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掌柜这时候真是气啊,指着秦羽瑶连连道:“好,好,你个小丫头片子,口舌倒是伶俐!”
秦羽瑶挑了挑眉,眼神有些不屑,道:“绿荫阁窃取秦记布坊的创意,秦记布坊不与你们一般计较,毕竟你们把价格降下来,算是替百姓们谋好处。只不过,你们占了好处,却又来我秦记布坊门前耀武扬威,又是什么道理?”
不等木掌柜张口,话锋一转,继续又道:“木如眉进门要砸我店里东西,又污蔑我家丫头打了她,口口声声往我秦记布坊的名声上抹黑,我便是打了她,又怎样?难道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人打她吗?”
“木掌柜真是好算计,先叫女儿来捣乱,等到女儿被打,再来上门讨公道。这份苦肉计,使得真是好啊!”秦羽瑶冷笑道,“旁人都说木掌柜如何心疼女儿,却原来就是这么心疼的?”
木掌柜直是气得脸青,伸出手指着秦羽瑶道:“住口!满口胡言!满口胡言!”
秦羽瑶丝毫不理,兀自又分析道:“也是,倘若女儿不是这么好用,枪指哪里便打哪里,木掌柜这样无利不起早的生意人,又怎么会心疼她呢?”
这一番分析下来,竟是把木掌柜心疼女儿的事,硬生生地说成了无情利用。顿时间,只听到身后来自各位掌柜们的抽气声,更加震惊了。
什么?原来木掌柜竟是这种人?众人下意识里并不相信,毕竟木掌柜疼爱女儿是出了名的。可是,秦羽瑶说得似乎也有道理?便纷纷用异样的眼神看向木掌柜,仿佛在思索他素日里疼爱木如眉,到底有几分是真心。
这一道道质疑的眼神,直把木掌柜气恼了个够呛,竟有一种脱下鞋子丢秦羽瑶脸上去的冲动!然而他毕竟是老奸巨猾的生意人,强行按捺住冲动。
木掌柜心念微转,很快平静下来,指着秦羽瑶道:“哼,你这女子,自己从未得到过父母的真心疼爱,便菲薄别人的心,实在叫人瞧之不起!”
秦羽瑶未料得他竟出此言,被戳到痛处,竟然脸色微微发白。
落入木掌柜的眼中,便更加得意了,指着秦羽瑶对众人道:“大家不知道这位秦夫人是什么来历吧?这位秦夫人,乃是青阳镇外,秀水村中的一介农妇。父母不详,自小被一家农户收养。她养父母为人刻薄,她百般讨好无用,最是不被疼爱!”
木掌柜冷笑起来,觑着秦羽瑶微微发白的脸色,不无得意地道:“她从小没有受到过父母宠爱,便以为别的姑娘也没有受到过,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木掌柜的本意,原是叫人都看清秦羽瑶羡慕嫉妒恨的真面目。谁知,这一番话说出来,竟然让周围不知道秦羽瑶的来历的人,全都愕然!
不可能吧?人人心中都是这样一个念头,秦夫人如此貌美能干,竟是多么瞎眼的人家,才刻薄不喜她?然而,又只见木掌柜言词凿凿,神情格外笃定,又不由得信了。
也有人记起不久之前,有一名年轻清俊的男子来找秦羽瑶,似乎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渐渐的,面面相觑,全都唏嘘起来。
“你胡说八道!我们夫人怎么可能是那种人?”秦记布坊的台阶上,秀兰双眼瞪起,提起裙子便猛地冲过来。
只见秀兰满面怒容,对准木掌柜的身前,便狠狠撞过来:“我们夫人有世上最俊雅的夫君,有世上最活泼可爱的小公子,有世上无人能敌的容貌才华,有世上最忠心耿耿的丫头。人人敬重她,爱慕她,岂是你一番胡言乱语就抹杀的?”
话音落下,秀禾与秀茹随后走下台阶,站在秦羽瑶的两边:“说得是,你休要倚老卖老,胡言乱语!”
顿时间,秦羽瑶心中一暖。是啊,她有宇文轩,她有宝儿,她有方承乾、任飞烨,她有宇文婉儿、三秀,如此多的优秀又可爱的人物都在她身边,她为何要难过?
