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内放置着两个火盆;盆中燃烧着火红的碳。帐中一个高大的青年摆弄着面前他已经算计布置好的军阵。眼下韩信彭越英布三大诸侯尽会于垓下,而这个高大的青年就是曾经的楚军持戟郎中现在的齐王韩信。
刘邦看着韩信摆出的军阵图;“照齐王的意思;寡人带两万军士居于后阵,齐王带兵三十万于中阵。”
韩信点点头“若是前锋进攻失利;可有左右双翼向前,前锋后退继续攻打楚军。楚军眼下粮少人乏;但楚王此人勇猛乃天下难敌,恐怕一时之间绝难攻下,故臣做此阵型。”
刘邦对着那张布帛看了看,然后举目望了一圈四周的武将们。武将们对韩信的用兵布阵之妙早已经见识过。虽然心中对韩信年纪轻轻就占据高位羡慕嫉妒,但是对他的将才还是相信的。
“善,就依照齐王的军阵去排。”刘邦说道。
隆冬的垓下就算没有雨雪,白日的天空依旧阴沉的可怕。楚汉双方大军陈列在垓下,项羽一身髹漆合甲,头上甲胄的鲜艳的翎羽在冬日的寒风中微微摇动。他站在战车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那边的汉军前锋。
刘邦和张良坐在将台上,刘邦手持指挥所用的赤旗。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此战他将项羽这只猛虎好不容易花了大价钱赶入这叫做垓下的牢笼,他不敢轻举妄动就让这只猛虎轻易逃出去。
打虎必打死。这是刘邦从张良那里得出的结论。
项羽挥动手中的旗帜,站在战车前的几名持旗手立刻挥舞手中五行旗帜。
两军前锋出阵交战。
冬日苍茫的天空下,楚汉双军交战,汉军中有不少秦赵之地的兵士。秦赵之地的武士作战勇武,尤其是秦人,甚至可以饮下烈酒敞开衣甲,一手提着斩下的头颅另外一手持刀戟斩杀敌军。
但楚人好斗尚武,也绝非那么容易对付。
汉军前锋与楚军对上。三路汉军分别与楚军交战,一时间厮杀声,长矛刺入肉体声不绝于耳。汉军中的军士与楚军厮杀在一起,楚军一看汉军此等架势,已经知道汉军已经要将他们逼入绝路,一时之下竟然比平日更加疯狂杀敌。
楚军在求生欲望下,越发疯狂。汉军中路军竟然丝毫攻克不下这只仅仅只有几万人的军队。
韩信端坐在马上,冷冷的看着汉军碍于命令手持长矛朝着扑过来的楚军刺去。
“大王?”韩信身侧的亲兵看向他。
韩信在马上将手中赤旗横空挥动三下做出撤退已经两翼围攻的指令后,带着中路军退入至后阵中。
汉军左右两翼得到指令立刻启动,掩护着中军退却的脚步而上。来自原秦军的秦弩兵打头阵,如雨的箭矢从朝着楚军狠狠射来。瞬时倒下不少尸体。
汉军左右两翼先是一密密的箭阵打头,然后再行砍杀。楚军的军需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补充过了。像汉军那样严密的箭阵,楚军已经无法用出来了。那些衣衫佝偻的楚军们只能挥起手中的环首刀朝着汉军冲去。
左右两翼将楚军分散攻之,原本退入后阵的韩信,见到楚军力不能支立刻指挥中军上前,给楚军再砍上几刀。
三路汉军合击而上,楚军已显败势。楚军只能退入营垒内,项羽已经令人建起了高高的营垒,当年他逼着刘邦筑高壁垒,没想到如今却是他了。
“大王。”项羽站在大帐中望着汉军的方向,身后传来虞姬低低的唤声。
虞姬此时面上薄施脂粉,头发只是简单的绾起来。
楚军大败,她也没有多少心思装扮。她美目水光盈盈,她脸颊贴在身前背对她的男人的背上,双手环绕过他腰间。
这个在虞姬眼里高如大山一样的男人,是她生命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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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张良回营帐的时间要比平日要早,不疑此时已经能断断续续得吐单字了,“阿,母。阿,父。”牙齿没长全,说话还漏风。
昭娖听见掀开营帐门口的垂幕的声音回过头来,见着张良进门。她摸摸不疑的头,站起身来去迎接。
昭娖一靠近他,就闻到张良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道。血腥味很淡带着冬日的寒冽,昭娖在上过战场对这些味道尤其敏感,她垂下眼默不作声的给张良换下外衣。
“熏着你了吗?”张良瞧出她方才的不同问道。
“无。”昭娖摇了摇头,看着侍女给他取下发冠后她迟疑了一下问“子房你是不是也上战场了?”
