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都没有!”六太夫人跟温宥娘比了比,“这就你那个老祖宗的本事!”
六太夫人说到这里,面上是带了得色的,只跟温宥娘说:“男儿比不得女子,只要一方后院就足了。男儿总是要在外拼搏的,才能撑起一个家甚至一个家族来。你要把余卿拘在一个地方,他的眼界如何能高?不与人切磋,学识如何得涨?不曾见识过,读再多的书,那也不过是书呆子。便是考上了秀才,考上了举子,等最后进京最后一道科考之时,也没有用!他知一倾田几亩?各州一亩田产出多少?粮食有何差异?各处河提该如何修建?如何防洪?如何治旱?”
“这些东西,却是要亲自去看去问才能知晓的。只坐在府里读书,又哪来那么多书能看?”六太夫人问。
温宥娘听了也觉得是自己有些失了态,只咬着唇道:“以往在京中,余卿离我最远,亦不过是府中与京郊。还从来不曾离开这般久,这般远过。倒是让老祖宗见笑了。”
六老夫人哪不知温宥娘的顾忌,便道:“你也莫要想多了。你那老祖宗最聪明不过的人,又带着两个孩子,又哪会让他们吃亏。何况他自来走的便是官道,大多时也与行商们一道,哪会那般容易便出了事。”
“再说他那一堆狐朋狗友,满大隆都有。只用去着一处,随便揪一个的名号出来打着,旁人也不会为难。只会当他是佛爷给供着,好吃好喝必然少不了。”六老夫人半骂半显摆道。
说到底,身为女人,对自己夫君常年不干正事,四处乱跑,其实也有些意见的。不过意见不大罢了,反而因自家男人见识得多而觉得面上有光。
温宥娘这才放下心来,只回头跟温余卿嘱咐了一番,总之她在现代知道的关于野行的相关知识能记得的全都交待了一遍。只求他们一行能够安安稳稳的到京城才好。
温余卿自是高兴地,只一个劲地听温宥娘那些嘱咐,只当是金科玉律一般,知道自己的姐姐不会害自己。
等温宥娘说完,口干舌燥了,还十分体贴的端了茶给她,才道:“姐姐放心,弟弟总不会吃亏的。你不信弟弟,难不成还不信良表哥?”
张昀良的急智,温宥娘还是有底的,因此也就更放心了一些。
等送走两辆牛车,瞧着两头黄牛走的步子,温宥娘又开始多想了,跟六太夫人道:“老祖宗,这也太慢了些。”
六太夫人倒没在意,只拍拍温宥娘扶着她的手道:“你且放心好了,在你及笄之时,是必然能够到京的。牛车虽慢,倒也比马车要安稳一些。”
温宥娘也只能嗯了一声,将六太夫人扶上了马车。
等六太夫人在马车上坐稳了,才跟温宥娘道:“你呀,就是心思太多了些,总担心这丹担心那的。余卿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该议亲。是该出去走走了。”
战战兢兢生活了十来年,一不小心就是跌落地狱,哪能不心思重。可这句话温宥娘不能跟六太夫人说,只能憋在心里。
六太夫人见着温宥娘的神情,也只能继续安慰道:“以后就好了。”
过继到了六房,六房的人际关系没那么复杂,就不用温宥娘再为了温余卿的生存及未来筹划。这些事情,让给六老太爷去做便好。
温宥娘只能将担忧搁在心里,跟着六太夫人道:“我听老祖宗的。”
六太夫人笑着道:“小娘子,生下来就是来享福的。等以后嫁人了,就清静不得了。如今啊,你就只好好的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吧。”
六太夫人的话,让温宥娘眼眶一红,喉头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有股子酸涩四处蔓延。
想她在现代,父母恩爱,兄弟姐妹友好,以前母亲没生弟弟的时候为了继承家业是辛苦了一点,可后来有了弟弟,家业那座大山瞬间转移到了弟弟身上,她的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自由快活似神仙。
哪像倒霉到了大隆,竟是半刻清闲都不敢有。
也只六太夫人这句话,让她多少感觉到了久违了的亲人之间的真正关怀。一想到这,温宥娘便忍不住垂了泪。
六太夫人看着侧坐在一边,用手巾轻沾眼角的温宥娘也心中暗叹作孽……
就这样,温宥娘在一辆马车中孝顺着六太夫人一路只在常州休息了一日又赶往江州的江南城。
等到江南城之时,不过晌午,江南城的日头正毒。
因不用再处置庄子之事,张家四爷便在朝阳楼订了房间,虽说并未订到上房,然而次一等的观景也极好。
一行人进了朝阳楼,随小二进了后院,住进了客栈。
等身边伺候的丫鬟将房间收拾妥当,六太夫人才问到温宥娘是如何处置江南几个庄子的。
温宥娘将几个庄子的处置法子说了一遍,“最后便是这般了。”
六太夫人听得直为摇头,最后更是可惜道:“痴儿!痴儿!”
