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娖已经让人给老师送去重礼道歉,又把当时在场的竖人侍女等好好筛了一番。
可是老师有自己作为士的尊严,重礼不要径自朝着前来的使者一拱手走人了。
想着女儿那个霸道毫不惧怕的性格,昭娖头一回感觉到是该笑呢还是该哭。毕竟甩脸色给社会看和社会甩脸色给你看,后者比前者要严重的多。孩子虽小,但是再也不能放任了。
张良听了昭娖的抱怨,眉头皱起。手中的竹简在案上轻轻扣打,“这段时间阿娖还是先教伯姬一下,等过几日请女师来教导她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这样了。
在主人居住的正室中,昭娖让人拿来竹简,一手将女儿抱过。
伯姬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面前的竹简,昭娖一手轻轻抱着女儿的肩头,一边手指点在竹简上的字,教她识字。
在母亲这儿,伯姬很乖学的也相当快。就是时不时要冒出一句为什么,孩子的好奇心和他们的学习能力一样旺盛,很快昭娖被女儿的一系列追问给问的差点丢盔弃甲。
而且有些问题就是她说了孩子也没法听懂,例如母亲出身楚国,那么楚国是怎么没的啊?
诸如此类一箩筐。
这种事情,她也不想拿什么有德无德来忽悠女儿。干脆转过话题和伯姬说起对师的礼仪。
小女娃撇撇嘴,“明明就是他说不出来……”
“那你觉着你甚么都知道?”昭娖被女儿这性子气的发笑,“阿母随便问你甚么都知道?”
伯姬立刻怏怏的闭了嘴,听母亲教训“你能问的先生甚么都答不出来,他日别人问你,你答不出来,是不是也甘心受人嘲讽?”
伯姬立刻就跪直身子立刻抗议,“才不,我要和大兄一样拔剑教训他!”
时下,女子佩剑出行不是啥新鲜事,伯姬这想法也不算过分,很有秦汉人为了尊严拔剑拼命的风格。
“那你想想先生。”昭娖叹了一口气,“他若是答不出来,你直接圆过去就行了。‘己所勿欲勿施于人’,明白吗?”
伯姬被母亲说的嘟起嘴,眼眶也泛红。昭娖也不忍心把孩子说到哭,后来叹一口气“我和你阿父商议好请来女师教你礼仪。”
小姑娘就红着眼眶带着哭音说“不要女师,我要阿母教。”
“这事由不得你。”昭娖这会没由着女儿的性子。
就在留侯夫妻俩为了女儿的事情忙活的时候,长安城内也有几件大事,一是西宫未央宫建成,天子虽然请了老父亲和那些重臣们在未央宫享受宴乐,但是天子木有住进未央宫的意思。还是在东宫长乐宫里带着。
第二件事便是太上皇山陵崩了,好几个诸侯王都回关中奔丧。然后之后三月赵相国陈豨造反了。
天子立即出兵平定叛乱,而在天子走之后,一名自称是淮阴侯官邸里的家臣的人将一封书帛送进了长乐宫。自称有关淮阴侯密谋叛变一事。
皇帝不在宫中,能管事的自然就是长信殿。
长信殿中灯火辉煌,宫殿墙壁处各有几十盏豆灯在排成三列。整个宫殿亮如白昼,光芒将殿中墙壁里镶着的玉璧照的格外清楚。
殿内正座的御座上,长信殿的主人脸色阴冷如水,她面前的几案前摊开着一卷帛书。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淮阴侯韩信和赵国相国相约谋反的经过。
深衣宽袖中的手的手指紧握起来在手边玉制的凭几上轻轻敲了两下。
“将行。”吕雉唤了一声,立即一名宦人站出来立在皇后御座之下。
“传我诏命,令丞相入宫。”吕雉靠着手边的玉几说道。
“唯唯。”长信将行对座上皇后一拜之后,赶紧小步面朝中宫退出宫室奔下一层层台阶朝宫门赶去。
丞相萧何被中宫的诏令弄的颇为摸不着头脑,而前来的内官也不管如何将大汉丞相给请到牛车上去了。
萧何颇为莫不清楚皇后这时为何要紧急召见自己,进了长信殿中行过礼,吕雉让寺人为萧何搬来枰让他坐下。
吕雉嘴角含着一抹浅笑,眼睛看着御座上帷幄中垂下的玉璧。
