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为了登上皇位,所作所为确实令人诟病。然而他却不怕自己也遭到那样的下场,只因为他年岁已长,而太子还年轻,完全可以等到他退位。
何况当年他也是等了二十多年,一直到四十岁的时候才行了那事。
哄完了皇帝,宇文景又开始哄皇后,却被皇后嗔笑着打断,道:“我哪儿都好,景儿不必挂心。对了,你这是从哪里来?”
“儿臣方才去了婉儿的宫中,与她说了会儿话。”只见话题终于转到正题上了,宇文景面上不由露出笑意,立时答道。
“哦?婉儿的心情如何?”皇帝一听,不由来了兴致,“方才听你母妃说,婉儿近来抵触嫁人,心情很不大好?”
宇文景沉吟了下,道:“婉儿今日上午,的确责罚了一名宫女,且是亲手责罚,险些将那宫女打死。”
“怎会如此?”皇后拧起眉头,“那宫女呢?可死了?”
皇帝也皱起眉头,看向宇文景。
只见宇文景摇了摇头,答道:“并未。说来多亏一个人,竟是她亲手握住婉儿的鞭子,救下那宫女的性命。”
“哦?”皇帝和皇后纷纷惊讶地瞪起眼睛,他们都知道宇文婉儿的脾气,早年最暴躁的时候,一日打死两人也是有的。这几年长大了,略微好了些,不仅死的人少了,而且也不大自己动手了。
今日忽然动手了,或许是因为招驸马的事。可是竟然被人劝阻住了?听起来着实稀奇。
皇后的眼神却闪了闪,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婉儿已经这般年纪,怎么还如此控制不住自己?都是我们,这些年竟把她宠坏了。”
只见皇后并不依着自己的心愿,问起那名劝阻住宇文婉儿的人,宇文景有些急了:“多亏了那名绣娘,她是个胆子大的,竟敢跟婉儿直言相劝。否则,那小宫女只怕立时就死在婉儿的鞭子下了。婉儿即将招驸马,再爆出打死宫女的传言,着实有些不好。”
此言一出,帝后二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去:“那名绣娘?怎么回事?”
宇文轩趁机答道:“父皇、母后有所不知,前两日婉儿从宫外寻来一名绣娘,竟是给婉儿做高跟鞋的那位女子。听闻今日是她听说婉儿要打死宫女,便冲了进去拦住了婉儿。也不知道她都说了什么,婉儿竟然十分听她的话,果然放过那小宫女。”
“哦?如此说来,那名绣娘倒是有些本事。”皇帝点了点头,有些欣赏之意。
皇后却皱起眉头,说道:“只是太没有尊卑之分了,婉儿乃是天家贵女,岂能容得她一个小小民妇指手画脚?”
皇帝闻言,面上那丝欣赏之意便淡了下去,略一沉吟,说道:“不如叫那绣娘来,我们打量打量?”
皇后心中也有此意,她正要拿捏宇文婉儿,若是宇文婉儿身边出现一个能左右她行事的人,却是大大不妙。
刚要开口,便被宇文景截住:“不过是一名绣娘罢了,如何劳动父皇、母后打量?如此简易之事,不如交给儿臣来办。左不过婉儿是儿臣的亲妹子,为亲妹子把把关,也是儿臣分内之事。”
皇后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她贵为一国之母,哪有这些空闲?便偏头看了看皇帝,只见皇帝面上并无异议,便点头道:“那就交给景儿了。”
得到二人的首肯,宇文景心中狂喜,面上却用力按捺住,笑着说道:“婉儿将那绣娘看得紧,只怕儿臣见不到。不如父皇、母后叫婉儿来说一说话,顺便教导她两句,不要随便拿奴才出气。儿臣正好去问一问那绣娘的来历,一举两得。”
一番话条理分明,听得皇后满目骄傲,而皇帝也满意地直点头:“吾儿愈发有君王之风了。那便依你。”说罢,抬手朝外唤道:“来人,去唤公主过来。”
“是,皇上。”方才那名进来通禀的中年太监应声,便亲自去了。
宇文景只见事情已成大半,心里等不急要去见秦羽瑶,便起身道:“那儿臣也出去了,免得婉儿一会儿来了,说我告状。父皇、母后都疼她,再反过头来骂儿臣,儿臣可就冤枉了。”
一番话逗得帝后二人直是嗔笑不已,连连挥手道:“罢,罢,你快去罢。”
且说宇文景心愿达成,心满意足地从正阳宫离去。那厢,英华宫的宇文婉儿接到太监传话,心里头有些打鼓。她今日确实冲动了些,父皇该不会骂她吧?
