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身子一僵,眼神闪了闪,勉强笑道:“不敢讨皇后娘娘厌烦。”掐了掐手心,有些恨皇后娘娘的狠毒。
这件事,真是再容易处理也不过了——宇文婉儿不是喜欢那小子吗?只消将那小子抓来,以此要挟宇文婉儿,宇文婉儿只有服服帖帖嫁人一条路。最不济,一刀杀了也没什么。
以李贵妃的心机,并非想不到这一点,她之所以求问皇后,只不过是想让皇后来做这个黑手。毕竟,李贵妃不想做得太绝,那毕竟是她的女儿,她知道宇文婉儿的脾气。如果她真做了这样的事,她们母女的情分算是完了。
可是,皇后可恨地不接手,非让李贵妃自己做不可。李贵妃对此恨得咬牙切齿,回去后却不得不吩咐下去,叫娘家人来料理此事。当然,少不了一顿叮咛与嘱咐。
又过了半个月,雍京城的形势一改平静,再次沸腾起来。
起因是有个香客迷了路,走到一座荒庙中,却发现了一具女子尸首。那具女尸已经死去多日,身体已经腐烂不堪,几乎辨不出形体。唯一能辨认出性别的因素,是她身上的裙装,以及长长的头发和女子专属的佩饰。
香客吓坏了,连忙报了官。官府派人收殓了女子尸骨,交由仵作检验。仵作断定这名女子乃是失血过多而亡,并且生前曾经经历挖心之苦。于是,官府派人封禁了那座荒庙,对其进行严密勘察。
扫净地上的灰土之后,发现地面上有大片干涸的血迹,并且形成一种古怪的图案,仿佛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古老的祭祀仪式。
但是现场并未留下太多线索,女子死亡之因,便成了一个谜。女子的尸首被放在停尸间,而后官府张贴布告让人来领。眼下乃是盛世,又是治安良好的雍京城,故而家中有人口失踪的并不多。很快,女子的身份便揭露出来了。
女子姓木,名叫木如眉。父亲名叫木大山,是绿荫阁木家放出去的仆人,曾经在青阳镇上掌管绿荫阁的分店。木大山去年亡故,木如眉便携夫上京来。水性杨花,贪恋富贵的木如眉,在扒上绿荫阁三公子木岚山做靠山后,便琵琶别抱。
绿荫阁因为破坏制衣大比,被罚下巨款银两,木岚山更是入了大牢。在那之后,木如眉就失踪了。没有想到,居然死在了荒山破庙里。
凭着良心来说,薛程仁并不想为木如眉下葬。那个女子,跋扈蛮横,任性妄为,不讲道理,又水性杨花,还给他戴绿帽子。薛程仁这辈子最厌恶、最厌恨的人,便是木如眉了。
然而,他虽然心里无比恼恨,却不得不承认,木家从前是有恩于他的。而且,人死如灯灭,什么仇怨都该消弭无踪了。不知道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薛程仁便无法做到装聋作哑,冷眼旁观。因此,出面领了木如眉的尸首,买了一口最便宜的棺材,把她葬了。
从此以后,薛程仁便与木家再无干系。
然而,此事却没有完,随着木如眉的身份曝光,一波巨大的风浪才刚刚开始。
首先,木如眉为何会出现在荒庙里?为何被人放血又掏心?她的尸首被发现的时候,还有许多完整的值钱的首饰。由此可见,那人多半不是盗贼。
除此之外,破庙里的巨大的诡异图案,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人在做邪恶的事情?是什么人做的?又为什么要做?此事跟木如眉有何关联?
没过多久,第一波大浪便打了过来。那个由血液画就的,巨大的诡异的图案,的确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祭祀方式。需要仇恨的血液为力量,以生辰八字为引,夺取魂魄并送入魔鬼之狱。
这种阵法刚被认出来,顿时天下哗然。这太邪恶了,做出这种事的人,应当被处斩!
随后,便被证明了,那的确是一种害人的邪恶阵法。因为,未来的轩王妃,秦记布坊的创始人,夺取明秀庄的制衣比赛的秦夫人,便是因此而丧命的!
不少人都看见了,那日秦羽瑶带着婢女与小孩,本来好好地逛着街,却突然流鼻血并晕倒。再后来有大夫作证,他们被轩王爷请入诊断时,曾经亲眼看见秦羽瑶七窍流血。
秦羽瑶没有中毒,也没有生病,好端端便这样了,不是中了邪恶阵法的招儿,又是什么?就连皇宫中的老御医们都默认了这种说法——不是他们不会治,而是他们不懂邪术!
