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涂清交代让她看好女眷的事情后,涂苏氏想了很久,觉得这帮女人在营地里不好经管,还不如带到草原上,也不容易分散了。
“世子夫人说不错。”众女眷齐声应道。
生长在边关的女人们,尤其是家里有点权势的,基本都是弓马熟练,历年秋狩的时候,贵妇们得的猎物也很是不菲,有的比男人还强些。
今次,世子夫人即提了意,女眷们自然不会不给面子,俱都骑上小母马,弯上镶金带玉的弓,在涂苏世的带领下,往特意圈出的女眷猎区去了。
“简姐姐,要不我还是陪着你吧,我不去了。”林戚月骑在马上,嘟着嘴道。
“去吧,去吧,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我不要紧,还有这么多人陪着我呢。”简如坐在看台上,用眼神视意,她身边,全是一群文弱外地女眷。
林戚月这样的将门虎女到底不多,外派到这来的官员家眷基本都不会骑马,还有少数本地的,或自觉学艺不精,或身体硬件不允许,就都留在营地,不去凑那热闹。
“那好吧。”林戚月一勒马缰,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涂苏氏等人离开了。
桃红柳绿的贵妇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大草原里,简如直了直酸痛的腰,到了个新地方,楚寻比较兴奋,昨晚上就有点运动过度了。
不过,话说回来,帐篷就是跟屋内不一样,那风一吹,还能听见响,简如漫不经心的在营地的转悠着,她已经七个多月了,听雒阳一老大夫说,现在多走动走动,到日后生的时候也能顺畅些。
时至正午,没去狩猎的贵妇们都自找事去做了,营地里一片肃静。
肃静的让简如不安。
护卫呢?兵丁呢?怎么全没了?简如护着肚子,从帐篷里把头伸出来往外看,环顾四周,她紧紧的皱起眉。
这都正午了,伙房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烟都没冒?不吃饭了?
不对,有烟,简如猛的捂住想惊呼出声的嘴,瞪大眼睛,惊骇的看着远处,随着滚滚尘烟而来的一队人马。
整块的狼皮做的外袄,上头挂着无数精致的兽牙,粗糙的皮肤和散乱的头发,凶狠如野兽般的眼神,半训化的野马上搭着的巨大弓箭,那是——琉璃人。
马上就到了,楚寻按着砰砰乱跳的胸口,用尽全力对坐下的马扬着鞭子,抽的马身一片血痕。
草原上有一种黄色的野狐,皮子不算顶尖,但做披肩到也算不错,楚寻记得,有一次媳妇儿跟他提过,说是想寻个地方,买几张皮子做一件,可惜一直没能如愿。
这一次,楚寻就准备多猎几只野狐,或者说,从景喻那多抢两只,给媳妇儿做上一件。
可是,不知为何,刚出来没一会儿,猎物都没打上几只呢,他就觉得特别不安,每每总能想起昨儿媳妇儿说的,涂苏氏看她的眼神不对的事,心里烦乱不已,以至于他射箭的时候,差点直接射中景喻。
时间慢慢过去,他的不安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越加猛烈,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他终于不在忍耐,匆匆告别了景喻,楚寻快马赶回营地。
营地里是残存的琉璃兵和满地的死尸。
楚寻瞠目欲裂,他打着马鞭,不分敌我直接撞上,一路奔着媳妇儿的帐篷而去。
四下寻找,终于在帐篷后面找到了简如,楚寻满心欢喜的上前将人拉进怀里,还没等问上两句呢,余光中,就看见一个琉璃兵在远处举弓。
“如儿。”他喊,然后翻转身体,将人紧紧护在怀里。
感觉有液体滴在脸上,简如一愣,伸出手摸了摸,入目尽是血色。
“楚寻!!”凄厉的喊声在草原上空回荡。
☆、第八十八章
今年漠北的秋狩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惨案。
一伙散勇的琉璃兵摸进了狩猎营地,大燕官员伤亡惨重。
不说营地里成片成片被砍了的下人们有多惨,也不说那些因为弓马不好,留在营地结果被杀掉的贵妇们有多倒霉,更不说草原上那些被屠了的狩猎小团体,运气得多背才能碰见琉璃兵。
就只单说,景总兵夫妻失踪了!!!!