哼,都怪皇后那个老妖婆,天天跟她说什么招驸马,她一流露出不愿意的意思,便被压着劝。什么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什么再不嫁就挑不到好的了,什么眼下这几位都是极好的男子,辩又不能辩,直听得她火大。
宇文婉儿随着大太监出了英华宫,一路往正阳宫走去。进了正阳宫,果然只见皇后也在,顿时眼中流露出戾气。这个老妖婆,竟然告状到父皇面前了。
“婉儿给父皇、母后请安。”婉儿行了一礼,便怏怏地走到皇帝跟前,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起双腿低下头,道:“父皇骂我吧。”
不同于宇文景的恪守礼仪,嘴甜讨巧,宇文婉儿素来是不讲究什么的,十分任意随性。很多时候,又恣意妄为地过了头,比如打死宫女、砍下人的头等等。
偏偏,皇帝就喜欢宇文婉儿这副模样。无他,只因为仅剩的皇子们,一个比一个安分守己,孝顺体贴。换作寻常人,对此都觉得欣慰无比,可是皇帝当年所做之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虽然也欣慰儿子们的可心,然而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些不喜。
不知不觉,便把性格残暴、任性妄为的宇文婉儿喜欢上了。仿佛只要宠着宇文婉儿,便是对当年之事不悔的一种肯定。
这些事,宇文婉儿是不知道的,她素来不爱想这些复杂事情,因着今日冲动了,落在皇后的眼里,便索性坐认错,坐在地上低着头,等着皇帝处置。
只听皇帝慈爱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天冷了,婉儿快起来,莫坐在地上冻坏了。”
皇后一听,眼中顿时闪过不喜。然而她撇了撇嘴,却也没有说话。若有什么必须开口的,她再说也不迟。
只听宇文婉儿低着头道:“冻坏就冻坏吧,总归冻死了就好了,再也没人惹麻烦给父皇添堵了。”
皇帝一听,不由得啼笑皆非,弯下腰伸手去扶她:“说得什么话?父皇最喜欢的就是婉儿,怎么会嫌弃婉儿?不论婉儿做什么,父皇都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婉儿。”
“父皇此言当真?”宇文婉儿抬头问道。
只见皇帝点了点头,道:“自然当真。”
宇文婉儿立时便笑意爬满艳容,顺着皇帝搀扶的力道起身,笑盈盈地道:“那太好啦,那婉儿就可以一直不嫁人啦!”
“胡闹!”皇帝不料她竟是抱着这种心思,不由得看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此刻正无奈地看着他,便转过头来对宇文婉儿道:“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
话没说完,只觉手臂一沉,却是方才还笑盈盈的宇文婉儿忽然沉下脸,一屁股坐回地上:“说来说去,父皇还是要我嫁人才喜欢我。既然如此,方才又为何那般哄我?我只以为全天下只有父皇和母妃是真心喜欢我的,原来这天下竟没有一个人真心喜欢我。”
说着,不由得带了悲意,大大的桃花眼眨了眨,瞬间就红了眼眶,扑簌簌地掉下泪来。唬得皇帝一阵心疼,连忙起身扶她起来:“父皇的好玩婉儿,乖婉儿,父皇何时说过不喜欢你?”
旁边,皇后的眼中闪过冷意。“父皇和母妃?”却是把自己给撇下了。好得很,既然她说自己不疼她,那自己便得对得起这句话才是。
皇帝只见宇文婉儿愈哭愈伤心,不由得心疼起来。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孩子,长这么大就没受过一丝委屈,今日哭成这般,委实叫他心中不忍,连忙道:“好,好,婉儿不想嫁人,咱就不嫁人。等到婉儿什么时候想嫁了,咱们再说。”
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贤淑模样,微微皱起眉头,温声劝诫道:“皇上,等到婉儿年纪大了,那好男子也都成家了。”
宇文婉儿一听,立时瘪起嘴,又要哭。
皇帝连忙哄道:“怕什么?好小伙子就如那田里的庄稼,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咱家婉儿想嫁人还不简单?朕去收来百八十个,进宫选秀,随便婉儿挑。”
“扑哧!”宇文婉儿不由得破涕为笑。
皇帝便松了一口气:“笑了就好,笑了就好。婉儿快快起来,莫在地上冻坏身子。”
宇文婉儿“嗯”了一声,顺势起身。她这些年来荣宠不衰,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她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
“婉儿,听闻你宫中新来了一名绣娘?”这时,皇后看过来问道,“我听闻她似乎冲撞了你?可有此事?”
