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忖了须臾,“王爷想听到什么?”
“实话。”
“王爷想必也接到了皇上的圣旨。”
“君命难违?”
“当然。”
他讥讽挑唇:“看来这三年来你乖驯了许多。”
她颔首:“曾被人践踏成泥的人,最该善识时务。就算高贵如王爷,也不敢悖离圣意不是?”
他讥讽更浓:“违背自己心意,嫁给一个你恨的男人,如此岂不悲哀?”
她还是颔首:“是有点。好在已经经历过更悲哀的,已懂得如何开解自己。”
“有意思。”他上身前欺,倏然迫近,唇角似笑非笑,“你此刻的心中又是如何开解自己的呢?”
“一定要说?”
“有何不可?”
她歪首,暗自斟酌了片刻,道:“比如,薄光告诉自己,虽然不不得不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却可以不必践行夫妻之实。不必将自己的身体交给所恨之人,对一个弱女子来说总归算得一丝安慰罢?”
他目底一寒,眯眸道:“本王是不屑在床第之间强人所难,但也没有耐心纵容一个与本王拜过堂结过发的女子的任性……”他面色微变。
她脸儿凑来,稍作观察后道:“起效了。”
他倏地捉住她的腕,沉声问:“你做了什么?”
她以自由的那只手向身后一指:“往那个香炉里投了点东西。”
“有何效果?”
“为王爷清心消火……王爷已经体会到了罢?”她眼珠儿向下一瞥即回,“王爷倘若还想与齐小姐有一个销魂蚀骨的新婚之夜,务必尽快移驾。在此呆久了,只怕接下来四五日都不能……”语留半句,不言自明。
“你……”难以置信也好,匪夷所思也罢,明亲王此刻的盛怒毋庸置疑。
“薄光胆大包天,忤逆犯上。”薄光起身一福,“王爷若不能担待,所有责罚薄光都愿领受。”
他冷笑:“只怕你禁受不起。”
“二姐如今与皇上重修旧好,三姐与德亲王如胶似漆,薄府下人散尽,惟一留下的良叔对这个世界了无眷恋,巴不得我们三人各自有了依靠,以成全他忠义殉主的冀求。是以,无论是杀是剐,我们主仆两人皆可笑纳。而二姐和三姐,王爷或可等她们失宠以后再做定夺。”
“我的确可以杀了你。”他字字淬着心湖瞬间泛涌上的毒汁,“本王多想杀了你。”
薄光依旧是那般宛转乖顺的姿态,道:“若王爷不屑与小女子计较,薄光虽做不到举案齐眉,却定能相敬如宾,我们就这般相安无事地活下去,如何?”
这双眼睛,这张面颜,这双薄唇,还有这副馥软的身躯……都曾是他美丽梦境的一部分。尽管他一度阖闭了情关,砍断了情丝,但他从未有一时断过对那个梦的思念、渴望和贪恋。如今,构筑那个美梦的所有细枝末节,皆在用最彻底的方式粉碎着他梦中的一切。如果可以杀了她,他会的。
龙凤双烛不解意,洞房犹映鸳鸯晖。这样冰心冷骨的洞房,这样貌合神离的夫妻,世上可还有第二例?
渐渐地,怒火降至冰点,胥允执眸心幽暗,缓笑缓语:“本王欠你的,光儿。虽然本王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本王的确欠了你。杀了你的父亲,毁了你的天真快乐,剥夺了你的贵族身份,还在明明无法为你放走薄相的情形下接受了你的自荐枕席,占有了你的处子之躯,使你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最珍贵的东西。那时,本王曾将你喂到本王嘴边的那杯毒酒视作与你的两清了断,但如今想来,本王既然侥幸逃过一死,便仍然欠着你。你不想亲近本王,可以。不愿与本王同床共枕,可以。从此,你是大燕皇朝的明亲王妃,是确凿无疑的皇族媳妇,你可以用这个身份去助你的姐妹稳踞后宫,行走宫廷。有本王一日,便保你一日荣华富贵;有本王一世,便保你一世锦衣玉食,我们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罢。”
薄光好生感激,嫣然道:“多谢王爷。”
这个久违的由衷笑容,竟是为了他不必给她销魂蚀骨的洞房花烛夜时显现,两人果然是走到尽头了。他心脏闷痛,舌根泛苦,笑道:“本王到此间有一个时辰了,外面的人也该得本王今夜首选与你共寝。你早些安歇罢。”
“恭送王爷。”
明亲王走了。
薄光将那张红木大床上花生、红枣、桂圆等一干吉祥之物哗啦啦拂向下方的波斯地毯,扑向绣枕锦被间煞是舒适地打了几个滚。想她今儿个寅时便被两位姐姐揪离床铺梳洗上妆,而后又是一气的车马劳顿,左走右奔,方才又崩着全副精神与王爷周旋,早已是疲累缠身。此刻四肢舒展,枕香被软,哪抵诱惑?