“我记得当年天子在和暴秦项羽相争的时候,丞相可是为天子出力不少。尤其是楚汉相争,丞相坐镇关中,为天子送去军粮士卒,在彭城之战后。丞相还尽征关中老少以救天子之急。”
“回中宫,”萧何一听吕雉说起他当年为刘邦出的力,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乃是暴秦无道,项羽失尽人心。而陛下为上天眷顾,臣受君命而守关中。押送军粮征发戍卒本是臣份内之事。”
吕雉听了萧何的话,很是满意他不居功自傲的态度,点了点头,“也是丞相这等谦让才值得陛下以重礼相待,可惜……这长安里却有小人因为天子疏远降了他的爵位,就怀恨在心。”
萧何一听,头俯下的更低了。
“丞相可还记得淮阴侯?”吕雉闲适的靠着手边的凭几道。
“臣记得。”
“淮阴侯乃是丞相你推荐给天子,封他为大将军,才有如今的一番富贵。”吕雉欣赏这帷幄上垂下的玉璧笑着道,可是眼色却是极冷,“如今他却想着与陈豨这样的叛逆合谋,想要假传诏书,释放狱中囚犯和奴隶,前来攻打长乐宫,图谋我与皇太子的性命!”说道这里,吕雉原本温和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凄厉。
萧何听到韩信竟然糊涂到要谋反,霎时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而后他反应过来低下头去。
“丞相啊,丞相,你真是给天子推荐的好人才啊。”吕雉冷笑着看着额角已经流淌出冷汗的萧何。
“臣……死罪!”萧何双手拢在袖中朝着吕雉一拜到地。
“有死罪的不是丞相。”吕雉转过眼,弹了弹长指甲,“而是……韩信!如今我有意除去这一祸害,还望丞相出手相助。”
“臣……”萧何叹了一口长气,他这么多年的小心谨慎,真的不想一朝全败在韩信身上。他起身垂下眼道“请中宫吩咐。”
韩信没有想到陈豨兵败得竟然那么快,他看着面前笑得愉快的萧何一时间竟然没有遮掩住他脸上那一抹不自然。
“如今天子大胜,臣子也该入宫朝贺中宫。”萧何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青年,一如当年两人在关中时候的熟稔。
“可是我……身体不适……”韩信扯了下嘴角道。
“哎……你呀你呀”萧何的手在袖中连连点了韩信好几下,“我也知道你不想去凑这份热闹。可是身为臣子,遇到这等平乱大胜的事。就算身子不好也该强大精神前去朝贺以尽本分。”
韩信心里原本就很信任这个对自己有犹如再造之恩的萧何,他腼腆的笑笑起身就换上朝服。淮阴侯夫人知道自己丈夫张嘴就得罪人的本事,少不得对着夫君殷切嘱咐一番。亲自送他们到牛车上。
“莫要担心,”萧何笑着对淮阴侯夫人道,“我照看着他总不会有事的。”
淮阴侯夫人听了,高兴的朝萧何一拜,“夫君就拜托丞相了。”
入宫的车辆按规矩停在宫门,车中人徒步进入宫门内。韩信已经不是头一回入长乐宫,但皇后所居住的长信宫对他来说还是相当的陌生。
在一道道的复道台阶中,他又觉察到一丝不对劲。长信宫中的皇后甲士竟然重重的守卫在宫殿之中,而且也不见其他居住在长安中的列侯关内侯的影子。
他心里有些狐疑,但又想到是萧何让自己入朝谒见朝贺。萧何总不会害自己。
登过长长的阶梯,迈入长信宫的正殿。韩信才一进殿,身后殿口拉门猛地合上发出巨大声响,一早埋伏在暗处的武士冲出来一把将韩信按在地上。
萧何抄手站在一旁,看着韩信被武士按倒在地,朝服凌乱发冠散开,狼狈之像不忍目睹。
“丞相!”韩信被按在地上,大喊了一声。
而萧何默默闭上了眼睛。
“韩信,你可认罪?”赤色的深衣衣袖从御座后的帷幄中探出,吕雉看着已经被武士按在地上的韩信,也不耐等他认罪,径直下令,“将他绑起来拖出去!”
“嗨!”武士得令,将按在地上的韩信五花大绑,拖去殿外。
韩信被拖出去的时候,眼睛一直不敢置信的盯着萧何。
随着拉门的再一次开启合上,殿内恢复了沉静。吕雉看着萧何笑道“丞相,我听说当初天子可对韩信可有‘三不杀’?”