那位卫国候嫡长子,庆元帝大心腹,二十六岁的三品总兵,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景喻,他失踪了!!还有景夫人林氏,林国公嫡长女,卫国候嫡长媳,未来的景氏一族宗妇,林戚月,她也失踪了!!!
这还能不能活,这日子还让不让过?负责守边线的武将泪流满面,那些琉璃野人到底是怎么从城防上窜进来的?他们的布署到底有什么问题?
不对,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怎么跟世子,跟卫国候,跟林国公,还有庆元帝交代啊?
他们还是自尽吧,不要连累家人了!武将们流着血泪,一边写请罪折子,一边悲催的想着。
靖北王府,大书房里,‘啪’的一声脆响,涂清将茶杯狠狠的摔到地上,热茶在地上晕染开来,碎瓷片四散飞溅到旁边的人身上,又无力的掉落下来。
“你们这群废物,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他咬牙切齿的骂道。
为了让救缓延迟显得合理,他还特意让琉璃人攻击了营地,这样他先带兵去解救女眷,从而导致外出狩猎的男人们没得到救缓这一点,就有情可原了。
有事发生先去救女眷这一点是没错的,他毕竟不是先后眼,不可能想到事件会这么严重。
“那么多人围攻,竟然还能让他跑了?我要你们有什么用?”涂清把桌子拍的啪啪做响,转过头,他又喷上了涂苏氏:“不是让你看住了那姓林女人的吗?怎么会让她跑到景喻身边。”
“这,妾身万没想到那景总兵会逛到女眷狩区那边,林氏看见景总兵就要跟着走,妾身实在没办法阻拦啊。”涂苏氏苦着脸说。
“世子爷,景总兵被砍了好几刀,还中了一箭,现在,咱们的人封锁了城门,他们伤的伤,弱的弱,肯定跑不出去。”清客撞着胆子进言。
听到清客这样说,涂清闭上眼,平复着情绪,半晌,他才长嘘出一口气。
好吧,现在情况不算糟,他的人把守城门,景喻进不了城,他的线人封锁官道,信也送不出去,景喻只要敢冒头,涂清相信,自己手下的人就会立刻把他剁成肉酱。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应对好从京城那边来的责难,然后,尽全力找到景喻,把他干掉。
“世子爷,那个,楚知府那边要不要处理一下?”清客犹豫着问,还用手在脖子上比了比。
楚寻?涂清垂下眼帘,那人运气到是不错,琉璃人箭法精准是出了名的,可那天却一箭射在他胳膊上了,那姓楚的一个文弱书生,还带着个大肚子老婆,竟然硬撑到他带兵赶到,不得不说,人长的好,连天都眷顾。
涂清面上不显,心里却在感叹。
“世子爷?”清客小心的出声寻问。
“算了!”涂清衡量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那楚姓的官儿虽不大,可到底是庆元帝的心腹,景喻的事,已经够惹眼的了,要是在处理了楚寻,可就不好往里京里交代了。”
“反正他受伤了,老婆还大着肚子,就让他府里好好养着吧。”涂清往坐椅上一靠,下了决定。
重要的是景喻,那姓楚的,还是先圈着吧。
“是!”清客垂首应道。
被涂清和清客决定了命运的,好运的,上天眷顾的楚寻,此时正包的跟个木乃伊般,直挺在床上,被媳妇儿数落着。
卧室里,楚寻半躺在床上,拿着公文在看,简如面色泼辣,连声数落,而他们俩旁边,一个五六十岁,做大夫打扮的人,抱着医箱尴尬的看着。
“先头请那大夫不是说了让你卧床休养吗?还乱动什么?”简如顶着肚子坐在床边,拿着小帕子捂着眼:“你现在伤成这样,还不好好听话,要是但凡有个闪失,你让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啊?”
“儿啊,你爹爹为了公差拼了命,以会你可就是没爹的孩子了。”把床榻拍的‘啪啪’直响,简如捂着脸开哭。
吊着一只胳膊,半躺在床上还端着笔写折子的楚寻,无奈的叹了口气:“如儿,我已经好多了,没事了,衙门虽积了不少差事,可不过是写写算算,根本就累不着我。”话虽如此说,可他如玉的面容如纸般苍白,嘴唇半点血色也无,说着自己身体好多了的同时,还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当真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你骗谁啊?你看看你那脸色,像没事的样子吗?”简如掷地有声,摆明车马的不信。
“咳咳!”没顾上回话,楚寻先捂住嘴狂咳了一阵,才半死不活的摆手:“真没事,不过是流的血多了些,才显得脸色不好,别听那个乡野宋大夫的,根本就是危言悚听。”他说,并且还转头向旁人寻求认证:“高大夫,你说本官说的对吗?”
