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的庄子,在其中只能算是小的。不过这也是唯一一个小廖氏没能在附近买到田地的庄子,小廖氏为置换良田买的庄子,离张氏的庄子据闻有数十里远。
从江南城到乐湖村的路,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中途不曾有石砖铺路,路面却是看得出有用心夯实过的。
不过约莫是每日来往的车辆多了些,因此道上的马车轨痕十分明显,且杂乱无章,轨迹与轨迹之间互相纠缠,像是扭做一堆的麻花,朝着道路的前方而去。
冬梅将旁边的布帘拉了拉,道:“郎君别透风了,等会儿保准一脸的灰。”
温宥娘对着冬梅点了点头,倒是没什么精神。
“郎君不高兴?”压好了布帘,冬梅问道。
温宥娘点头,随后又摇头。
总不能说她不耐烦坐马车了,就算下面垫着褥子,她也觉得坐得屁股疼。一想到可能要坐几个时辰,头又跟着疼了。
冬梅哪不知温宥娘的想法,就往外坐了坐,拍着自己的膝盖道:“郎君还是歇一会儿罢。不然等到了地方,总得要在庄子里看一看的。”
温宥娘对着冬梅一笑,然后直接躺下了。
一直到了乐湖村外。
“郎君。”冬梅在温宥娘耳边叫了一声。
温宥娘闭着眼道:“到了?”
冬梅道:“外面的说快到了,郎君还是先起来,梳理一下了。”
躺在别人膝盖上睡觉,头发到底会乱一些,衣服上的折痕也要拉一拉。
温宥娘不得不起身坐着,由着冬梅给她重新梳头。
梳完头又将衣服上的皱痕拉伸展,外面就有赶车人说到了。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冬梅先跳下了马车,温宥娘捞开帘子,站在马车上往外一看。
脸色顿时又不好了,随即立马退回了马车里。
正打算给温宥娘搭马蹬让她下马车的冬梅见温宥娘退了回去,忙道:“郎君这是怎的?”
还不及听温宥娘说话,旁边就传来一声,“哎哟!”
冬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马车前不远竟有一辆敞着的牛车方向与他们的马车相对,此时牛车里的草垛上正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
那人面貌看不怎么清楚,然而那叫声却熟悉得很。
冬梅终于知道自家姑娘退回马车的缘故了,这也实在是倒霉了些。竟又遇见那个害死夫人的孟世子了!
回过头来的冬梅心中暗自念叨:快走!快走!快走!
可惜事不如人愿,走到马车边上的牛车竟然不走了,那戴着草帽赶牛的人这时下了牛车,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当然,也没朝温宥娘这马车走,而是前面张家四爷那辆马车。
只见那赶牛车的将草帽往脖子后一放,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竟然也是见过的。
就当初在京城,温宥娘去京郊见薛九,回府时在途中遇见的那因下雨没带伞就傻乎乎的躲在稻草堆里的余姓举子。
也不知道他跟稻草有什么缘分,每次见到他,身边总少不了一堆稻草。
只听得余姓举子道:“这位郎君,小生乃是附近余家庄的余庆年。因友人被人所伤,正赶往江南城救急,不知可否将马车想借一回?”
又恐张家四爷不信,余庆年又从脖子上取下一块两指宽的玉观音,双手奉上道:“此乃小生祖传之物,若是郎君不信,可以此为抵押。”
张家四爷不认识面前的人,不过余庆年的名字却好似听过,又看了看面前的这块玉,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温余卿与张昀良在马车中磨磨蹭蹭的半天,终于舍得捞开竹帘下马车,一抬头看见余庆年,不由得几步上前叫道:“余大哥?”
余庆年回头一看,见是书院中的相识,忙对着温余卿表兄弟笑了笑,“没想到竟是温府与张府的两位郎君。可是来江南城游玩?”
温余卿一眼看见余庆年手中的玉观音,便跟张家四爷介绍,“四舅舅,这是我们书院的山长故交之子,余大哥,也是江南人士。”
随即又跟余庆年道:“余大哥,这是家舅,排行四。不知余大哥可是遇着了为难之处?”
张家四爷对余庆年点了下头,才道:“余侄子这友人,恐是遇着了山贼吧?”
躺在牛车稻草上的人此时又□□出声,“哎哟!”