“臣……不知。”
“丞相不知,我知道。”吕雉走到御座旁说道,“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呵……”话语中如同寒冬里的冰潭,刺冷入骨。
萧何听出吕雉话语里的杀意,双手持在袖中对吕雉深深的拜下去。吕雉面对萧何的那一拜,浅笑着闭上了眼。
“既然天子有诺在先,那么就将他用黑布裹住悬于钟室内,遣宫女子以竹刺杀之。杀他个不见天不见地不见铁器。”吕雉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长安之中风云瞬变,淮阴侯韩信被皇后处死在长信宫钟室,而后淮阴侯官邸突然就被王师抄家,韩信三族皆被拖到长安城市口处决。
韩信一门的被灭在长安城的高门里激起阵阵浪花随后沉静下来。
韩信的死让那些原本还在戚夫人和长信殿之间打摆子的人都看清楚了,这位年长色衰失宠年久的皇后到底是如何的一个人,叱咤疆场的韩信都能杀,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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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侯官邸里依旧是一片沉静,昭娖走过穿行的廊道走到张良的书房。如今女儿也请了女师老老实实的学习待人的礼仪,她的时间倒是一下子空了出来。
她迈步走入书房内,房内的竖人赶紧为她卷起竹帘。
张良见她来,放下手中的毫笔“阿娖,你来了。”
“嗯。”昭娖跪坐在侍女给人抬来的蒲席上。
“淮阴侯殁了。”昭娖看着张良说道。
“嗯。”张良应了一声,而后说道“也是他自取。”
没有兵权,若是在长安里安安分分倒还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我这日想着,这长安……应该不是咱们家安身立命的地方,要不然……回封地去吧?”昭娖试探性的问道。
现在的长安已经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现在还走不成呐……”张良叹息一声道,“中宫不会放人,而且……陛下恐怕还会做出糊涂事。再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估摸着没几章了……嗷呜~~~~
175少傅
皇帝平定叛乱后知晓韩信谋反被杀的事情;他封了丞相萧何为相国。如今长安里的列侯都要尊称萧何一声“相公”;可惜萧何听着那声相公心情也高兴不起来。毕竟韩信是他亲自力荐给刘邦;看着他一夜之间成为大将军;又看着他因为谋反被皇后诛杀。而是他不帮皇后又能如何?
难道要看着自己被冠上和韩信同谋的帽子;和韩信一样被灭三族?萧何作为族长这种事情怎么着都是做不出来的。
长信殿内,吕嬃脸上笑着看姐姐喝下一杯温热的蜜水。
“这次韩信一死;那些摇摆不定的小人倒是老实不少。”吕嬃袖口掩住半张脸笑道,“这次阿姊可是为县官立下大功劳呢。”
天子早对淮阴侯放心不下;天子的心思长信殿如何不能看出来?
这次诛杀韩信,也是天子默许的。
“也只是老实不少罢了。”吕雉拿着盛着淡褐色蜜水的玉杯,粗粝的手指轻轻夹在玉杯细长的杯杠上。“想要完全收拾完这些和天子一起打天下出来的人,可不容易。”
吕嬃听了之后很是不明白,她斟酌了一下开口,“跟随县官打天下出来的可都是沛县出来的老兄弟,他们对阿姊都是推崇有加的啊……”
“不一样;”吕雉摇了摇头,“他们认我这个嫂子,和肯为我出力是两回事情。想要他们给长信殿出力,光凭借旧情是不行的。不仅仅要用旧情,更要用为君之道去牵制他们。一赏一罚恩威并施,才是为君之道。”说着她瞟了一眼妹妹满脸的茫然愉快的笑出来“这个你不懂的。”
“当然,我哪里有阿姊这般的手段。”说着已经有宫女给她奉上温热的用今年枣花新蜜泡好的蜜水。她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事,噗嗤一声笑出来。
“听说这次朝戚氏那贱妇走动的侯夫人们可少了不少。”何止是少了不少而是根本没人敢去了!
吕雉手指摩挲着玉杯,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而现在戚夫人在自己的宫室里发狠砸东西,宫室里的玉璧屏风漆器,逮什么砸什么。平日的节日朝拜上,总有一些侯夫人在拜谒过皇后之后,回到她这里来说会话送礼什么的。如今门庭前空空荡荡,一个前来的贵妇都没有。
“平日那些妇人和饿犬似的朝我这里凑!如今倒是一个人都见不着了!”戚夫人越来越生气,广袖一挥,案上的那些食器哗啦啦的打翻了一地。
“阿母……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