“这……”高大夫一脸为难,他哪知道啊,他刚进来,还没把脉呢!
“什么对不对的?你不止中了箭,还被那琉璃人踢了一脚呢,宋大夫都说是伤了内腑,要好好休养,你怎么就不听话?”简如叉腰做茶壶状,竖着眼睛高声说:“高大夫,你别听他的,他这人就是爱硬撑,昨儿晚上还疼的直哼哼呢!”
“这,让下官先为大人把把脉在说吧。”面对上官两口子闺房私语,高大夫那叫一个无语。
“呃,失礼了,快请,快请。”简如面色微红,似乎才察觉出面对外人,她这状态有些不妥。
高大夫点点头,上前按住楚寻的右手,仔细的把起脉来。
“嘶!”半晌,他倒抽了口气,正色说道:“大人的脉相断断续续,很是不详,那位宋大夫说的很是,楚大人内腑受创颇重,若不仔细调养,恐要伤了寿数。”
“天爷,呜~~”听到高大夫的话,简如仿佛一下就承受不住了,她猛的扑到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如儿,咳,咳,小心孩子。咳~”楚寻连忙直起身,想要去扶,可身体却摊软无力,人没扶起没说,反让自己摔扒在床上,一时间,狼狈不堪。
“唉,夫人和楚大人好好说说话吧,下官去开方子了。”高大夫叹了口气,那语气就好像在说‘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反正没几天了’般。
语罢,高大夫就摇着头向外走去,从脉相看,楚大人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可怜楚夫人年纪轻轻就要守寡,那肚子里要是个男孩,日后还能顶门立户,要是个女娃儿,那孤女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眼角扫了楚夫人的左手,这还是个六指,改嫁都不易。
不过,可怜归可怜,他的差事到能交了,世子爷要是知道楚大人命不久矣,应该会很高兴的,最近,世子爷为了京城的事久不开怀,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也跟着胆颤心惊,这次他把消息递上去,想必日子能好过些了。
看着抱头痛哭的楚夫人,听说这位也是乡绅之女,想来是得了那位宋大夫的信儿,知道自个儿丈夫不成了,才会这般失态的。
他很体贴给简如刚才的泼妇劲儿找了理由。
高大夫面带悲痛,心里雀悦的被丫环带下去开药了,看他的背影远去,留在寝室的楚氏夫妻齐齐的出了口气。
“这到底有没有用啊?涂世子会相信吗?”简如眼睛通红,刚才帕子上的姜汁撒多了,刺激的她现在还一直流泪。
“唉,多少还是能避一避的。”楚寻说。
万没想到,涂清出手会这样快绝狠厉,他们还在想要不要往京城送信儿呢,人家那边就直接下了杀手,虽说他没死,景喻也跑了,但楚寻觉得,开始这位世子是想要把他们直接杀的了。
景喻能跑的了,完全是仗着武艺高强,而他能活,则是运气好,要不是他忽然心中不安,跑回营地来找媳妇儿的话,怕是早就被乱箭射死了。
要知道,多少亲近庆元帝一系的官员都被射成刺猬,踩成肉泥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庆元帝直接发了飙,一天连下三道问罪折子,还把靖北王圈在了京城,现在,只要庆元帝能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拼命找涂清的麻烦,那么,他这样的小虾米就还能生存下去。
“不过,也多亏了如儿这个办法,没想到连涂清特意派来的高大夫就能骗过去。”从腋下抽个核桃,楚寻佩服不已,他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往腋下塞硬物来改变脉相呢。
“呵呵呵,这个……”简如心虚的低头,这可不是她想的,那是简玲记忆里一个话本(电影剧本)上写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她是实在急了才拿过来使的。
遥想那一日琉璃兵冲进营地,四处杀人的场景仿佛还在她脑海里,当时,她捧着肚子,连滚带爬跑到帐篷后头,放杂物的地方,把自己埋了起来,才躲过那一波杀伐。
听着外头贵妇丫环的惨叫,简如吓的浑身发抖,她简直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