温宥娘那时又何曾想到过会过继六房,为了不惹麻烦,也只能那般处置了,如今再回头看,却也傻得可以。
平白让利给佃农那么多,怎么看自己都像是做慈善的了,只是还是得给自己寻个借口,“宥娘也是看那些佃农拖家带口不容易。”
六太夫人听不下去了,拿蒲扇敲了敲温宥娘的头,“这世道谁活着就容易?你如今这么干了,周边的庄子该怎么办?这不是平白得罪人了?”
先是五五分,后又是还只交一百五十斤的粮食,剩余的全归佃农,连赋税都不用佃农交。把租赁的佃农心养得越来越大还是小事,因为那个法子要煽动了周边的其他庄子上的佃农那才是大事。
江南城外的庄子,不是世家便是大族的,这无意中得罪哪一个都是在给温余卿招祸。
温宥娘如今想来,才觉得自己做事不甚妥当,大环境不同的两个世界,又怎能将一件事情一成不变的移过来。
“可如今租赁田地的契约已经签了,又岂能出尔反尔。说来是宥娘错了,早该先送信给两位老祖宗给拿个章程了才是。”温宥娘忙回道。
总归这个亏是自己吃定了,要这时候怕得罪世家大族违约,不说去衙门也占不了什么理,就是那些佃农恐怕也要闹起来。那几个庄子都在村子附近,得罪村里的佃农们,又哪得什么好处呢。
简直就是遗祸无穷。
六太夫人摇着头叹气,“我们温氏也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十年便是十年,自然也不得违约。只是这个教训,你可得好好记得。以后若是出嫁了,到了婆家,若是出手管理庄子,便万万不可这般拿财消灾了。如今也只得让那几个村子的人将事情瞒住,绝口不认。不然别家闹起来,也与我们无益的。”
温宥娘连忙应声,心里倒是真有些羞愧,连耳根都红了。
又听得六太夫人道:“不过你处置那几个庄头,倒是说说看,在处置之时你是如何想的?”
六太夫人问的是温宥娘为何第一个庄头放了,剩下的却是全家发卖。
☆、第094章 阴魂不散孟
温宥娘就将当时的想法说了出来,“那时舅舅带着我们姐弟刚到江南,也不知那些庄子到底是怎的回事。因此就先寻了近一些的杨家村去看。”
离江南城近一些,要真起了冲突,不管是来寻救治或者前去求救兵,也要快一些。那些佃农要是不怕他们,总得怕官府中人的。
“后来寻到当地的村长,算是个讲理的人。便先与村长沟通了一番,倒也没闹出什么冲突。就那个庄头的处置,当时也想的是还剩下了四个庄子,旁边还有仇府的庄头看着的,怕其他庄子的庄头暗地里怂恿不懂事的佃农闹事。所以干脆将他一家子的卖身契还给他,也算是安安其他几个庄头的心。”
得让那几个庄头知道,他们姐弟是心慈手软的人,最多也不过是将卖身契发还。要有门路的庄头,还巴不得能得自由身自己出去当个良民,以后若是能供出个读书人,考个秀才,自己也能当当官老爷他爹。
“不过宥娘也没那么傻,给他卖身契就是看他吃得一身肥肉是养不活自个儿一家的。”温宥娘又解释道。
就算张府在京中再落魄,可到底也是伯府,在小地方也是能唬唬人的。就张贵那一身的肥膘和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平日里连活动都少。这种只靠着张府的庄子吃饭的人,离了张府,他还能靠什么养活?买几亩田来都不会种!