一夜安眠。
三八章 '本章字数:2159 时间:2013…04…19 12:22:12。0'
明亲王先往薄妃处,再宿齐妃所。前者为当夜首幸,后者留至卯时,外人看来,明亲王的平衡之术近乎完美,堪为一众齐人之褔者的表率。
也有人云:亲迎之礼中,去接薄王妃的是与明亲王素来亲厚并深受皇上、太后倚重的德亲王,而前往齐府的仅是刚刚成年未久的先皇十二皇子胥怀谦,仅凭这一点,不能说明亲王没有厚此薄彼的痕迹。但也立即有言反驳:德亲王是薄王妃的姐夫,到薄府接人纯属顺理成章,反是明亲王在齐王妃的芳歆斋留宿到天明一事,足见其心所向。
总之,从此明亲王正妃之位双花并蒂,天都仕女莫再展望。
既然做了王妃,自是不宜继续供职太医院,薄光将嫣然轩两间闲置的庑房辟为药庐,于其内专心培植药草,探研药理,鲜理窗外俗务。
神智彻底恢复的薄时,重掌德亲王府的主母大位,令颓废了多年的德亲王重拾精神,入礼部主事。
薄家这两位亲王妃的诞生,使得后宫格局生变,尽管丽妃娘娘的第一人地位仍稳如磐石,容妃娘娘的崛起却已成不争事实。
慎太后眼见如此,自是喜在心头,时不时将薄家姐妹传来陪膳,言间付予更多重望。当然,对于齐家女儿,太后也没忘记施加疼爱,既然儿子愿意雨露均施,做母亲的更须一碗水端平。如此这般,事情似乎都在向太后所期待的方向发展,假以时日,必定心想事成。
然而,纵使机关算尽,料事如神,时间亦永远难以改变它永远存在变数的特性。
太后寿辰将至,百官各有言表。
礼部联合太常寺、鸿胪寺、光禄寺上奏寿典诸事,凡歌舞戏目、酒醴膳馐,无一不面面面俱到,且处处念顾太后俭朴之德,天诸事化简为繁,弃奢华求温馨,只如一场富贵人家的天伦团聚的同堂欢宴。
寿典奏请获准,鸿胪寺卿蒙阙又道:“太后慈仪仁怀,事事以皇上先,以天下先,现今我大燕皇朝物阜民丰,风和日丽,正是太后颐养天年时候。然后位空悬,中宫无主,诸事仍扰清修。惟今之计,应早日定夺一位四德兼备的娘娘入主中宫,以减太后劬劳。”
礼部侍郎谢鸣歧道:“吾皇英明,宫中娘娘无一不是德才兼备。然皇后者,一国之母是也,在其位,须门楣清贵,贞静娴雅,弘毅宽厚,清平和允,非如此不能问其位。当今宫中,惟丽妃娘娘当得此誉,臣奏请皇上立丽妃娘娘为后。”
这两位的话仅是一个开端,中书令司勤学这几日感染秋寒休养在家,胥允执、胥怀恭皆负手旁观,是而拥戴丽妃为后之声此起彼伏,不闻不同之音。
“魏爱卿。”兆惠帝将目光投向魏藉,“兹事体大,魏爱卿为何一言不发?”
后者高举玉笏,道:“禀皇上,诸位臣工力举容妃娘娘为后,微臣力当避嫌。”
兆惠帝哂道:“有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魏爱卿一心为国,胸无偏私,何不坦荡直言?”
魏藉稍作思量,道:“淑妃娘娘出自江北王家世家门第,品格温柔敦厚,稳重和平,足堪母仪天下。”
“魏爱卿力荐淑妃的话,便有两位后位备选了。”兆惠帝含笑沉吟,“诸卿所言都有几分道理,立后之事关乎社稷千秋,朕与太后及一干宗亲长者好生斟酌,诸卿也当揆情度理,审慎荐贤,择时再议。”
言罢,兆惠帝挥袖退朝。
今日恰逢九月十六,是兆惠帝登基后,将每月十六定为帝与太后共用午膳的孺慕日。康宁殿正殿,母子团桌而坐,立后事宜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膳间话题。
慎太后命宝怜为自己挽了袖,卸了指戒手饰,亲手盛了一碗莲藕鲤鱼汤置到皇上跟前,叹道:“这魏爱卿当真是恁会做官,那些个力举丽妃的哪一个不是出自他的授意?他却独具一格地将淑妃抬了出来,哀家不必说,皇上也晓得这淑妃的气候比着丽妃差了一截。将一个远不是自家闺女对手的人推出来,还能在皇上和群臣面前演一位公正贤臣,这魏爱卿比当年的薄呈衍还懂得做官不是?”