“嗯。”张良答应了一声取过侍女奉上的温水走到茵席上坐下。
昭娖跟上去跪坐他面前,“赢了?”
张良闻言抬眼看她,温润一笑,“赢了。”
昭娖吸了一口气然后笑出来,笑容里带着些许的勉强,“也是,齐王用兵在他之上,如今两军实力差距甚大,他……如何……”不败呢。
“阿娖。”张良听到她话语里淡淡的情绪,“阿娖不必如此,项籍此人刻薄无情。当年你险些丧命在他手下。今日也是他自取,怨不得他人。”
昭娖低下头,心头的涩意不停的涌上来。她当年想过要扭转他的结局,可是她很快发现让他改变那个性格根本就不可能。如今他走到这一步,心中到底还是不能对他半点感情都没有。
“我知道。”昭娖低下头,眼角处有些湿润她抬手擦拭了一下。印象里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未路的一头困兽,她在尝试无果后,选择了自保。
“……”张良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阿娖还记得在下邳的时候,唱过的楚歌么?”
昭娖有些意外他会提到当年在下邳的事,她勾起唇角“记得,当时是《白雪》还是《思美人》去了?”
“阿娖现在还能为良唱一支么?”张良浅笑着看她,狭长的凤目里没有耀目的流光,却有岁月沉淀下来的安静,让她安心。
“算了,唱起来免的吓到不疑。”昭娖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楚歌多为高亢的调子,唱起来绝对不是如同小猫叫,都能传到好远去。
“阿、母……”突然被乳母抱着的不疑朝着昭娖这里伸出手,身子也从乳母怀里探出了些许。看来是想要昭娖抱。
乳母小步走到昭娖身边,刚刚才蹲下怀里的孩子却已经迫不及待的伸出手臂去抱昭娖的脖子。
昭娖抱着不疑的腰,拍着哄逗几下。然后逗他说“来,来,不疑叫‘阿父’。”
张良见着儿子乌黑的大眼睛转过来,直直的看着自己。然后张开那张牙都还没长全还在漏风的小嘴“阿、父。”
婴孩刚刚学语的声音过于稚嫩和咬音不准,听着反而觉得童稚可爱。张良从茵席上起身,从昭娖怀里抱过儿子,双手一抛,孩子便被抛上去,然后又稳稳的落进父亲怀里。
这种从来没有玩过的游戏让孩子觉得新鲜万分,不但不哭反而笑的相当欢快。
一时间稚嫩还带着憨憨的笑声填满了整个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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垓下汉军与楚军的一战,韩信以三路汉军对战楚军,将原本就饥饿寒冷不堪的楚军逼入更加窘迫的境地。
而刘邦却没有半点和项羽拖太长时间的意思。他被项羽压制的太久,他也忍受了项羽太久了。如今他将项羽逼入绝境,自然要尽快的朝着项羽的脖颈上再补一刀,以绝后患。
幕府里,韩信脸上平静如水,“如今项王已经建高营垒,若是强攻并不容易得手。”
“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不能动手么?”刘邦手指拂过脸庞看着韩信道,“此子乃是寡人之大敌,他活着一日,寡人便不能安寝一日。”
“臣有一法,不知可行不可行。”张良出列沉声道。
刘邦见是张良,顿时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
汉军中有俘虏了的楚军士兵,这日那些个被捆起来的俘虏被松开捆着的手,说教汉军唱楚歌就给食吃。
那些楚兵已经被连日来的粮食短缺饿的面黄肌瘦,听见汉军愿意给他们食物,而且只是要他们教汉军唱楚歌,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汉军里多是从西北还有齐国来的军士,南方楚国音调丰富,学起来也不容易。最终在严厉的军法下学了个六七层。
学完楚歌后,在一日夜里,汉军将领让那些学会楚歌的军士一层一层围着楚军建好的高高壁垒,大唱楚歌。
虽然将士们楚语不怎么会,但是和那些楚军俘虏们学楚歌还是学得挺像。一时间高亢的楚歌声如同暴风雨扑头盖脸的就朝楚营压来。
那些带着伤口瑟缩在火堆旁的楚军将士听见传来的楚歌,想起自己多年没有回过的家乡,大好男儿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而大帐里头的项羽本就浅眠,听见外间传来幽幽楚音,心猛得就被攥紧从榻上起身。