那么,木如眉为何要害秦羽瑶呢?她们之间有何仇怨?难道木如眉是为了给木岚山报仇?又有人说,当初木如眉的父亲,木大山之死,便跟秦羽瑶有关系。还在青阳镇时,她们便有龃龉。
可是,木如眉从哪里找到这样邪恶的法师呢?她只不过是一名民女,父兄皆不在了,也没有别的朋友,她从哪里认得这样邪恶的法师?又及,她失血而死,并被掏出心脏,究竟是她心甘情愿,还是被法师所害?
一波又一波的流言,以不可控制的速度,席卷了雍京城。
不久,流言的方向一变。有人现身说法,秦夫人只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木如眉想要害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木如眉真正想害的,是当朝公主宇文婉儿。
此流言一出,顿时哗然,无人相信如此无稽之言——木如眉同公主有什么干系?宇文婉儿见过木如眉吗,怎么就得罪了她,叫她恨成这样?
可是,如果木如眉想要害的人是宇文婉儿,这件事在另一方面,却有了解释——木如眉或许与宇文婉儿无仇无怨,可是有人跟宇文婉儿有仇怨!而这样的人,全都是身居高位之人,想要招揽一名邪恶法师,可能性比平民大了太多!
在疑惑与探索中,流言愈传愈盛,愈演愈烈。从一开始的无人相信,渐渐变得有一部分人相信了。
但是大部分人是不相信的,直到宁国公府上的一名下人,在酒后大声说道:“我们家大人接见过一名奇人异事,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袍子里,弹指之间便能点燃火焰,神异得很呢!”
那名下人是酒馆的常客,许多一起吃酒的人都认得他,听闻后便涌上来围住他,问道:“国公爷是什么时候接见的那名奇人?那名奇人现今还在府上吗?”
那名下人答道:“三四个月前吧?我记不清了,我只看见大人接见他,却没看见他什么时候走的。哦,他很神异,走路时脚下是飘着的,我都看不见脚印!”
此事一出,雍京城中很快有传言冒出来,说是宁国公不喜宇文婉儿对皇后不敬,对太子不敬,并且挤掉了他之前准备接手骁骑营的人,自己做了骁骑营的都统,便决意除掉她。
也有人说,其实是皇后不喜宇文婉儿,因为宇文婉儿不肯听从她的安排,嫁给某某大臣家的公子,甚至十分粗鲁无礼地顶撞她。所以命令宁国公找来奇人异事,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宇文婉儿。
后者倒是有一小部分人的支持,因为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经亲眼看见李家的人追捕一个高大健硕的俊逸青年。而那个青年,曾经跟宇文婉儿在一起出现过,并且手牵着手,十分亲密的样子。
李家是宇文婉儿的母妃,李贵妃的娘家。李贵妃怎么可能害女儿?必然是受皇后的威逼,才会如此了。
传言愈演愈烈,很快便传入皇宫中。
皇后原本满面悠闲地请后妃们吃茶,听到消息后,脸色顿时变了,握着杯子的手都紧了紧。李贵妃有些担忧地看过去,却见皇后眼底闪过一丝阴沉:“没有证据便敢编排本宫,好大的胆子!”
然而,皇后还来不及下令抓人,事情便发生了变故——那名法师,被抓住了!