便说前世,不也有慕秋寒的依赖与关心吗?父母之情,既然与她无缘,便该抛开了去,不再为此感到烦忧。毕竟,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什么都想要,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秦羽瑶微微抿唇,内心感慨之际,只见秀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木掌柜,扬起下巴高声说道:“我们夫人最是仙女一样的人物,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不受追捧的!闲云楼的‘秦菜’便是我们夫人做出来的,顾老爷为此跟其他人打架也要抢得一盘,大家都听说过吧?至于曲裾,大家都知道,前边这位木掌柜不要老脸也要偷学了去,更是我们夫人设计出来的!”
“得了我们夫人的好处,又反过来污蔑我们夫人,木掌柜的脸皮是城墙做的么?”秀茹的嘴巴又快又利,这一番话清脆无比地说出来,登时让围观的众人哗然起来。
闲云楼的“秦菜”,是桂花节时推出的,经过顾老爷与苏老爷等人赤膊干仗之后,便在青阳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场的不少人都尝过“秦菜”的辛辣滋味,此刻听了这番话,不由得人人惊怔。
原来,竟是秦羽瑶做出来的么?
“秦夫人当真是女中豪杰!”有人不禁感叹道。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感慨道:“实是令人敬佩。”
刚才被秀兰狠狠撞在身前,撞得胸骨生疼的木掌柜,只见方才一番话既出,除却让秦羽瑶脸色微变之外,竟然没给秦羽瑶带来任何不利,直是气得手指头都哆嗦起来。
木掌柜指着秦羽瑶,粗声喘了一会儿,忽然又冷笑一声道:“你们再替她辩驳,也掩饰不了她不孝不义的本性!”
说着,一指城外秀水村的方位,高声说道:“秦氏,你那养父母虽然待你刻薄,但是总算也将你抚养长大,又送你上花轿成了亲。可是你如今发达了,怎么不知道回去救济一下你那养父母?”
这是什么言论?众人闻言,不由愕然。有人看不过去,便上前一步,为秦羽瑶出头道:“那养父母既然待秦夫人刻薄,从小没有给过秦夫人关爱,秦夫人为何要让他们一同享受尊荣富贵?”
木掌柜便嘿嘿冷笑起来,又道:“你们不知,这位秦夫人都干了什么好事。她后来发了财,她养母问她讨几两银子,她竟然不应。指使有毒的宠物咬伤养母,待得养母无金银看病,将她告上衙门,你们可知她如何做的?”
说到这里,木掌柜顿了一下,眼中又闪过得意的色彩。之前为了偷师,木掌柜把秦羽瑶查了个透底,此时正好用来泼脏水。胆敢打他的女儿,他定叫她再也翻不了身!
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扬声继续说道:“她花钱打点了县太爷,叫县太爷打了养母几十个板子,回到家后第二日便死了!她哭一声都不曾,当日又买肉又宴客,竟是庆祝起来了呢!”
“你胡说!这不可能!”秀兰气得眼睛都红了,又要上去打他。
木掌柜后退两步,道:“我胡说?不信大家尽可以去问!秦氏没脸在秀水村混下去,便来了青阳镇,如今发达了,可曾理过昔日帮你助你之人?哼,一个狼心狗肺,不孝不义之人,有什么可值得吹捧的?叫我说,就连曲裾,也不知是她从哪里骗来的呢!”
木掌柜说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不再继续抛料。抬起头洋洋得意地看着众人,等着众人批判奚落秦羽瑶。然而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周围的掌柜们与伙计们并未攻击秦羽瑶,而是满眼疑惑。
“不对吧?哪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人?”有人忍不住问道。
“就是,太不可思议了!”有人皱眉道。
“我们夫人才不是这样的人!就是木掌柜胡说八道,眼看着绿荫阁的生意做不过秦记布坊,便来污蔑人!”秀兰高声道。
随即,秀茹、禄儿的高声响应:“我们夫人最是恩怨分明,人人都看得清楚,你想往我们夫人身上泼脏水,也编些可信的谎话来!”
木掌柜抬了抬眉头,说道:“我编谎话?你们尽可以去打听!秀水村便在城外不远处,谁都可以去打听的!”面上一副所说之言,尽为实话,不怕任何人拆穿的模样。
秀兰等人气得要命,直对小黎道:“把他丢出去!这个混不要脸的赖皮,我们听他胡沁呢?”
“你们既然不心虚,又何必赶我?”木掌柜却不怕,面上反而更得意了些,挑着眉头笑得十分挑衅。
“好了!”终于,秦羽瑶开口了。她面上神色依旧淡淡,只不过较之刚从店里出来时,多了三分冷意。平平地盯着木掌柜,一双漆黑而沉静的眸子,此刻浑然就如初春的溪水,于清澈的溪水中又隐隐浮动着碎冰。
“想来你是下了大工夫,只为了调查我。”秦羽瑶道。
木掌柜并不怕,只道:“青阳镇上出了如此一个厉害人物,不打听清楚怎么行?”
