咕噜一声将水全部吞下肚,弯下腰捡起荇菜,对那个丢荇菜的少年道了一声“多谢。”转身就走。这表现颇有些无情之处。不禁让后面的那些人都感叹这人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集市并不大,昭娖走到一处四处无人的地方,原本平静的脸上带了些厌恶。她身边是河水潺潺。微微侧过头去,河水清澈幽深,还可见岸边水里的圆石,圆石上带着彩色的斑痕。与那些通体乌黑的石头奇上许多。河流之上是桥,甚少人通过。
昭娖把手中的荇菜朝着水中一丢,踮脚跳过几个大石将衣摆一撩。蹲下来双手掬捧起水来喝。
清甜的水才刚入口,后脑勺就“啪”的挨了一下。昭娖感觉伸手去摸后脑勺,疼的咧嘴。低下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破旧的鞋履。那鞋履已经破旧不堪,履底一层黑污不知道究竟踩着啥了。她一边摸着脑勺一边四处张望预备逮住那个把履对着她脑袋丢的混蛋。结果只见的附近鸟叫声声,除了一只蹦过的兔子外,她还真的没见着一个人影。
昭娖心中光火,一脚飞起把身边的那只履给踢飞顺便附送一句国骂。鞋履飞过一个弧度“咚”的一声掉进河水里去。
心中道声倒霉,昭娖又弯下腰去,把手粘上稍许水将后脑勺的头发丝抹一遍。正蹲着,听得身后衣料磨动声响。昭娖虎着脸回过身一看,见一深衣青年微微倾身,朝着河岸一路走来。
昭娖视线先是下移见那人似乎两足着履,并没有缺失。待到那人抬首和她打了个照面,才发现这人就是几日前见过的张良。张良也认出了那日说他人中之凤的少年,向昭娖走了过去。她起身整了整衣裳上的褶皱,跳过几个大石头就要朝他这边而来。她踮起足尖一跃跳到岸边干涸的石头地上。足尖落地力不均身子险些就要一个扑扑下去。这岸边碎石多且菱角分明。要是摔上去不弄个皮破血流的都几率渺茫。
昭娖赶紧一脚向后一退赶紧稳住自己,曲裾将两腿包的紧,因此她要岔开腿,有些难。眼角余光一瞟见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出停在半空,有些僵硬。
“不知足下可看见一只鞋履?”
等到她站稳,张良问道。
昭娖的脸色顿时有些精彩,她是真的看见一只鞋来着,“可是一只老旧的履?”
千万,千万可别是啊!!!
张良稍稍回想那老叟脚上的鞋履,点头“应是。”
这下昭娖这边脸都垮了,“那只履……被我扔到河中了。”
☆、病中
“那只履被我扔到河中了。”昭娖一张脸跨下,说了这么一句话。“那只履方才砸中了我的头,我以为是何人戏弄于我。就……”一脚踢下去了。
“……”张良转过头就向那河边上看,清澈河水的中心一只老旧的履浮上水面。那只老旧的鞋履随着向下游流去的河水而去。
当即张良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绕过面前的昭娖,一脚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眼下虽然仲春,但是寒风依旧还在邀舞扬威。这天气下的水温也可想而知。再则,岸边水看着浅,但望过去河中心幽深望得不甚清楚。若不是真的在凫水上有几把刷子的,没几个愿意下去冒险。
张良一步一步朝着河中心走去,昭娖站在岸边目瞪口呆的看着河水逐渐没过他的膝盖慢慢的向膝盖之上的部位爬去。
她微微张开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一口气卡在喉咙口半饷让她发不出声音。直到水漫过张良的腰,深衣被水沁透原本的颜色已经成了深色。
“快回来!!”昭娖倒吸一口气,新鲜的口气吸进肺部,原本掐在咽喉上的感觉消失了她在原地扯开喉咙大叫。
可是张良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宽袖拖动水的声音昭娖站在岸上都能听见。
这货当真是不要命了,就为了一只破鞋——!
这这这——难不成这只鞋还是他心中一朵白莲花吗?!
不然她赔他一双也行啊!
看着河水都要没过他的胸部,昭娖不知道张良是不是个凫水高手。万一这人要是“走”了她罪过就大了。下意识的她一脚踏进河水里。结果冰冷的河水一下子灌入她的履里,生生的把她冻的一哆嗦,原本下了水的那只脚一下子又缩了回来。
“回来——”她不敢下水,但看着张良奋力朝那只随水漂游的旧履,即使不敢下水也在岸上扯着嗓子叫他赶紧回来。
昭娖这一声吼的她自己胸腔发痛,结果桥那边传来一个悠悠的苍老老人嗓音。
“出甚事了?”
声音并不是特别大,但是却足够让昭娖听在耳中。她立刻抬头朝着桥那边看去。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家背着双手悠哉悠哉的踱步到桥边。
这会昭娖哭的心都有了。
她手一扬就朝着那边被淹得只剩下一颗漂亮脑袋的张良一指,“长者,有人落水啦!”
