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拭泪:“臣妾自然想蠲儿安好……薄尚仪,本宫求你,一定要救救蠲儿……”
“微臣不敢。”薄光回礼。
终于,喧闹了一日的宁正宫恢复了宁静。
先后送完凤驾、圣驾,淑妃身子一软,几乎瘫坐地上。
“娘娘小心。”麦氏及时扶住。
淑妃回身看了看她,后望向薄光。
麦氏恭退:“奴婢到外面守着。”
“薄尚仪,你带本宫走了一步险棋。”淑妃抚平胸口的余悸,叹道。
薄光挑眉:“娘娘难道不想保住大公主?”
淑妃眉目一定,道:“正是因为我想,方参与进来。但本宫的懦弱已成习惯,突然动用恁多心思,难免力不从心。”
她冁然:“娘娘做的,一向比您以为的要好。”
~
走出宁正宫时,夜色深浓。
“尚仪大人,这么晚了,还去德馨宫么?”随侍前来的尚仪局女史问。
“去看一眼。”这一日下来,如果没有看见浏儿可爱的小脸,总感觉无法结束。
德馨宫离着宁正宫不过两三里的路程,她们掌灯夜行,半炷香的时间即达。然而,宫门在望时,她仓促却步。
德馨宫大门前,绘着祥云腾龙图的绢罩宫灯下,四名佩剑侍卫分列两畔,一顶朱顶黄缎轿辇华丽矗立。轿辇前后,太监们提灯肃守,轿夫伏首侍命。
这等排场,不难猜到此一刻谁在德馨宫内。
“是薄尚仪么?”一名小太监打她后面小步过来,“王公公命奴才在此候您。”
“哪一位王公公?”
小太监陪笑:“是内侍监王公公。您请,奴才站了将将一会儿,这脚都冻僵了呢,您是贵人,更不能在外面冻着。”
她眉尖微动,从善如流。
德馨宫正殿南窗坐榻上,赭黄常服的兆惠帝怀揽幼儿,满面纵容宠溺,任其嘻闹欢叫。
她甫进殿门,浏儿眼尖瞅见,两只手儿奋力张来。
兆惠帝一臂揽着这小小身子,一臂挥袖:“薄尚仪平身坐下罢,朕的儿子一见了你连朕也不要了,你快点接手。”
薄光谢恩归座,那边绯冉将二皇子抱来。她瞅着这张兴奋小脸,问:“这个时候浏儿早该睡了,今儿个怎么这么闹腾?”
“皇上方才驾到,二皇子生生巴着不放,奴婢哄了半天也没能让二皇子放手。”绯冉答。
该说小人儿无知者无畏么?另外一子二女,畏慑于其父不怒自威的天子气场,每每见之无不惧葸怯弱,浏儿这般作派,敢情是位敢于打破窠臼的勇士呐。薄光心中称奇。
兆惠帝扫了眼自己衣袍上处处可见的湿濡口水,唇角上扬,道:“你身为尚仪局之首,尚需扶养浏儿,如今又要医治蠲儿,分身乏术了罢?”
“微臣当下尚能兼顾。”她依次抚触过两只小腕,而后轻抚这只喧闹小人的背心。
兆惠帝尽入睛瞳,问:“蠲儿的病因可查到了?”
“淑妃娘娘当年是胎里带毒,大公主因此染疾,大皇子的病与大公主同出一辙。”
“蠲儿也是胎中带毒?”
“抑或是襁褓染疾,经年累月缓慢累积,直至今日爆发。”
兆惠帝颜容沉冷,缄默片刻,道:“朕的儿女们……还真是多灾多难。”
她专心抚弄着怀中甥儿,不一时,小人儿气息趋稳,沉沉入眠。
“合着浏儿不是见了朕欢喜不睡,是必得你哄着才睡。”兆惠帝叹为观止。
她莞尔浅声:“他对皇上的依恋是父子天性,对微臣的依赖是后天养就。”
“未必罢。你是她的姨娘不是?”
“是,但愿因为微臣的陪伴,有朝一日二姐归来,与浏儿可以迅速找回母子间的牵系。”
兆惠帝含笑:“你在怨朕迟迟没有寻回容妃么?”