秦羽瑶便冷冷地道:“只可惜,你打听错了人。”
“怎么?秦夫人还不许人打听了不成?那些龌龊事,那些狼心狗肺的事,就只许你做得,不许别人说得?”木掌柜更加得意洋洋地道。
秦羽瑶握着手掌,此刻胸中已然快要压制不住怒火。若放在从前,倘若有人敢查她、敢下她的脸,她何曾给对方活命的机会?只可惜,当下正是众目睽睽,她却不好动手。只叫木掌柜把她揭了底,又坏心地歪曲许多事实,将她的名声糟蹋了个尽。
秦羽瑶相信,这番话倘若传扬出去,不论她后来如何更正,都是弥补不过来的。流言、人性便是如此,没有人会给她清白的机会。倘若要一个清白名声,说不得只能否认过去了。
想到这里,便道:“我行得正,坐得端,事无不可对人言。凡是我所做过的事,绝不怕别人说道。只不过,木掌柜方才所说的人,却不是我。”
“哟?还不怕人说呢?我才说了几句,你就否认了?我还没说更难听的呢!”木掌柜拔高声音,又说道:“大家可知道,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她是一个人尽可夫的人物!先头嫁了个男人,是前科状元郎,只不过她不惜福,竟然跟野汉子苟合,生下野种被人休弃!就连娘家都不肯认她,村里人人提起她都要‘呸’一声!”
这番话既出,秦羽瑶的面色“唰”的沉了下来。
木掌柜,还真是花了不少工夫,打听到这么多!野汉子?偷人?是她干过的事么?不论秦氏还是她,都不曾做过!秀水村的人,当真这样认为吗?并不是!当日顾青臣的休书一出,整个秀水村竟没有一个人信的,只因为秦氏为人正派,绝不是那种人!
那么,木掌柜说的这番话,竟是怎么来的?绝不是秀水村的人说出来给他听的,必然是他为了污蔑自己,为了打倒自己,所造出来的谣言!如此心思,实在歹毒!
不论是为了活着凄苦,死后无名的秦氏,还是为了自己,秦羽瑶都不能容忍木掌柜再活下去!一丝杀意在秦羽瑶的眼中流转,她缓缓转动目光,朝木掌柜看过去。
这一眼,便仿佛那地狱中走出来的罗刹,带着一丝阴寒之风,从地底而来。木掌柜方才得意自己调查的工夫做得到位,很快就要将秦羽瑶打入地狱不得翻身,骤然只觉一股寒意袭来,并且仿佛裹着身体流动,不由打了个激灵。方才的得意,刹那间消失无踪!
就在这时,忽然一股劲风袭来,猛地打在木掌柜的身上。木掌柜只觉胸中一闷,整个人不由得“噔噔”倒退几步。然而这一下并不痛,且又将他从方才的诡异寒气中打出来,故而木掌柜并没有生怒,只是站稳后朝四周看去:“是谁?是谁打我?”
明明并未听到什么声音,然而人人都感觉到背后有一个人正在缓缓走来。不由自主地全都回头,朝身后看去。只见街道上,一名身着素衣的年轻男子走来,面容是说不出的俊雅高洁,竟比画上走下来的人还要好看。
仿佛,竟是天上落入凡间的谪仙,带着一丝不属于人间的高洁与疏冷。这人是谁?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呆了去。秦记布坊的门口旁边,抱团站着的一众掌柜与伙计,全都扭着头往后看去。
随着那名男子的走近,而一点点转过脖颈,直到他走到秦羽瑶的身边,将秦羽瑶揽进了怀里,才纷纷瞪起了眼珠子!
宇文轩轻轻揽着他的女人,面容冷洁疏淡,看向木掌柜道:“你方才说,她是什么?”
声音质如冷玉,令闻者无不敬畏。哪怕方才说秦羽瑶坏话的人并不是众人,也忍不住纷纷打了个冷颤。
而木掌柜,此刻被一股特殊的感受包围,好像浑身轻飘飘的,一时间似要离了这人间。然而,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又在剧烈飞快地跳动,震得他脸上发热发胀,仿佛一张口便能把心脏吐出来似的。
木掌柜这一生经历过无数事情,大事小事,从未有过如此奇异的感受。似惧怕,似惊恐,似绝望,又仿佛灵魂和身体已经分开了,被宇文轩平静的眼神望过来,竟然连答话都做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