这声音熟悉得,不管是张家四爷还是温余卿表兄弟俩,都不怎么想知道所谓前因后果,事发经过什么的。
但架不住余庆年的嘴没长在他们脸上,闭嘴不得。
原来余庆年也是倒霉,本是打算上山去采点药,哪知走着走着就遇着了一身血淋淋,像是从山上摔下来的人,还一口一口哎哟哎哟的,可把他给吓得只好先给他止了血,又包扎了伤口,这才拖到了山下,寻人家借了一辆牛车,把人往江南城里送。
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能给人救了一半就丢在那不管了。
因此余庆年便赶着牛车往江南城中走,这一走就恰好遇见了张家一行停在了乐湖村外,因此就心存幸意的上前来打招呼。
看能不能借一辆马车来,也好进城快一些。
张家四爷听完这话,又看了一眼稻草上的人,颇不怀好意道:“看他叫那模样,倒也不像是受了多重的伤,慢一点也当是没事儿才是。”
温余卿也不喜欢孟世子,不过瞧着他那血淋淋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余悸,就道:“怎的满脸是血?可别死了吧?”
张家四爷在旁边嗤了一声,倒也没说话。谁要死了,还叫得那么‘欢快’法?
余庆年倒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可能是被石头划出来的血,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就是担心骨头可能也折了。所以才想送进江南城里,想找个有经验的接骨郎中给看一看。”
“哎哟!”
温余卿一听这声音,心里也挺忐忑的,到底是京中国公府的世子,遇着了事儿,没理由不搭把手。于是就把目光看向了张家四爷。
其实张家四爷心里虽然各种幸灾乐祸,不过要真叫帮忙也只得搭手,毕竟都是勋贵人家的人。
“马夫当是还行吧?”张家四爷问自己乘坐这一辆马车的车夫道。
那车夫这才笑着道:“没事儿,您就放心,到了明日午后,咱准出现在各位郎君面前!”
余庆年道:“那就多谢郎君了。”玉观音既然对方不收,也只能继续挂回脖子上了。
随后又听得余庆年道:“还多谢王大哥载我们一程。”
原来竟也是相识,那车夫也道:“不敢不敢。余先生客气了。”
余庆年便将马车撵到马车一边上靠着,便要请马夫将孟世子往马车上抬。
不过这会儿孟世子居然拿乔了,直接伸出手武啊武的不肯上马车,嘴角一边哎呦,哎呦的叫着,一边道:“张大郎君!张大郎君!救命!”
躲在马车里的温宥娘听得这一句,顿时吞了孟世子的心都有了。
虽然她在船上的时候,确实是过度脑补了一回孟世子说不定会出事,可那都是猜测,且不负责任的。
这会儿真出事了,温宥娘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乌鸦嘴了。
孟世子不肯上马车,嘴里又叫着温宥娘。
温宥娘也觉得要不吱声,好像有些对不起人,便从马车里下来,走到牛车旁,有些嫌弃的打量了孟世子一番。
见他外伤也不是很严重,就是身上的血迹有些吓人,就皱着眉头问:“你那两百护卫呢?”
温宥娘这一问,孟世子竟眼睛一眨,哇哇大哭起来。
☆、第080章 孟世子遭难
孟世子那哭声,哭得有些……让人觉得肝颤寸断,极为不忍。
温宥娘听得耳膜直颤,忙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儿嘛?”
“就劳烦这位马夫赶快马去城中将接骨的大夫请来,世子这模样还是别太过移动为好。”
温宥娘回头对身边的马夫道,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来,里面装了好几粒金珠子,“这里面的金子,就算是请大夫的坐诊费,路上切莫耽搁了去。”
马夫结果锦囊,往怀里一揣,就将马车换了个头,疾驰而去。
剩下温宥娘一行人与余庆年在那面面相觑。
“哎哟!”孟世子又开始叫唤起来。
温宥娘低下头,瞅了孟世子一眼,颇为无奈道:“从哪摔下来的?”