她一怔:“微臣不敢。”
他目色清浅,道:“容妃和你不同,她性情更为凉薄,情绪更为淡漠,纵然她在,和浏儿也做不到亲昵如你。”
“二姐外冷内热,看似凉薄,但对于得她认定之人关怀备至,真心疼爱。”
“是呢,你很是了解。而你想必更加明白,容妃对朕的认定,早已结束。”
她瞠目不语。
迎着这双晶莹乌黑的大眸,帝笑意更深,道:“朕派出的人仍在寻找,纵然她不认朕,朕也不会弃她。”
她仍是不语。
他大笑:“很好,你在这个时候没有虚应公事般对朕称谢,这些年纵使改变了许多,那个本真率性的小光却没有消失。”
对方的愉悦,她俨然未能感同身受,默了晌久,突问:“皇上会觉得困扰么?”
“困扰?这怎么说?”
“您一方面厌恶那些‘万死’‘惶恐’‘不敢’的虚伪,一方面容不得一线一毫的冲撞不恭,别人对您表示忠诚恭敬时您忍不住质疑那份恭敬的真伪,稍有差池不及却必定龙颜大怒。置身于这般矛盾充斥中,您可有感到困扰的时候?”
此诂,王顺、王运、绯冉近在咫尺,听得真真,俱被吓出一身冷汗:这位姑奶奶,是累疯了不成?
兆惠帝眸仁熠熠,哂道:“朕倒不曾感觉困扰。倒是在听到下面的山呼万岁声时,常感觉几分讽刺,试想分明不是万岁,却每日常闻此语不辍,称得上古往今来最为堂而皇之又使闻者欣然受之的欺君之罪了罢?是而,以此及彼,朕每每阅到那些个大唱康衢之谣的表章,纵然心中不无受用,也忍不住怀疑‘四海升平’‘安居乐业’诸多字符的真伪。”
她哑然失笑:“皇上的这般质疑,总比高处云端发‘无米栗何不食肉糜’的疑问来得稳妥。”
含笑花的嫣然一笑,果真世间无双。他随之勾唇:“这么说,朕在小光的心里,还算是个不错的皇帝了?”
十二章 '本章字数:2566 时间:2013…07…07 12:35:46。0'
两日后,大皇子喉内发出些许声响,随时在侧的薄光当即用针,辅以艾灸,近一个时辰的救治,大皇子缓缓苏醒。
“前两日,大皇子每日只喂一碗参汤,今日除参汤外可半碗米汤,逐日递增,三日后加喂固食。”
薄光向伺候大皇子的宫女吩咐过后,命为自己打下手的女史向等候在外的淑妃、魏昭容禀报进展。
“蠲儿醒了?”魏昭容冲进内殿,看到睁开眼睛的儿子,惊喜万分,随后的淑妃也是喜极而泣。
“娘娘且慢。”薄光拦住欲扑上前去的两人,“大皇子身子虚弱,苏醒只是第一步,下面的治疗方是关键,还请两位娘娘忍耐,莫使大皇子心绪产生过大起伏。”
魏昭容注视着正张着小嘴接受宫女喂食的儿子,身为母亲,岂能没有舐犊之情?“蠲儿到底是得了什么怪病?”
“不是病,是毒。大皇子中了一种叫做浅烛芯的毒,按照如今毒素体症,在体内潜伏当有四载以上。”
魏昭容眉眼间戾意难掩:“那岂不是说蠲儿还是婴儿时便被下了毒?”
“似乎是如此。下毒者应当是通过哺乳喂毒,每次均是微量,时日也并不长久。停止后,毒素在大皇子体内隐蔽了下来。倘若运气好,一生不会发作也有可能。但近来寒气过重,两日前那场雪,大皇子耽于雪中嬉玩,引得寒气入体,诱发毒性侵入心脉,所幸毒性轻微,过后又再度潜伏,未能真正危及大皇子性命。”
听到“哺乳喂毒”瞬间,魏昭容脸色疾变,定稳心神,道:“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少则半年,多则一载。”
“有劳薄尚仪,只待你医愈蠲儿,本宫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
“多谢娘娘。”
“本宫明日再来。”
回程中,轿辇中的魏昭容一番沉思,向轿外吩咐道:“蔻香,本宫要见魏相。”
“是,奴婢为您传达。”
当日,魏藉下朝,得春禧殿管事太监知会,入宫晋见。
“这么说的话,应当是李氏没错。当年,那个贱人的母家哥哥得罪了单尚书,竟然妄想本宫救其一命。单尚书是爹的左膀右臂,本宫岂有为了一个下等人折他面子的道理?没想到那贱人竟敢怀恨在心,不惜以喂自己毒药的方式来害蠲儿。如果不是那时爹提醒这种人不能再用,本宫找了个由头赐死了她,恐怕蠲儿真真危险了。”魏昭容后怕不已。
魏藉搁下茶盏,问:“大皇子当真需要恁久才得痊愈?”