扭送而来的人,是轩王府的侍卫队长。一共二十名铁甲侍卫,手持钢刀,押送浑身被麻神捆紧的法师,往官府而来。
那名法师浑身包裹在黑色袍子里,身躯精瘦,似乎受过许多折磨,眼窝深陷,苍老的面容难掩疲乏与恐惧。才一出现,便被街上众人围观了。一直跟到官府,围在外面,等着里面的审判。
“大人,此人极通术法,请不要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侍卫队长说道。
其实,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也没关系,因为他的手筋脚筋都已经被挑断,浑身血液被放掉超过三分之一,更兼数日不曾饮食,再没有精力逃跑的。
“宁国公找到我,许我财宝美酒,许我田庄美女,命我困死公主……宁国公让人假扮公主,羞辱了木如眉,让木如眉痛恨公主……木如眉找到我,让我帮她诅咒公主……我趁机杀了木如眉,用她的血液和心脏献祭,做下阵法……没有想到,拿到的八字会是轩王妃的……”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哗然。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原来这竟是真的。在法师出现之前,对宁国公府的猜测都属于无凭无据,毕竟那名下人乃是酒后胡言,做不得证据。而法师出现了,又将事情说得头头是道,顿时引得堂上坐着的那名年轻官员汗湿夹背。
他初入官场,便碰上这样的案子,如何能处置?只得上报,将这桩案子往上转。然而不论怎么转,法师的这番话都落入外头围观的人群耳中。百姓们并不关心官场,他们只知道事情果然是这样,宁国公要害公主。宁国公的名号,一时间出现最多。
这桩案子第二天就惊动了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皇上,沉着老脸,亲自审问了这桩案子。
到了皇上面前,法师的口供一个字都没有改。被问及如何被捉住时,法师摇头表示不知,只道:“我正在宁国公送我的庄园中饮酒作乐,没想到冲进来一波侍卫,进来便要捉我。见到轩王爷时,我才知道法事出了岔子。轩王爷折磨了我一顿,便把我交给官府了。”
宁国公很快捉住法师口中的漏洞:“哦?轩王爷折磨了你一顿?他为何折磨你?如何折磨你的?”说着,偏头看向站在另一边,面无表情的宇文轩。
人是宇文轩逮到的,故而审问之时,宇文轩也在场。
事已至此,再藏着掖着也没意思。毕竟这名法师确实是宁国公找的人,而他既然被宇文轩捉去过,宁国公相信宇文轩已经知道秦羽瑶是怎么死的。
既然结下大仇,再装作井水不犯河水已无用。宁国公不相信,在宇文轩知道秦羽瑶的死因后,会无动于衷。毕竟,宇文轩并非无能之人。而他对秦羽瑶的感情,也是有目共睹。
宁国公眯着眼睛看向法师,心中明白,这便是宇文轩的报复。他不可能不知道,法师本来就是想害死秦羽瑶。可是他却让法师说出这一番话,若是被证实了,那么宁国公便背上了害死公主和王妃的大罪。
好个宇文轩,原来这阵子的沉寂,竟是为了致命一击。只不过,宁国公是不可能就此认输的,他要反咬一口。阴沉沉地看向法师,威胁说道:“是不是有人逼你说出这番话,诬赖我?”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宇文轩,目的十分明显。
“轩王爷恨我害死轩王妃,便废了我的身体,然后将我交给官府。”法师目光呆滞地答道,并不接宁国公的这一茬。
殿上,皇上苍老的身躯陷入巨大的龙椅中,松弛的皮肉耷拉着,愈发显得神情阴沉。他冷峻漠然地瞧着这一切,无人知道他心中是何心情。
“宁国公为何非要法师说出,他是受我指使?难道他不是你请入宁国府的吗?还是说,宁国公想要别人误解,是我请来了法师,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宇文轩慢条斯理地说道。
宁国公顿时一噎,事实上,宇文轩直到现在才反击,并非因为宁国公的这件事做得多么隐蔽。在秦羽瑶死后半个月,闲云阁便查了出来,并将法师严密监视了起来。
宇文轩放着他没动,一来他没有时间,他忙着寻找奇珍异宝来保证秦羽瑶的尸体不腐;二来他和秦太傅起了争执,因为秦夫人在其中做的不可替代的推动作用。这两点都解决后,宇文轩便猛然发动,给予宁国公致命一击。
可以说,宇文轩做足了准备,手里捏着充分的证据后,才来殿上发难,宁国公是逃脱不了罪责的。而言语狡辩,更加证明不了什么,哪怕皇后在旁边极力反对也没有用。
皇上很快做了判决。
“试图加害公主,此乃欺君之罪。误害死轩王妃,罪加一等。念及旧功,特赦宁国公削去国公之位,贬为庶民,收回御赐国公府。宁氏一家,乃去轩王府的尸首前跪拜认错。钦此。”
圣旨十分简短,但是足够犀利。宇文轩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知道这是皇帝的示好——皇帝担心过世后,他或者柳家为难新帝,败了这大好河山。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皇帝给自己的女儿出一口气——他并不知道宁国公究竟要害的人是谁,但是他知道皇后对宇文婉儿的打算,这让他十分恼怒。
“臣不服!”宁国公跪地大呼,不肯接旨。
皇上心中顿时涌上怒意,淡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