兆惠帝也为太后布了几箸素膳,问:“丽妃不讨母后喜欢?”
慎太后笑道:“讨不讨哀家的喜欢不要紧,主要是能真真正正地懂得为皇上着想,为大燕皇朝的子孙万代着想。”
“蠲儿、柔儿、静儿都很好。”
“他们是哀家的孙儿孙女,当然很好。到了哀家这个年纪,自己的孙儿哪有看着不好的?后宫里恁多身强体壮正值育龄的妃嫔们,前朝的事固然不能轻怠,子孙绵延的事也得放在心上。无论是谁做皇后,都须令得后宫繁荣。”
兆惠帝用了一匙浓汤,颔首:“母后说得有理。”
“丽妃出身佳,模样俊,又为皇帝生下了大皇子,作为皇后的第一人选无可厚非。只是,她太过的容不得人,如今与容妃同在妃位,纵然抓住了什么短处做怎样的处置都须经过哀家。一旦成为皇后,做了后宫诸妃的主子,刹剐存留便只是皇后娘娘的一句话罢了。”
兆惠帝将一匙茄鲞送入口中,细细嚼咽进腹,而后再品飨了一枚水晶虾仁,颔首道:“御膳房的人进益了,今天的几道菜做得都不错,母后快尝尝。”
“他们知道长进就好。”慎太后对付皇家男人用得从来都不是步步紧逼的套路,点到为止,点不到也当适可而止,“这道双椒鸭丝也很入味,皇帝吃吃看罢。”
膳后,兆惠帝预定是回明元殿看几道折子,但天街走了一半,他心念一劝,改弦易辙,驾临德馨宫。
其时,薄年着短襦长裙,在殿后小花园的亭内弹琴自娱。今上兀自寻琴声而至,还是绯冉眼尖目明,率众跪迎,惊得主子也赶紧起身接驾。
“朕不叫王顺招呼,倒忘了你们。”兆惠帝心情颇佳,快步走进小亭,“都站得远点,朕和你们娘娘有话要说。”
薄年伸手搀扶:“皇上是打太后那边过来罢?才用过了膳,臣妾命人沏一盅前时王公公送来的绿茗烟翠来。”
兆惠帝觑着容妃唇角那抹莞尔浅笑,道:“朕和太后说起了立后的事,朝臣们赞同丽妃为后,太后却担心丽妃做稳了皇后之位后必定为难于你。容妃对此怎么想?”
三九章 '本章字数:2328 时间:2013…04…20 11:12:09。0'
薄年轻摇螓首:“回皇上,臣妾没有想法。”
兆惠帝挑眉:“容妃这个答复不嫌太快?”
绯冉端上来‘绿茗烟翠’,薄年以一双全无环饰的素手呈到天子面前,道:“皇上且莫误会,臣妾绝非芥蒂于往事。过去的三年,臣妾历经种种,一度心如死灰,现今身在宫廷,衣食无忧,比及宫外的岁月已是好得不能再好,说是心如止水或者有负皇上和太后的恩典,但臣妾当下心境只如这杯清茶,且素且淡,冷暖自知。”
兆惠帝接茶先嗅茶烟,淡道:“倘使果如太后所担忧的丽妃上位后拿你立威,容妃也能心若止水处变不惊?”
薄年莞尔:“无论哪一位做了皇后,臣妾这个废后注定是个不讨好的角色。丽妃能得到皇上的喜爱,必定有其值得称道的品德,以皇上看,丽妃会害臣妾么?”
兆惠帝一笑,话题转开,只关风月。
当夜,帝宿容妃寝宫。
在彤史女吏的笔下,这不过是嫔妃侍寝的寻常一夜。但传进在诸位擅长举一反三的臣工耳里,便有另番解读——
难不成皇上是在效仿汉宣帝“故剑情深”,另有喻意?
于是,立后之议暂且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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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又是十日过去。
前些天,薄光游走街巷间的旧书坊,发现几本残缺珍品医书,中有一道古方尚缺两味药材,她揣摩多日未获定论,趁今日风和日丽,到太医院寻江斌小做探讨,过后前往德馨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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