给他卖身契,那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一家子还是得卖身给别家为奴。可卖到了别家,恐就没有张府这么好过日子了。
“剩下那四个,舅舅与我们姐弟也懒得听他们的敷衍,见各村的村长都好说话,也就干脆一点将他们全发卖了去。总得后面的人做个警示的。”温宥娘最后道。
六太夫人听了点头,“这般处置倒也没错。只你说你将江南的庄子交给一个姨娘的家里打理。可是放心得下?”
便是放心不下,六太夫人也不会派人替温宥娘姐弟来管,毕竟这是温宥娘姐弟生母的嫁妆。张府与温府断了姻亲,却还愿意将嫁妆分给他们姐弟,就已经是大不容易。所以最多也只是发觉不妥了出出主意,人还是要温宥娘姐弟或者张府出的。
温宥娘点头,“自是信得过的。当初庄子的事情,便是他们两个查出来的。不然我们姐弟跟舅家还得被蒙在鼓里。恐怕收了地契都还不知道庄子已经被换过了。”
六太夫人听了,就道:“那家姨娘,便是四房小长房的罢?”
“是,府里唤一声娇姨娘。生有一子,名长倬,今年不过六七岁,特别机灵,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温宥娘说完,似乎有想起了不妥来,忙弥补道:“其实家谱上只单名一个倬字,长倬只是平日里那么喊喊。也记在了我们姐弟生母名下,算得半个嫡子了。”
长字是温长倬这一辈嫡出才有的字辈,温长倬身为庶子,便是温家大爷再喜欢径自加了字辈上去,也不是真敢闹到祖地去的。
温长倬也算是温宥娘带大的,彼此感情深厚,温宥娘完全不想他在温氏一族颇具发言权的六房面前刷上恶感值。
好在六太夫人也没把温家大爷的荒唐放在心上,温家老爷跟他们祖地不怎么亲近,要温家老爷哪一日官至宰相,说不定还会以权压着温氏闹分宗。给庶子加上嫡出的字辈,也完全不奇怪。
六太夫人关心的是另一点,“论机灵,能比余卿还要机灵?”
温宥娘忙道:“要机灵两分。”
温余卿的机灵,全拿去读书去了。可温长倬的机灵,就体现在许多事上,让人觉得更鲜明两分。
六太夫人听了就点头,道:“京中温府大房本就废了,要真那么机灵,给你老祖宗当个书童还是行的。”
跟着六老太爷当书童,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当个学生。这对温长倬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温宥娘一听,忙道:“等回了京,宥娘一定叫他来给两位老祖宗请安。”
温宥娘陪六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又伺候了六太夫人更衣梳洗,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冬梅见她回来,只将门口的两个丫鬟送走,才回头跟温宥娘道:“姑娘,之前娇姨娘的爹娘来了一趟,说是娇姨娘自京中张府带了一封信来给姑娘。”
说完,冬梅便从怀中将信拿了出来。
温宥娘接过信,打开一看,正是温长倬的笔记,只是写的内容语气却是娇姨娘的。
将信看完,温宥娘便又折叠了起来,让冬梅收好。
“可是京中出了大事?”冬梅问。
温宥娘摇头,“也不算得什么大事。等明日再拿给老祖宗看一看,寻老祖宗拿个章程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温家老爷执意要将那个外室子过继到三房。
可娇姨娘却觉得不管是她还是温长倬,在身份上却都要高于那个女支子跟外室子的。因此哭哭啼啼的让温长倬写了信来,话里之意是当初温长倬也是记在张氏名下的,如今也干脆跟着他们姐弟回张府算了。
这种事,要他们姐弟真回了张家,倒也好说。可如今他们姐弟过继温氏六房,再来说过继给张氏也不知礼法上过不过得去。
毕竟张氏的亲生女儿都过继在了前夫家别的房,弄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前夫家庶子去当儿子。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妥当。
但让温长倬跟一个外室子一起过继三房,还叫外室子当哥哥,不说古代就是现代也有许多人无法接受。
因此,还是得需六太夫人参详一番,等进京与六老太爷汇合,见六老太爷怎么说了。毕竟京中温府还没有分宗,六老太爷对京中温府还是有一定话语权,说得上些许话。
温宥娘正琢磨着温长倬的事,却不知他们一行自住进了朝阳楼,便被人盯住了。
“张家四爷?”坐自轮椅上的男子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