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免礼。”明亲王将眼前女子拘限于自己怀抱范畴,一手扶纤腰,一手揽香肩,和悦浅笑,“皇上龙体可好?”
您今儿早朝后不刚刚见了?王顺弯腰伏首:“皇上龙体安泰。”
“请代本王请皇上安。”
“奴才一定转达。”
“王公公是内侍省之首,来尚仪局有什么公干么?”
“奴才奉皇上吩咐,为薄尚仪送些消暑的茶叶过来。”
“劳皇上费心。眼下东西送到了,皇上跟前一时也少不得王公公伺候,莫在外耽搁太久。”
“是,奴才这就回去了。”
这席对话恁是密集,薄光耐心等待,眼瞅着王公公在王爷气势压迫下掉头即离,她道:“王公公,本官稍后会向皇上谢恩。”
“不必了,薄尚仪。”王顺笑容满面,“皇上说这大热天的您不必特地跑上一趟,今晚皇上去德馨宫看望二皇子,到时一并谢恩不迟。”
她屈膝微福:“微臣谨遵圣谕。”
“奴才告退。”王顺向外迈了两步,倏尔立定,讶呼中拍了自己脑门一记,“瞧奴才这个记性,皇上还命奴才完成这趟差事后去请明亲王到听雨堂下棋,奴才竟给忘了,该死啊该死。”
二六章 '本章字数:2240 时间:2013…07…14 00:07:26。0'
听雨堂。
仿佛是为了应景应时,今日午后风起云动,日阳隐没,雷电交加,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打湿了紫晟宫内的殿台楼阁、花草树石,也打湿了处于风雨中的诸人心情。
明亲王受帝之邀,到此共赴手谈。
“几个月没有和皇兄下棋,皇兄棋艺更上层楼,臣弟败得心服。”
今日刮得东南风,两人为了欣赏雨景,选择在北窗前设局。但仿佛被窗外芭蕉落雨的潇潇声响所染,第一盘对弈结束得稍显匆促,开局未过一炷香的时间,胥允执弃子认输。
兆惠帝瞥一眼那枚被弃的子,道:“不战而降,实在不是允执的风格。”
胥允执冁然:“人总是会变的。”
兆惠帝淡哂:“我们兄弟三人中,论及琴棋书画,怀恭高于朕和你。但一直以来比及怀恭,朕偏爱和你下棋,你道为何?”
当空突起一声惊雷,雨声骤响,窗外潇潇更疾。
明亲王略略提了声量,摇首道:“臣弟不知。”
兆惠帝一臂探出窗外停留须臾,沾得一手雨气,挥退王顺忙不迭奉来的软巾,道:“怀恭的棋技明明远高过朕,每回和朕下棋却都是输多赢少。无非因为朕是太子,是皇上,他有意无意的承让,朕屡劝无果,只有领情。但允执不一样,和允执下棋,朕可以体会到全力以赴胜负难料的愉悦,如斯棋局,结果并不重要,过程最是令人神往。”
那个怀恭竟还有这份心思么?他小有意外,道:“怀恭比微臣更会做皇上的臣子。”
“这雨水在天上时称之为雨,下到地上便成了水,不过是环境不同罢了。”帝高举手掌,看着水珠一滴滴落下,“大殿上,朕是君,你们是臣,就算只是为了做给那些对繁文缛节奉为圭臬的文人儒土们看,是该保持恭敬。但进了这里面,朕是兄长,你们是弟弟,兄弟之间若还那般拘谨死板,致使家中与朝中毫无区别,朕这个一国之君又有何乐趣在?”
他微笑。皇兄此话,等同谈心无异了呢。但皇在前,兄在后,“乐趣”两字,本来就不是一位一国之君该有的东西,或者说,一位一国之君惟一的“乐趣”,该在那顶皇冠上。那是居于顶点俯睨众生者独享的特权,也是代价。
“兄弟之间,更须兄友弟恭,不能放肆。”
帝一双长眸内笑澜隐现:“在你这个弟弟的眼中,朕这个兄长当得可还合格?”
“皇兄待臣弟一向厚重,无论是作为君主还是兄长,均是无可挑剔。”
“那么,允执待朕当一如既往了罢?”
“皇上如果指得是下面的棋局,臣弟乐意从命。如果皇上是指……”
“薄光么?”