桥上老者抬首望见桥下河水中心,张良奋力朝漂在水面上的履游去,他的衣衫已经湿透,头上发髻也被河水透湿,一缕乱发打在他苍白的侧脸上趁着他尚余几分柔美的脸,格外的妖异和诡异。
昭娖之前下水的右脚早被河水冰僵了她,左右张望摸出怀里一直藏着的那把匕首,跑到一刻长势不高的树面前劈砍下一段树枝来,昭娖拿着那根树枝目测了一下岸和张良之间的距离,又跑回岸边结果没控制好速度刹不住脚两只脚全都踏进水里头去了。
这时,张良一把抓住那只漂浮的履,正要往回游。但是腿脚突然间痉挛起来,小腿上的肌肉一阵抽动。
冷水中游泳,腿抽筋不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但是要是在不知深度的河中而且周遭两个没一个会游泳的情况下。
昭娖把手里的树枝尽力的递给张良,为了使他能够够的着她咬牙朝着河内又多走了好几步,直到河水把膝盖都淹没了为止。
“壮士,速速——”正在昭娖急的泪直流的当口,她听得身边一声下水响。同时她手中的树枝被人一抽。
她手中一空,当时就呆了那么一会。等她反应过来视野里已经有一个人朝着张良游去,并把手里的树枝投给他。
肩膀上被人拍了拍,昭娖回过头,望见那个之前在桥上鹤发童颜的老人。
“孺子,上来吧。”老人家拍拍她的肩膀。
张良被人救上来的时候,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唇都冻的打哆嗦。救人的那个齐人一边绞着自己衣衫上的水一边对昭娖道“听你口音像是楚人,怎么连水都不会。”
昭娖蹲在浑身打颤的张良身边也是冻得牙齿打架。
她双手拢袖,脸色比张良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然也顾不得回答别人的问题了。
张良喘了几口气,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鞋。等缓些他撑起身子缓缓走到那位老人的面前,他的深衣已经湿透,深衣边缘还停不住的滴水。风一吹那感觉真的是“销魂”透了。
他抬头是标准的士人之礼,“此为长者之履。”说罢身体稍稍下拜。
“为一履,孺子能做到如此地步?”那老人缓缓道。
“既然答应为长者捡回履,若是空手而回岂不是言而无信?”张良虽然已经嘴唇苍白,但是吐词清楚,态度大方。若不是那一身滴水的衣衫和凌乱的青丝还有之前走动脚步微微跛动。当真还会让人觉得此人之前根本就没有差点被淹死。只是在乡野之中玩赏了一把这美好风光罢了。
但是他这状态也没持续多久,说完那句话一阵春季的冷风吹来,当即让昭娖恨不得立刻升起一团火烤。
而张良身形隐有晃动。
“还是赶紧去我家换衣吧!”被人拉来救人的齐人看着张良明明一身湿透了还能屹立不倒心里颇有几分佩服。
不过再佩服穿着湿衣服那也不是闹着玩的。这时代一个小小伤口就能要人命更别提风寒了。
而张良最终没有活蹦乱跳,当天他就起了高热。而照顾他的大任就责无旁贷的落到了昭娖的脑袋上。人是因为她才搞的这样,她不来谁来。
“孺子,若是他醒来。可让他持此物于西市。”那白发苍苍的老人拿出用布包着的东西交给昭娖。昭娖口中称诺双手接了看着那个老人打开门越走越远。
“有尾生之行,吾不忍弃也。”恍惚中昭娖似乎听见老人家的感叹。
病人不好移动,昭娖也自认为没那么大本事一个人把他给扛到人多医者多的镇子里。后来用了钱请当时救张良的那个齐人给弄了一辆牛车给拉进县里了。
弄到医馆里,看着那个一把胡须的医者弄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给张良灌下去。
“我从兄眼下如何了?”昭娖在一旁问,她本和张良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出来给人看病救命又不能漫天的说我是做好事救这个美男子命来的。
“风邪入体,且他身体不是特别强壮,怕是堪忧啊。”医者这话也不是冲着让昭娖多交医药费吓唬她的。而是眼下的确如此。
昭娖没奈何,只等寻了个暂住之处用牛车把人拉过去。
夜里守着一豆昏黄的灯光,用尽能寻来的被子把张良包的和蝉蛹一般。这是她记得的土方法:感冒了用被子盖住发一身大汗也就好了。
因为疾病,张良的嘴唇有些开裂。昭娖手里拿着水扶着他喝下。然后她又把人给裹成了蝉蛹。
一晚上,榻上的男人胡话连连。
他即使是在昏睡中也并不安宁,除了额头上那一层汗水外,他张开嘴,似乎被人追赶一般的彷徨不安。干涸开裂的嘴唇里断断续续的用晋语道出的几个词。
“阿翁………儿无能……”
昭娖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听见他梦语。又清醒稍许。
还没等她上前查看又听得他道“阿弟……”
晋语和夏言颇有些相同之处,所以昭娖听懂也不算困难。
“阿弟……阿弟……阿兄有愧于你……有愧……”
昭娖跪坐在那里瞪圆了眼:你到底干啥了以至于对弟弟这么愧疚?
望着病中苍白的脸,原本就带有女性柔美的脸在暗黄的灯光和病痛中显得如此脆弱。昭娖叹了一声,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