“爹觉得不妥?”
“老臣问过张太医,他的确诊不出蠲儿急症由来,连茯苓山庄的人也不知究底,等同大皇子的生死尽掌握在薄光一人手中。如此,你们便万万动不得二皇子一根毫毛。”
魏昭容这才恍悟,道:“这不就是说在蠲儿痊愈之前,我们形同被她控制了?”
“是呐。”魏藉两眉紧锁,“这一年中二皇子出了任何差错,皆会殃及大皇子。”
魏昭容愈想愈恨,道;“不行,爹还须想个法子,我们不可就这般任姓薄的拿捏住。”
魏藉颔首:“事关大皇子,娘娘给老臣容些时日,切勿骄躁。”
“为了蠲儿,我忍着就是。”
~
魏藉归府,一人独坐书房苦思冥想应对之策。对于受制于人,尤其受制于薄呈衍的女儿,纵然自己的女儿容忍得下,他也不能。更何况,自打薄光与他正面交涉那刻起,已是太过危险,不除之,总觉是一隐患。
“魏德,拿本官的名帖,请白家兄妹过府饮宴。”
明知宴无好宴,酒无好酒,但一国之相的邀请,白英不好不来。动身前对妹子多方叮嘱,后者恹恹不喜。
“大哥无非是怕我失礼丢人。可宫宴我都去过了,还怕这相府的宴席?”
“为兄宁可赴得是宫宴,也不愿去魏府。”
“什么意思?”
“总之你少说多听,少言多看,回来再向你细说究竟。”
魏府的水深水浅,他虽不曾领略,但他深知薄家的倒覆,魏氏的参与首当其冲,能踩着薄呈衍的尸身攀爬到今时地位的人,个中凶险不言自明。
车才到了魏府门前,一身圆领朱袍亲民常服的魏藉亲自出迎。
然而,对方越是谦和周到,白英越是芒刺在背。
“白庄主,令尊昔日每到天都,老夫皆和他推杯换盏皆以兄弟相称,老夫今日倚老卖老,叫你们一声‘贤侄’‘贤侄女’如何?”
待客厅内,一桌盛宴已备,分宾主落座后,魏藉再打亲近牌。
白英笑应:“魏相抬爱,草民受宠若惊。”
魏藉执壶斟酒:“白贤侄年少有为,年纪轻轻继任一庄之主,贤侄女秀外慧中,才貌双全,老夫由衷为令尊欣慰。”
白英欠首:“魏相过奖,草民兄妹不过是继承祖荫,承蒙太后、皇上不弃,寥尽绵薄之力罢了。”
魏藉也将白果面前的酒盏斟满,道:“纵然是继承祖荫,在贵庄来说,也须有拔得头筹的真才实学。贤侄和贤侄女能够来到天都,靠得还不是一身过人的医术?”
“说来惭愧,走此一遭,方知比及天都杏林国手,草民兄妹尚远远不足。”
“你指得可是大皇子的急症?”
“这……”竭力避免触及的话题,怎还绕了上来?“是。”
“贤侄大可不必为此耿耿于怀,太医院恁多太医不也个个是无能为力?只能说,薄尚仪的医术卓尔不群,小胜你们一筹。”
“……是。”
白果举盏自饮,眉心打起不悦结儿。
魏藉眼观六路,适时问:“贤侄女,酒菜不合你的口味么?”
白果摇头:“不,酒美菜香,很好吃。”
“看你脸色不好,是想家了不成?”
白英先一步开口:“魏相不必担心,女儿家怕生。”
魏藉笑颜和蔼:“既然如此,不妨和薄尚仪多多相处。薄尚仪大家闺秀,落落大方不说,医术也好,当能好生教导表妹。”
白英欢欣鼓舞:“魏相说得是。草民敬您一杯。”
“贤侄请。”
这场宴请持续到夜深人静。
他们作辞出来时,夜寒浓重,风意料峭。白果初一进车,即闷坐车中角落,一人揽去覆腿毛毯。
“你是在为魏相对薄光的赞扬生闷气?”白英问。
“还不都怪大哥,当时你如若没有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设法救了大皇子,今日我们哪会受人这般奚落?”
“你以为这是奚落?”
“难道不是?”
“堂堂相国,闲来无事的专为了奚落我们而请宴吃酒?”
“不然又是如何?他张口闭口称赞薄光,你不是没有听见。”
“魏家与薄家说得上是世仇,他为何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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