宇文婉儿不由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嗯,原先给我做高跟鞋的那绣娘,终于被我找来了。却不知,她冲撞我的事,母后从何而知?”
皇后便淡淡一笑,说道:“我们从何而知不重要,重要的是婉儿怎么能容忍一个民间妇人冲撞你?太有失身份,没得叫人看轻了你。”
宇文婉儿顿时便知,这其中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宇文婉儿多聪明啊,心念转动之间,已经有些猜到,皇帝叫她过来并不是责问她不肯嫁人的事。便笑盈盈地看向皇后说道:“谁敢轻瞧了我?本公主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你这小调皮,还敢提此事?”并不知皇后苦心的皇帝,此刻横插一脚,瞪起眼睛凶起宇文婉儿来:“今日若不是那绣娘拦着你,你是不是就把那宫女打死了?”
宇文婉儿便吐了吐舌头,歪头瞧了皇后一眼,撒娇说道:“都怪母后,日日叫我嫁人,我烦死了,不是打死别人便是闷死我自己。父皇,你是想叫别人死,还是想叫婉儿死?”
“什么死啊死的,不许胡说八道!”皇帝瞪起眼睛道。虽然看似凶巴巴的,然而目中何曾有一丝怒意?分明满满都是宠爱。
皇后气得险些掐断指甲,站起身道:“好,好,都是我的错,从此往后婉公主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满面怒容,气冲冲地抬脚走了。
宇文婉儿顿时愣在原地,想追上去道歉又不敢的样子。
皇帝此刻也有些愣住了,冲着皇后的背影唤道:“莲儿?何必同小孩子家家动气?”然而皇后走得飞快,很快就走出殿外,仿佛充耳不闻的样子,只把两人都甩在身后。皇帝喊不应,便朝宇文婉儿看去:“婉儿——”
“母后生我气了。”宇文婉儿打断他道,咬着嘴唇,泪眼汪汪地走到皇帝跟前,蹲在地上把脸蛋贴在皇帝的手臂上,可怜兮兮地道:“父皇,婉儿就这么招人嫌吗?”
爱女已经成为习惯的皇帝,闻言连忙说道:“自然不是,婉儿是父皇最漂亮可爱又贴心的小女儿。”
宇文婉儿这才破涕为笑,站起身搂住皇帝的脖子,撒起娇来。
皇帝此生唯宇文婉儿一个女儿,难得享受这种依赖,心里十分满足,便格外宠溺着她。忽然只听宇文婉儿说道:“父皇,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皇帝不意宇文婉儿竟有此一问,愕然片刻,问道:“婉儿如何有此一问?”
宇文婉儿撅起嘴道:“这两日闲着无趣,便看了些话本子。那其中有一本讲的是,一个女子为了嫁一个倾慕的男子,便做低伏小,尽情作践自己,并且坚信,哪怕男子这一世不喜她,经由她这辈子的心甘情愿的付出,下辈子那男子必然会喜欢她了。”
其实宇文婉儿问出这个问题,原意是对秦羽瑶的话有些疑惑,她心知皇帝读书最多,见解最透,便思了一个缘由,对皇帝问了出来。谁知,只听皇帝嗤笑一声,却道:“愚蠢!这辈子尚且得不到的物事,何谈下辈子会有?不过是愚人说梦罢了!”
宇文婉儿本意不是问这个,便晃着皇帝的脖子问道:“父皇,你说有没有前世今生嘛?”
“怎么?婉儿也看上哪个男子,但是他却敢瞧不上你?”皇帝不由怒道,“告诉父皇,父皇绑了他来送给你!”
宇文婉儿顿时有些羞恼,艳丽无双的脸儿浮现出红霞,道:“谁瞧上那些人了,婉儿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不由奇道:“那婉儿是什么意思?”
显然,皇帝以为宇文婉儿小女儿心态复萌,却是想左了。
宇文婉儿不由憋闷不已,若如实说来,只怕秦羽瑶性命不保。可是再叫她胡扯下去,又不耐烦了。罢了,总归秦羽瑶尚得自己喜欢,且就信了她。想了想,又问道:“父皇,你觉得婉儿有朋友吗?”
皇帝闻言,却是偏过头,仔细将宇文婉儿打量一番。然后抬手摸向宇文婉儿的额头,煞是好奇地道:“婉儿今日怎么了,问的尽是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宇文婉儿便跺脚道:“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