窗外的雨声渐渐趋微,淅淅沥沥,细语呢喃,仿若春雨之轻软,秋雨之缠绵。
对坐窗前的两个男子,皆是迂回曲折的高手,绕了大半日,无非为了这个名字,为了叫这个名字的女子。
明亲王挑眉:“为什么到了今日,皇兄反而执着起来?”
兆惠帝浅哂:“倘若如今她还在明亲王府,与你琴瑟和谐鹣鲽情深,朕仍然会选择做一个旁观者。”
“臣弟和她的离缘,也是皇兄一旨促就。”
“她的绝食出府却与朕无关。”
“那时还是臣弟的家事。”
兆惠帝笑道:“朕记得说过,朕之所以愿意成全,是因为她爱的人是你。在她爱你时朕可以成全你,在她不爱你时朕便可成全她。”
“皇兄何以断定她不爱臣弟?”明亲王捏起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指间把玩流转,“男女之情不是这黑白两色,并非只有爱和不爱,臣弟确信她至今心中仍有臣弟。”
哗!雨声密集如注。听雨堂内雨气缭缭,穿堂过室,浮起几分梦幻。
王顺拿了两件鹤氅过来,道:“皇上,王爷,雨天湿气重,如果这窗子关不得,还是加件衣裳罢?”
兆惠帝挥手,示意他退下,轻叹:“是啊,凡是见过她对你是如何爱慕痴恋的人,怕是很难相信她能有不爱你的一日。”
明亲王俊瞳一亮:“那么,皇兄……”
“如今,她心中或许还有你,但你不是最重要的,不是最喜欢的,你做不了她生活的重心,也成为不了她想要的归宿。”
此言语气清淡,明亲王面色稍僵。
兆惠帝微微一笑,道:“你不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在每次面对她时心浮气乱,焦虑狂躁么?你是那般思念着过去奉你如天、视你如神的薄光,那般眷恋着被她所爱时的感觉。那个薄光,不需要你做任何投入,只需要默许她站在你身边,便可以收获她所有的爱恋。以至于你无法正视如今的她,你越是怀念过去,越是无法心平气和地与她相处。你们两个如两头困柙里的兽,她在你身边继续停留下去,惟有一条死路,不是她死,便是你死,或是同归于尽。”
明亲王扬唇:“原来皇兄对臣弟夫妻的纠葛看得这般透彻么?”
“已经不是夫妻了。”帝云。
外间的电闪雷鸣,真真好背景。他大笑:“依皇上所言,她如今不够爱臣弟,是而不能留在臣弟身边。皇上如今想留住薄光,她是否足够爱皇上呢?”
帝亦大笑:“朕不像允执曾得到过她的爱,所以,朕不会如你那般逼她去爱,朕可以等。”
“等她疯狂的爱上皇兄?”
“此言差矣。薄光并不是一个足够热情的人,像那般近乎疯狂的爱慕,她一生怕也只有一次,你很幸运,可以是那个人。”
“既然如此,皇兄等得是什么呢?”
“等她愿意接受朕的羽翼,朕的保护。”
“即使臣弟恳请皇兄打消这个主意?”
帝短暂的沉默,道:“已经不属于你。倘若朕不留她,她也会走向别人,那样,你不答应,朕也不会答应,到头来,伤得还是她。你是宁肯伤得人是她,也不是你罢?”
“无论臣弟如何哀求,也不行么?”
“允执把话讲到这份上,朕也向允执说一句:为兄求允执,成全为兄和薄光。”
……
咔——
一个撕开天际般的电闪后,雷鸣轰耳,动彻天地。
胥允执起身,向皇上深施一礼:“皇上折煞微臣,微臣愧不敢当,告退。”
“明王爷,外面风大雨大的,您……”
王顺话吞半截,眼巴巴瞧着明亲王颀长的身躯投入雨幕。
“王爷,不行啊,奴才为您传轿辇!”王顺急哈哈追了上去。
兆惠帝眸际半暗,唇吐叹息。
那边,明亲王滂沱雨中挺身行走,欺头盖面的疾风,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间打清一半神志:英明如天子,难道从未怀疑过薄光?
二七章 '本章字数:3024 时间:2013…07…15 02:01:17。0'
皇上和明亲王雨天对弈,明亲王冒雨辞行,虽然之后很快坐上轿辇,仍透露出绝非寻常的气息。
这种事,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皆可产生波动。
明亲王身居重职,战功不弱,若果与皇上有所不睦,必定带得前朝人心浮动,引发一场格局突变。
至于后宫,这位王爷风神卓尔,形容俊朗,每一回宫中行走,不知多少女儿芳心从此沦陷万劫不复。他却从未恃权欺戏,也不曾恣形放荡,在一位位满溢少女情怀的美目中,与完美无异。倘若这样的人开罪了皇上,惹来什么塌天大祸,有多少女儿要为他哭红眼睛伤透芳心?