“怎么从外面传进楚歌?”重瞳的双眼死死的盯住营门。
“大王,大王。”虞姬从他身侧起来,见着情绪已经有些不对的项羽,感觉用纤细的胳膊抱住他的臂膀,“没事,没事的。”
项羽气息有些絮乱,“难道汉军……已经占领了整个楚国了吗?!”他说出自己心中最坏的猜测。
“大王,大王……”虞姬眼泪淌下来,她极力的安慰着这个男人,想用自己的温柔去化解他此时狂躁不安,“不会这样,不会这样的。”
外间寒风凛冽,冬风的呜号声和那些楚歌混合在一起,似是一曲丧曲飘在楚营,也飘进了楚营营帐中人的心里。
原本应该是好眠的冬日深夜,项王所住的大帐里却点起了灯。
军士们送上为数不多的酒液,项羽坐在上座的位置,帐中烛火闪动在他的脸上陷成一片的阴影。
虞姬纤长的手指弹动瑟弦,在低吟的琴声中。项羽将羽觞中的酒全部灌入喉咙,他将空空的羽觞丢掷在一旁,唱起了楚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声悲怆,大颗的眼泪从虞姬的眼中落下滴落到她手下的瑟上,泪水打湿了琴弦,她低下头泣不成声。营帐中的其他侍者也是哭了起来。
汉军已经将楚营的营垒包围了起来,项羽已经决意趁着夜色杀出重围。
头戴冠帽的侍者捧着项羽所用的甲衣还有甲胄前来,虞姬亲自拿起深衣为项羽披上。项羽坐在那里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几年的美人低头顺目为他着衣。
几年的相处,在项羽心中她是一个温婉的会取他欢心的美人。如今她嘴角带着些许笑意为他着衣,心中最深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虞姬给他系好皮护腕,她刚想退开项羽猛地伸手抱住她的腰,项羽将自己的脸按在女子柔软馨香的身体上。大颗的眼泪从她眼中涌出。
此时项羽麾下将领之一的虞子期前来大帐请项羽出发,虞姬默不作声退到下首位置跪下。她抬头深深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项羽沉默的看着她,她颤抖着从袖里拔出一把匕首狠力刺入腹部。
冰凉的痛楚从腹部蔓延开来,虞姬的身体瘫倒在地抽搐几下后恢复了平静。她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依旧如身前那般美丽。项羽坐在那里看着殷红的血液从虞姬身下流摊开。
项羽痛苦的闭上眼,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似是要压抑住巨大的痛楚,眼泪从他粗粝的脸庞上淌下。
“大王。”虞子期开口道。
“出发。”项羽睁开眼,眼中的痛苦已经被他完全抹去,剩下的只有坚毅。
团团守在楚军壁垒外的汉军听见马蹄声疾驰由远而近,急急冲行过来。还没等来得及向上头的百夫长报告,一阵寒风已经带到面前,长环首刀砍划过一名汉军的脖颈。断掉头颅的脖子冲出一丈高的鲜血。
“甚!”刘邦听见项羽带八百骑兵冲出重围的时候一脚就把面前的案给踹翻了,“现在才发现人跑了,老子养你们是□的吗?!”
项羽突围是在深夜,而汉军发现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刘邦眼中的血丝在暴怒之下越发明显,“灌婴!”
一名汉将出列,“嗨!”
“你给老子带人快马加鞭赶紧去追,下令若是取得项籍人头,老子赐以千金和万户侯位!”
“嗨!”灌婴领命低头迅速退出幕府。
项羽连夜突围渡过淮河,他站在阴陵的土地上发现自己竟然不认识周旁的道路,无奈之下纡尊降贵去问道路旁一名田夫,田夫被这么一行穿着甲衣凶神恶煞的人吓得不轻,也不管对不对颤着手指着一条道“左。”
项羽听后连忙朝着左道而去,左道通向的是一片宽阔的地,当项羽一心人急急踏入这片土地时,马蹄没有稳稳的踩在地上而是被湿润柔软的土地给吞没了进去。
马嘶鸣一声便落入了沼泽中。
“大王,此路不可行!”虞子期拉扯着马头免得马匹整个落入沼泽地中。
“快出来,朝东边去!”项羽嘶喊着。说着让乌骓马转过头。
可是已经先落入沼泽的骑兵却被沼泽一点点吞没,如同一头巨大的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