孟世子伸手往后指了指,余庆年有些拘谨的在旁边翻译,“就那边那座山里。”
温宥娘顺着余庆年的手看去,说高也不算高,但对于江南这一带而言,也不算矮了。
没死也算是命挺大的,温宥娘一边默默地想,一边回头跟孟世子说:“别闹腾了。你一大男人也好意思哭?哭得越狠,伤口越痛。”
孟世子听了顿时不哭了,只低声抽噎着。
温宥娘在旁边看得十分无语,这好歹也是二十岁的青年了,怎的还这般不懂事儿。
“不如就先拖在庄子上去搁着了?”张家四爷在一边道。
余庆年也跟着点头,说道:“小生的家虽要远一些,然这位……恩,世子约莫是要留住几月才养得好伤的。还是住在小生家中为好?”
温宥娘一行在江南城也不过会停留几日,余庆年这么一说,也算是暗合了他们的心意。
因此张家四爷就道:“说来也是相识,然我等一行在江南城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劳烦先生了。”
余庆年忙道:“不劳烦。既然见着了,自然就是要一帮到底的。”
“刚才这位郎君说世子有两百护卫,可是真?要这样,可否要一人前去报个信?”余庆年问道。
温宥娘就看向孟世子,问道:“世子一行应当是住在朝阳楼的罢?不如让张府的家丁前去告知一声?”
孟世子闻言连连摇头,凄厉道:“不能去!”
温宥娘一听就知道恐怕事态有异,就跟余庆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先生了。还是先将接骨的郎中请来了再说。”
余庆年的家便在乐湖村的深处,正好在湖水边上,便是那一片颇有声名的乐湖,也是他家的产业。
温宥娘一行跟着道了余庆年府前,才发觉此中竟是深山明珠。
余府的宅邸,外面看着十分大气,然而却也没有半点逾制之处。门前的两只石狮子,扭头摆尾的也十分活泼。
江南之富,难怪能出大隆十分之四的赋税。
余府的大门并没有门栏,因此拖着孟世子的马车便在大门打开之后直接跟着进了院落。
余府大门之内便是一块十分宽广的平地,上面铺有鹅暖石的小道,两边是被夯实的黄土场,在小道与黄土场相间处有绿茵茵的小草冒头。
牛车被赶到了黄土场上,余府的家丁已经抬了一个架子来,将孟世子一点一点的从牛车上又挪出来。
孟世子被挪动,碰到了伤处,疼得直叫唤:“哎哟!哎哟!轻点,轻点!要死啦!”
温宥娘在旁边听得受不了了,只好问余庆年,“不知世子伤了哪?”
余庆年微微侧头,耳根有些微红,道:“因是从山顶上滚下来的,外伤极多,然伤口也不大。小生也只稍做了包扎,血倒是止住了。但骨头上,左腿胫骨恐是有碍。还有后背,胸骨也不知可有碍。”
总之,孟世子还挺惨的。但命也算大,竟然没被摔死。
既然没死,也总得养好伤回京的,从江南到直隶的水路自然是好走的,就剩下直隶到京城那一截路。
不过想到之前孟世子不肯告知护卫那模样,温宥娘皱了皱眉,道:“不知先生可有在山上见着其他人?”
余庆年摇头,“当时只见着了世子一人,小生见世子外伤颇重,便草草处理了后便下了山来。”
温宥娘听闻,心中开始狐疑,难不成孟世子是独自一人跑出来的?可他一个人跑到城外山里去做什么?
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正屋,余庆年伸手道:“郎君请上座。”
温宥娘忙作揖,“小子并无功名,不敢上座。”
其实两个人都将彼此认出来的,不过因温宥娘着了男装,也不好说破。
余庆年指着旁边的座位道:“既如此,请坐。”
乃是主人家坐的右下首之位,倒也合适。
温宥娘先坐下了,听得余庆年问,“敢问之前的四爷此时?”
温宥娘道:“恐是跟着去看世子去了。”
孟世子这事儿,要是没看见还好,看见了总不能不管,这一管却要管到尾了。
管这事儿的温宥娘跟张家四爷心里打着给国公府卖个好的主意,自然要将孟世子的遭遇弄了个清楚。
加上孟世子不肯让告知护卫,因此张家四爷势必要从孟世子嘴里问出点什么出来的,不然便是给京中国公府传信,内容也不好模糊不清。
余庆年一听,便点头道:“理当如此,倒是小生忘记了。”他是知道孟世子的,一心把人救下,倒是没想到要跟人联络。不论是之前说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