后面这话,是阿翠和绯冉一唱一和一板一眼分析给薄光听的。
薄光这方明白,为何自己初进后宫为官时,不仅是宫中的娘娘们极尽刁难,每日也没少受各阶宫女们的白眼。一直以为是魏氏手眼通天买通全盘,合着这中间还有明亲王大人的一份力在。
今夜,她看过浏儿,因到尚仪局寝处,梳洗完毕偎躺坐榻,灯下翻看尚仪局诸多公文,听见一阵浅微步声,问:“本官要歇了,你们也去睡罢。”
来者一声轻笑:“尚仪大人好大的架子。”
她蓦然举眸,捏在指间的典簿落在地上。
来者放下头顶的兜帽,屈膝捡起那沓典簿放回她手中,兀自坐到榻上,道:“当初我为皇后时,虽然六局事务无一不是繁如乱絮,个人却认为尚仪局最是不易着手,没想到你今日竟然做了尚仪。你是最怕麻烦的人,怎么愿意揽上这麻烦事?”
她干巴巴一笑:“在说这些话之前,不如先告诉小的您是怎么进宫来的?前皇后娘娘。”
前皇后娘娘薄年莞尔一笑:“我好歹曾在这里做了多年的皇后,虽然昔日的势力在薄家倒下后被清除殆尽,但任何情形下总是有一尾两尾的漏网之鱼。我不想用他们做什么大事,放我进宫一游总不是什么难事。”
“听二姐的口气,这进宫一游比到咱们家后院还容易。”
薄年稍加比对,道:“每次回去看你还须事先知会良叔将那些侍卫丫鬟们放倒,从这方面说,进宫的确比回家来得简单。”
“……前皇后娘娘圣明。”
“言归正传。如今你走到了哪一步?”
对方话题转得太快,薄光呆呆复述:“哪一步?”
“我听说尚仪局彤史为了你两度提笔待命,皆是无功而返,外面的人不明所以,皇上与你却有越走越近之势,中间可是有什么惊天内幕?”
“……”自家的二姐真真是神通广大也。
不做皇后恁多年,对这座宫廷尚能知悉至斯,夜深人静时还能浑若无事般出现……二姐是天生的皇后,是最该成为这座后宫主人的人,她一直这般坚信,此刻更是深信不疑。
薄年忍不住伸出手点她额心:“你发什么呆?难道是有什么话不好对我说么?”
她语含崇敬:“二姐……”
薄年狐疑地微眯美眸:“我问你这件事,你应该明白和皇上无关,难道是我高估了你?”
“嘻。”她咧开嘴儿,“如果二姐对皇上还有一丝眷恋,小光也不敢把二姐支开不是?”
“算你这个小丫头有几分聪明。”薄年乜着这张巴掌大的小脸,“不过,凡事当局者迷,你看得透别人,未必看得懂自己,正巧我今日来了,为你指点迷津也无不可。”
“多谢前皇后娘娘。”
“薄尚仪速速禀来。”
“我和皇上如今是君子之交。”
薄年揶揄浅笑:“淡如水么?”
薄光死力抱住二姐胳臂,又蹭又磨一通撒娇,道:“皇上愿意展示君子风度,小光愿意尊重这份君子风度,截止目前相安无事。”
这孩子是越活越回去了是不是?薄年瞪着她头顶心的发旋,道:“皇上其人,虽不耽溺女色,但对于后宫中名目繁多的投怀送抱也乐在其中,没想到他对你有这份耐心。不过,也难怪罢?女人的胴体,这座后宫他取之不尽,但从一开始,这里就没有他真正想要的女人。”
薄光微怔:“二姐是在同情天子坐拥江山无人知心高处不胜寒的悲凉孤独么?”
“我倒宁愿自己有这份多愁善感的情怀。”薄年按住不知不觉钻进自己怀里的人儿,“别动来动去,好生听我说话。”
“喔。”她乖乖蛰伏。
“商相和明亲王悉晓得你心中的杀父之仇未忘,却没有阻拦你入宫接近太后乃至皇上,究其原因,不外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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